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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幺:“我真是嫌命太长了才跟外祖母说有的没的……”
柳慕云笑过了一回,将她搂了过来,长长叹了口气。
阮小幺心里头暖得很,她不知道玲珑小时的事,却从来都记得,柳慕云是她来这世界后,第一次给与关怀的人。
她不计较自己的委屈,凭着一己单薄之力,拼命也要护得她周全。她……
她真正像阮小幺的母亲。
“对了,”柳慕云忽想起了什么,道:“方才那秀姨与你说的——万一遇事可去找她,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你可莫要去找她。”
“为何?”她不解。
柳慕云道:“傻孩子,你不记得了? 你父李大人从前正是户部尚书啊!我先前还不知她的身份,待得她说户部尚书府时,才明白过来。那秀姨是当朝宰相独女,原嫁于户部侍郎韩忠为妻。官场沉浮,唉……你父亲如今被调任工部尚书,韩忠却成了户部尚书。”
阮小幺恍然,“如此说来,我爹他实则是被贬了的。”
“正是,”柳慕云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若去找那诰命夫人,被你爹知晓了,还不知要生出怎样的是非!”
“可是……我与我娘早被赶出李家了。”她道。
柳慕云沉默了半晌,摇头叹息,“你记着我的话就成。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去找诰命夫人。”
“……玲珑记着了。”
柳慕云并未在屋中多呆。不一会,漪竹便来催她,道:“您若是这许多时辰不回,怕那边又要生疑。姨娘……”
她这才拍了拍阮小幺,恋恋不舍离开。
走之前,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身道:“明儿个我带你去见过老爷。自去年慈航寺大火,他便心事重重,这病想来也是因思虑过重而起。见了你,想必他会很高兴。”
阮小幺点头应下。
漪竹扶着她慢慢回了去。
若是走得慢,是不大容易看出她跛脚的。
两人身影一高一低,渐渐消失在噬人的黑夜中。
阮小幺开门看着,冷风嗖嗖钻入屋中。柳儿见两人都已走得远了,劝道:“姑娘,回屋睡吧。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去见家中众人。”
她点点头,又看了一会,才去睡下了。
这一夜,商家多少人辗转难眠,心思各异。
夜中只来了老夫人、大娘子与大爷,然而几乎整个商家都已知晓,只不过在自家屋里装不明白而已,省得招惹是非。
第二日依旧是个风雪天,阴云遍布,雪初落地,便融成了水珠,沾湿了一块地面。
院中青石板上潮湿滑腻,直到天正中午,也未干燥些许。有丫鬟来传,让阮小幺搬去芜风苑住下。
芜风苑是商家后宅姑娘们的院子,凡是八岁之后未出阁的小姐们,都在此有一间乃至一楹的屋子,颇有种大观园之感——
只是少了个商宝玉。
阮小幺在这群心高气傲的大小姐之中,就像个异类。
她所有的行李收拾起来还不够一个包袱,轻轻松松便搬至了芜风苑。一路上无论午休的没午休的姑娘们,通通将奇怪而又不满的视线投在了她身上。有几个还光明正大走到她身边,一边甩脸色一边打量着她。
敢情这群姑娘们都知晓她的事了。
阮小幺一个也不认得,熟视无睹地带着柳儿到了最后头朝北的一间小屋里。
与前头一些个连廊的门户相比,这间屋简直就像丫鬟住的地儿。
柳儿见了便有些恼,道:“姑娘,这屋子还不如先前的厢房呢!连一路来住的客栈都比这利落!你们商家也太瞧不起人了!”
来布置的丫鬟也不甘不愿,回了一嘴,“有的住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家姑娘委屈,咱们一院儿的姑娘们还委屈呢!”
“你说什么!”柳儿眉头一横。
阮小幺摆了摆手,道:“你叫什么?”
“奴婢星儿。”她草草一欠身。
她点点头,知晓了。
星儿收拾好屋子,便出了去。柳儿帮忙着拾掇屋中零散物件,东西大多是老旧的,也不知是哪位姑娘用剩下了,才轮得到阮小幺。
她越收拾越替阮小幺委屈,“姑娘,早知如此,咱们何必回这商家?先前听说商家心狠,如今一看,真是名副其实!连个丫鬟都能如此给你脸色!”
阮小幺道:“只当住免费的客栈了,住外头好歹还要花银子呢!”
柳儿被她逗笑了起来。
晌午时分,又有人来传信,道商家太爷要见。
她回了报信人,重新整戴好了衣装,不慌不忙着人领路,去了主屋。
去了一瞧,嗬,好大的阵仗!
她外祖父的院子是个三进深的,沿着两旁抄手游廊一道道过了角门,又过了正堂,最里头才是主屋。廊下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堆,大的小的、男的女的,乌压压守在外头。
第二百四十八章 小磕小绊
她认不得谁,只在众目睽睽之中,端端正正进了去。
两旁有些窃窃私语,大抵是说她已被赶出了家门,怎的还会在此之类。
进了屋,左右俱是一道方方正正的雕花木门,外间有几个孩童正互相厮玩,只扫了她一眼,便不感兴趣地回了头去;丫鬟带她去了靠右一间,卷了帘子,恭恭敬敬请她进去。
里间还有数人,榻上躺着的是她外祖父,几年一别,竟再不复那时闲情逸致之感,此时已是老态龙钟、沉疴难愈。
老夫人安坐一旁,另有大爷、大娘子及另一个男人,也是而立年纪,眉目之间与大爷有些相似,想来是兄弟二人,远些的门边,另有几个上佳姿色的女人,也不知是谁。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榻边坐的竟是叶晴湖。
叶神医果真是无处不在……
他见她来了,口气平淡,“你来瞧瞧。”
“瞧什么……?”她不明所以。
此时,榻上之人缓缓睁开了眼,面容苍老衰败,声音低哑,“……玲珑?”
她忙过去,应道:“外祖父。”
老人闭了闭目,缓缓伸出手,枯瘦的手心盖在了她的手背上,面上似悔似忆,干瘪的唇颤抖了几次,似乎想要说话。
“老爷,您安心静养吧,玲珑如今也找着了,您就莫要再担心了!”老夫人也过了去,安抚道。
商老爷却陡然睁了双目,看向老夫人的眼中几乎有些恶狠狠的冷光,低声道:“夫人行事怎可如同儿戏一般!下头小辈……都眼睁睁瞧着呢!你再莫要如此了!”
老夫人敛眉,唯唯应是。
“玲珑……你也休要怪你外祖母,她……”商老爷似乎想为她找个理由开脱,无奈半晌仍是未找着合适的话语,只得道:“你安心呆在……家中,凡事有你大舅娘照看着。你若有难事,找她便可。”
老夫人被他的话戳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一张脸忽青忽白。
阮小幺道:“玲珑谨记外祖父的话。”
他颤颤地叹了口气,点了回头。不说话了。
她这才依着叶晴湖的意思,给商老爷诊了脉。
屋中之人神色各异,似乎都对她很是信不过。前头立着的一个妇人便直言道:“叶大夫,你这是作甚?玲珑便是你的徒弟,你也不能将老爷的命交在她手里呀!她才多大一个姑娘家!”
“我教我自个儿的徒弟,难不成还要你置喙?”叶晴湖道。
一边一个男人也出言喝住了她,“你一个妇道人家,少说两句!”
那女人不甘不愿低了头。
阮小幺号了足有一刻钟,只觉榻上人脉象上浮,比常人快出许多。却是无根之象。
她沉默了良久,又翻看了看他的瞳孔,与叶晴湖道:“脉象中空,无神,有失和之势。应是气血渐衰,心火反盛。”
“如何诊治?”他又问道。
阮小幺道:“拟主用防风、白术,清润补脾,解火生津。以人参、大枣等物补元气……”
叶晴湖听过,不置可否,只道:“你怎知她是心火虚盛?若是水受火制,名为火盛。实为阴虚,你所用之药便背道而行,病势更重。”
阮小幺纠结,“师父,那你说要怎么办?”
“先要辨别是外火是还是阴虚。你瞧他双颧赤红,脉细……”
外头等着几个妇人。其中一个正微微挑着布帘,凑向里瞧,后下了帘子,啧啧与其他几个道:“那丫头说得还真头头是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伸手抚了抚自个儿鬓角。瓷白的腕儿上便微微露出了个镶翡的金镯。
“谁晓得!这丫头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万一她给治了没好,可不又是挨一顿白眼儿。”另一妇人闲闲说道。
商家大爷与二爷皆是老夫人所出,大爷秉性怯懦,正室为他生了两个嫡子,后因难产而死;如今的大娘子乃是继室,嫁来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并未给商家添丁,因此老夫人做主,又给大爷娶了一房妾室,便是陈姨娘。
二爷为人轻佻,平日里只打理打理家中的铺面儿,没个正事,除了正妻,另娶了两房妾室,一个是在外头厮骈久了,有了身孕,用青罗小轿从后门口抬进来的;另一个则是二娘子家中带来的丫鬟,两人不知怎的鬼混上了,二娘子为了把自家男人拴在家里,索性将那丫鬟抬了姨娘,成了二房妾室。饶是如此,这二爷的风流性子也堪比妹夫李季,在家安稳不了几日,便要去外头厮混。
如今两房妾室俱在外堂等着,连着陈姨娘一道儿,三人边等边聊。
陈姨娘前些日子自觉受了玲珑的气,越发对她没个好话儿,道:“这丫头瞧着闷不吭声的,实则可邪性了!你们没见她前两日与我说的话!”
二爷的妾室柔姨娘对此并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为何老夫人单派陈姨娘来接这丫头。
“想来陈姨娘如今是愈发的如老夫人的眼了,连此等保密的事儿都让姨娘来操办。”柔姨娘半笑着道。
陈姨娘笑得很是风光得意,“哪里的话!不过是桩小事罢了!哪比得上前些日子老夫人对你青眼有加,还赏了一对金玉镯子!”
正是柔姨娘腕上戴的那支,她如今日日夜夜戴在身上,生怕旁人瞧不着似的。
兰姨娘与她同夫,最见不惯她那模样儿,撇撇嘴道:“她是母以女贵,还不是六姑娘趁了老夫人的心,她才得了赏!”
柔姨娘只生有一女,虽是庶出,也是个灵巧人儿,能哄得老夫人开心。
而兰姨娘生的却是儿子,因此也更得二爷宠爱。
柔姨娘冷冷瞧了她一眼,后者笑得凉薄。
屋内,阮小幺正与叶晴湖说着药方之事。她自个儿也明白,无论她说得是对是错,叶晴湖也不会让她开方,万一商老爷吃了几副,出了其他症候,那好不容易得进商家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叶晴湖也是心知肚明,故而只是这么教一遍罢了。
丫鬟早备好了纸笔,他在上头写了方子,道:“你按着这方子去抓药,记着,人参非全须韧皮不要。”
她应下。
“你方才说的不错,商老爷的病确不是外火所致,整日思虑过多,哀伤肺、恐伤肾,表气不足,又兼之年岁已老,日积月累,便成了顽疾。”他又道。
老夫人急忙问道:“如此说来,我家老爷他……他治得好?”
“治病本当三分治、七分养;且我只能医病,不能医心,吃过药,还需凝神静心,不得心生烦扰才好。”他道。
“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二娘子叹道。
阮小幺结了方子,正要去抓药,又听大娘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