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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张灯结彩,暖意融融,处处熏香。老亲王与王妃坐在高堂,与人说说笑笑。宾客如云,衣香鬓影,好一番盛世太平之景。
察罕对歌舞毫无兴致,看过一遍,只顾着喝酒。
傧相回头看了礼单,发现最后一出戏舞已毕,正要告知老王妃,忽的,不知从何而来一出琴笛相合缭绕之音,婉婉转转,似夏夜一支碧荷遥遥升起,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老亲王“嗯”了一声,悄声问夫人,“这是哪出?听着倒清心的很。”
老夫人也不知,转眼望着的管家额鲁讫。
额鲁讫背脊微弓,面露疑惑。当时与傧相商谈好的,并无这一出啊……
琴声笛曲越来越近,从外而入,却是几个浅绿衣裳的女子,向堂上微一欠身,坐定而弹。
堂前一队浅朱色舞衣的窈窕女子云步移入,脚踝手腕上环佩叮当,宽服大袖,层层叠叠,每一层都绘着祥云形状,群群拥簇,恰似小山似的重云明灭,裙带飘扬、披帛曳地,红似朱砂。
一出场,便引得了满堂喝彩。
兰莫坐在上首,三皇子笑着向他道,“这看着比北教坊的舞还好,也不知世子是怎样弄到的!”
六皇子只顾着看美人去了。
层层浅纱朱衣缓缓旋动了起来,一圈圈由簇拥转而散开,似云层飘散,露出了中间一轮红日。一点殷红骤然而现,渐渐舒缓开来,却是一个女子。
嫣红的唇、白皙的面,金红发簪斜插髻旁,墨黑之上锦扇半开,精致如一碰即碎。
当中之人开始急速旋转起来,披帛斜开,掩映了半面半身,众人只见云层朵朵,眼花缭乱。
一去音调缠绵悱恻,似求而不得,辗转反侧。那女子身形慢了下来,轻柔飘摇,似流云飞散,驻留不住。
缓缓的,露出了一面。
眸如秋水,脸若芙蓉。转盼有神,笑靥含情。
兰莫手中玉杯应声而裂,面色瞬间阴沉可怖。
察罕也呆了,怔怔看着眼前巧笑倩兮之人,面露狂喜。
第二百二十八章 生变
这为首领舞的,不是阮小幺是谁?
三皇子惊艳一瞬过后,看着兰莫如此失态的神情,扯了扯六弟的衣袖,笑道:“瞧,大哥都看得呆了,足见这美人够劲儿!”
老六却恍然未觉,只痴痴盯着,半晌,微微瞥了兰莫一眼。
缠绵一曲,使人心醉神迷;之后,却忽转而清奇了起来。破了方才靡靡,仿佛一个大胆女子忽然端庄了起来,知书达理,进退有度。
阮小幺的身形又慢了下来,顾盼间,似朝兰莫那处微微笑了笑。
六皇子喃喃道:“她……”
兰莫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他收了一身怒意,微眯了眯眼,似乎不再恼怒,却让人只觉周身散发出了若有若无的戾气,使人心惊胆颤。
《凤求凰》、《击鼓》。
你是要求谁?想谁来求?又想与谁执手偕老?
他总以为对她好、为她着想,总有一日,她会忘记心里那人,一心向着自己,却没想到,这个是又臭又硬、根本捂不热的石头。
阮小幺似一无所觉。这支舞她自个儿练过无数遍,又看绿华舞过无数遍,早已谙熟在心,一伸手、一投足,连接下来会碰到伴舞之中的哪一个,都一清二楚。
整支舞只有两支曲子,随着音节落下,众人动作优雅,缓缓停滞。
长长的披帛温软投向前,朱砂殷红飘摇若霞,一点点散落。最后一个音节,阮小幺躬身碎步缓缓后退,依旧如莲叶收了莲蕊,缓缓沉入池中。
满堂惊艳喝彩,堂上二老笑得合不拢嘴,直道这傧相果真好手段。
傧相哪里料到,虚虚擦了一把汗。找了个借口告退,匆匆忙忙回后厅找那支舞队。然而一回去,便被告知,人跳完了。径直便离开了。
他又是迷惑又是懊恼,只得恨声叹气,无功而返。
生辰宴就此告一段落。
阮小幺早换了一身淡色衣裳,混在众人之中逃之夭夭了。
宴罢,几位皇子一一告辞,兰莫最先走,只稍一拱手,便带着侍卫匆匆而去。六皇子在前厅后堂没头没脑地转悠了好一会儿,才满心叹惋地离了开。
小厮牵了马过来。他刚要上马,小厮却递了一张信笺过去。
“这是何物?”他不解。
小厮道:“奴才也不知。只方才有个模样好看的女子过来,说让奴才转交给主子。”
薄薄纸张捏在指间,便似乎有一种清香盈人之气。丹莫愣了一瞬,转而双眼亮了起来,急不可耐撕开信笺。
上头白纸黑字写着几行清秀字体——
“仲春一见。君如皓月清辉、皎皎盈盈。妾得蒙一时之爱,心动魂摇,虽死无憾。只恨未能长伴君侧,红袖添香,只出此下计,为君一舞,以解思渴。妾死而足以。”
丹莫申请变幻。乍悲却喜,一时捧着那纸,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小厮试探问道:“主子……?”
他又捏着信,在鼻端轻嗅了嗅,十分珍惜地收入怀中,牵过辔子。跨马而上,“走!”
阮小幺脚程比兰莫快一步,一回去,便开始寻死觅活。
她支开了薛映儿与其青,在遥遥见到轲延津焦急觅来的身影时。在房梁上挂了根结结实实的绸带,就要自挂东南屋。
算好了时机,在他离屋前还几步路时,她将脖子套入绳索内,咬咬牙,脚下高凳一蹬。
——救命!!!!
她被勒得直翻白眼,整个身子在空中胡乱挥舞。
屋内凳子倒地的响声十分清晰,轲延津闻声一惊,遽然入内,抽刀便割断了那绸带,将人救了下来。
阮小幺狼狈歪倒在一边,不住地咳嗽,眼泪也溅了出来。白嫩的脖颈上已被勒出了个浅浅的红痕,触目惊心。
薛映儿正端着莲子羹从外而来,一见此景,吓得盘儿碟儿也不要了,“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扑了过来,又惊又惧,哭道:“姑娘!你好好的、怎的突然要寻短见!?”
她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语调沙哑,“你们……咳咳……何苦要救我……”
薛映儿左摇右摇,见她向失了魂一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问也问不出个话儿来,急急向轲延津道:“你在这处守着,我去前边儿瞧瞧殿下回来了没!”
她说完便拔起腿匆匆跑了出去。
轲延津果真半步不离地守着。只是阮小幺一次说要喝水,他便快步去前头倒了杯茶,结果茶刚满杯,后头又传来一声“咚”地闷响。
阮小幺又撞柱了。
他赶忙赶过去,扶稳一看——还好,只是额头有些红,并未见血。
他虽然木愣寡言,却也不傻,终于回过味儿来,姑娘这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并不是真的要寻短见。
晌午出的那些个事,自然也不是个意外。
只是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她为何要这么做,只得将阮小幺扶直了,降水递到她身边,道:“姑娘莫要再想不开,殿下想必就快回来了。”
阮小幺又挤出了几滴泪来。
果然,不到一刻,便见着一队人马匆匆忙忙朝自己这处走了来。
兰莫为首,满面煞气,后头跟着一群垂头拱手的下人。薛映儿跟在最后,火急火燎往这处赶。
她伏在榻边,只顾着流眼泪,连礼也不行了。
兰莫身形巍巍,挺拔魁梧,冷着脸,原本一腔怒火,如今见着她这分凄惨可怜的模样,便似一个塞子塞在心口,怎么也怒不起来了。
他冷着脸,身子似乎僵了一般,立在门口,与她对峙了良久,最后,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了。
阮小幺这才痴痴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演得一场好戏,如今却不敢对我说了?”他道。
她自嘲一般轻笑了一下,道:“如今我心愿已了,已没了再苟活人世的理由,殿下何苦苦苦相留?”
兰莫怒意再生,三两步便到她跟前,蹲下身,紧紧捏着她的双肩,让她正对自己,“我这么长时日对你任取任求,你一点都没知觉么!我与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当过眼云烟么!”
“多谢殿下偏爱。只是——奴婢一颗心给不了两个人,让殿下失望了。”她道。
那段纤细修长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断气,上头已然有了个还未消散的勒痕。一旁雪白绸缎委落一地,刺得人眼目发花。而阮小幺连额头上还有片微肿的红印,狼狈无比。
兰莫一声从未对人示弱过,而此时对着她,忽似全身气力都被抽了空。他垂下手,缓缓站起了身来,盯着她看了很长时间,竟似哑了一般。
原本一腔盛怒,想骂她虚与委蛇、冷落她、苛责她,甚至一时冲动,简直想将人送到刑堂,家法处置。然而此时却放佛失掉了所有兴致,连同对阮小幺往日的柔情,也一并流逝了去。
正是炎夏,本应闷热干燥,而屋中空气却似冷凝了一般,冻得人心底发寒。
他立了半晌,终于干涩开口道:“你如愿了。”
短短四个字,却让阮小幺从心底缓过了一口气,看着他不再多言,出了屋外。
兰莫出至门口,忽似想起来一事,回头道:“你若是再敢寻死,无论死没死成,我都让这两个丫鬟与你陪葬,可好?”
外头的薛映儿与其青齐齐跪了下来,颤抖不敢言。
阮小幺瘫坐屋内,冷眼看着,嘴角勾起了一丝淡然的笑容。
兰莫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铁一般生硬,“看住她,若她少一根头发,拿你们是问!”
自这夜起,阮小幺便被软禁了起来。
她被移到了先前那处偏院,不再与众丫鬟们同居一处。而偏院里里外外百余名侍卫把守,铁桶一般将小屋院落箍了起来。
兰莫也再不踏足那处。连着侧妃几次想进来瞧一瞧,都被人请了出去。
偏院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除了薛映儿与其青每日里进出几回,整个院子几乎像死了一半,让人窒息。
两个丫鬟彻彻底底死了心。其青原本因阮小幺而被买了来,一心指望借着她往上爬,一步步登天,却生生被自个儿主子断了去路,恨也不是、悔也不是,对着阮小幺再不闲常开口,态度大变。
而薛映儿只是每日以泪洗面,半个月来,仍是还对阮小幺抱有一线希望,不时劝她挽回兰莫的心。
阮小幺呢?
她悠闲得很,终于又有了独门独户,吃喝不愁、安全无忧,轲延津的药草在田地里也长了起来。她日日看着那本《本草经》,看图识画,像个不问世事的老神仙一般。
叶晴湖若知道了,恐怕要感动死。
轲延津本就沉默寡言,如今也无甚变化,每日依旧除草施肥,检视草药生长情况。
她心中好奇,找了个无聊的时机,问他道:“那日你与郡主都没受什么伤吧?”
他道:“奴才无事,郡主受了惊。”
“怎么个受惊法?”她又问道。
轲延津闭了嘴,答不上来,耳根子似乎有些红。
阮小幺便知晓了。那乌丽珠自小在草原上长大,骑着一匹疯马都自觉良好,性子又野,在马车中能受惊?
这么想想,忽觉有些对不起轲延津。她真情实意道:“委屈了你,往后我恐怕再去不得郡主府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话儿摊开说
不知轲延津是不解还是早已料到,他只“嗯”了一声。
“不过你也别失望,缘分嘛,来了就挡不住,你们肯定还有再见的机会的!”她伸手过窗,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