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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又要开口劝的郑凭风,又说了一句:“你这么有闲心不如去操心你孙子的事,那小子可是又摸出了你的一幅画出去卖了。”
郑凭风的孙子,才不过十三四岁,正是玩性最重的时候,这小子平日里不喜诗书,就爱溜猫逗狗,让他父母操碎了心。
所幸郑家家教严,所以没让他闯出什么祸来,可每月五两银子的零花钱显然无法让这小子满足,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其他的歪地方。
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自家祖父的书画是性价比最好的,一来值钱,而来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三来就算被发现他也不会被惩戒太过,所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偷书画出去卖了。
长离风轻云淡的话语显然戳到了郑凭风的死穴,他觉得好一阵没脸,在想着好好收拾一顿自家那小子的时候,他还不忘反驳长离的话:“总好过你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百年之后连一个血脉传承都没有。”他说的是长离至今都没有娶妻一事。长离淡淡的回了一句:“方氏一族哪个与我没有血缘,你觉得我还缺晚辈?更何况,若我死去,方氏一族不会将我供奉在祠堂之上,香火不绝?”
郑凭风一时无语,他是知道方氏一族对这人的崇敬的。所以他苦笑了一声:“你真不打算见见方琇?她好歹是你的胞妹。”
先前他说那么一打段话,也多是为了引出这么一句,因为,现在方琇就跪在方府的门口,已经跪了整整三个小时。
长离淡淡的瞥了郑凭风一眼,然后语气冷漠的说道:“终于舍得说了?”他早就知道这个来这里说废话必不简单。
郑凭风叹了一口气,说道:“真不敢相信,短短几月,她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在收到方琇跪在方府门前的消息后,郑凭风就马上赶了过来,他细细打量过那个容貌枯槁的夫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那还是他多年前看到的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还是他想象中的婷婷少女?还是他不久前见过的眉间虽带郁色,但心中自有傲气的端庄妇人?
何易叛逃的消息就恍若一记惊雷,瞬间击垮了这个神思不属的妇人,她瞬间想要向自家兄长求助。
可反应过来的她却立刻将这个想法压了下去不,不行,上次兄长还那么驳斥过她,她不能就这么低头。
更何况,在得知何易叛逃,自家妹妹即将沦为寡妇的消息之后,她应该会主动帮忙的吧?她回想起以往长离对她的庇护心中莫名的多了一些底气。
可一连几天,都不见方府来人,她终于还是慌了。在屡次往方府送拜帖,却被驳回以后,她只能彻底的低下了头颅,跪在了方府的面前。
可就算是如此,她也不能让自己的兄长心软,绝望,恍若秋风一般,环绕在她的身旁,让她整个人都透着冷。
在书房中,长离反问了郑凭风一句:“什么模样,她不一直都是这幅模样么?”
郑凭风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她短短时日便憔悴了许多……”说道后面,郑凭风已是明白了过来,长离所说的模样不是方琇的表象,而是她的内里,从一开始,她便是一个再自私偏执不过的人。
长离坐在椅子上,冷淡的表情仿若冰雪堆积:“你觉得她来找我事为何?”
“难道不是为了让你庇护她母子二人?”
长离回道:“不,她是想让我救出何易。”
“她,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她夫婿如此重要,就算要为难兄长又如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不也经常如此么?”长离带着嘲讽的说了一句。
他这位妹妹,不是胳膊肘往外拐,而是,她整个人,都已经将自己移植到了何易身上,没有了何易她恨不得用她所有的一切陪葬。
“……”郑凭风无语,最后,他只说了一句:“罢了罢了,我不劝了,你们兄妹之间的事你们自己处置吧。”
而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的方琇,到了最后,拿到的,只有一纸诀别书。
第604章 金堂锦瑟
跪在方府门前的妇人,呆愣愣的拿着那一纸诀别书,眼中满是惊骇之色,她眼睛里盛满了无力,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红晕,就连拿信的手都在颤抖。
她低声说了一句:“真的到了这个地步?”
她声音轻,且飘,就如同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无处着力,她想要大声些,大声些,让兄长给自己一个解释,可那些话,往往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堵在嗓子眼里,徒留一声轻到连空气都无法惊动的声音。
她想要站起来,身体却摇晃了两下直接摔倒了地上,白嫩的掌心被划破,留下几道带着红印的划痕,她瞪大的眼中有泪珠滑落,朦胧的水雾最终将她整个人都模糊了。
她勉强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然后,踉踉跄跄的离开,而那纸诀别书也从她的手中滑落,飘飘荡荡,不知归处,直到被另一人捡起。
“你真就这么打发了她?”在府门不远处的一个凉亭上,郑凭风看着离去的方琇,如此问道。
“你可知在她出嫁前我说了什么?”长离如是回答。
“什么?”
长离道:“我说,我不看好何易,她既然选了何易,那便与他患难与共去吧,方氏一族不会上他那条船。当然,她若是有本事,从我手中拿走方氏一族这条船,拆了去拼接何易那条船,那也无不可,毕竟,这是她自己的本事。可到最后,她继不愿意放弃何易,又不愿从我手中夺过方氏这条船,那就注定了是如此结局。”
他当年是答应了老头要照料方琇,可在方琇出嫁的那一日,就已经主动将这一份情意放下,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该说的话都已说清,该做的事都已做尽,那就随她去,反正要死也是她自己死。
望着脸上突显冷酷之色的长离,郑凭风深深的噎了一下,他望着院落一角飘飞的枯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罢,反正不是他的女儿,劝过几次也就罢了。
况且,他之所以出面插手此事,也是怕这个忘年交太过执着于此事,以至于图耗心血。
他接着问道:“京中的事你可知晓了?”
长离点头,郑凭风问的,自然是宣泰帝重新登记的事情,他还重新定了一个年号,景成。
”致志大图曰景,这位陛下,还真是雄心未改啊。”长离如此说道。虽然他的话语中没有一丝嘲讽的味道,可他话语中的不以为意却清清楚楚的表露而出。
坐在一旁的郑凭风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以将近不惑之年,对有些事可看的透了一些,他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若是这位陛下真的没有了半点的雄心壮志,说不定他还要失望。
长离坐在石椅上,懒洋洋的扫视着这庭院中的场景:“若是他半点用都没有,我为何要费尽心思将他迎回来?”
这话说的,将宣泰帝迎回来,最主要的目的不还是为了解决日益强势的小皇帝与太后?
要知道,自宣泰帝回来后,废太子就重新被立起来,他们父子既感念方氏一族的衷心,又感谢他们对废太子的庇护,所以,就算方阁老已经去世多年,这父子俩对方氏的感念也没有降低半分。
那一块皇帝重新手书的“忠懿德兴”的牌匾都已经送到了江南,可皇帝甚至连麻烦方氏当今的家主去京城叩谢的圣旨都没有发出来,这是何等的殊荣!
长离摇头,若他真的是为了对小皇帝与太后,那他还不如联合那些尝到了甜头的文官们,让小皇帝意外暴毙,另选一个幼帝出来。可他真正要对付的,除了小皇帝以外,还有那些文人。
自宣泰帝去后,大权就旁落到了那群文人身上,这不只是是因为主弱臣强,还因为平衡文官势力的武官势力被葬送在那一场战役中。
已经到手的权利怎么可能轻易的交给旁人,已经咽下去的蜜糖怎么可能重新吐出来,已经养大了的心又怎么可能缩回去,所以,就只能委屈委屈可怜的皇帝陛下了。
所以,哪怕再扶一个幼帝上来也无济于事。
这个时候,本身就占据了正统的名位,有对这群得势猖狂的文官无一丝好感的宣泰帝就是最好的选择。而这,也是长离为什么安排那一群商队前去迎回宣泰帝的原因。
本朝因太平日子过的长久是,所以商业也很是发达,商人数量也格外的多,但就算是如此,商人,也依旧是一类让人看不起的人。
巨大的财富所带来的权势与富贵,与地下的社会地位所引来的轻鄙与低视的目光,让这类人产生了一种扭曲而空茫的状态,他们既不甘又安于现状,既不忿又不敢做出出格之事,可只要有一个机会,他们骨子里的追求利益的天性就会帮他们做出最好的抉择。
而这一次,宣泰帝的青睐,无疑就是一次最好的突围机会,只要把握住了这次机会,他们就能一步登天。
当然,前提是,他们要当宣泰帝手中的一把刀,一把对付文臣得的刀,可他们却甘之如饴,而其中,得利最多的,无疑就是最早用户宣泰帝的胡兴云。
所以这一段时间,不止是朝堂之上,就连民间小巷,都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而在背后推动的人,正是长离,哪怕他本身就是文官阵营的人。
郑凭风不懂长离的意思,他颇有些怀疑的问道:“按理说大麻烦解决了,方氏又将迎来一次兴旺,可为何我看你,反倒更为忧虑了?”
“忧虑?”长离反问,他什么时候忧虑过?他纵然是因为一些所谓的事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可这并不代表他忧虑过。
郑凭风也想通了这一点,他摇了摇头,略过了此事,可心中到底还是闪过一丝疑问,纵然作茧自缚浪费了十几年,但他毕竟是江南士族的子弟,某些方面的嗅觉还是有的,可他到底还是没能想到长离会背叛他出身的阵营,所以他只能带着怀疑离开了。
长离手腕上的玉珠发出清脆的响音,秋风在他身旁吹起,带来一股萧杀。
老头曾经说要他出去走走,他还真就出去走走了,可看到的东西,却不那么让他满意。
杨阁老宁愿玉石俱焚,改天换地的不屈风骨风骨仿佛一夜间被他的后人们挥霍殆尽一般,新形成的文官集团变得圆滑,贪婪,胆怯,但,这只是相对的。
面对凶悍狠厉的草原人,他们便懦弱退却,面对草原人的劫掠与屠戮,不敢做出丝毫的决定,只是掩耳盗铃般的当做自己不知晓。
这固然是因为皇朝的精兵都折损到那一场战役中,可边境的守将在草原人的劫掠却是不争的事实,仿若,边境百姓的哭喊与血泪他们从来的听不见,从来都看不见一般。
而在面对自己境内的百姓的时候,却变了一副面孔,徭役加重,赋税重重,天灾人祸,从无断绝。水患他们不管,旱灾他们敷衍,地动他们抱头鼠窜,霜雪天他们风雅无边:千树王树梨花开,果真世间妙景,当吟诗一首。
在他们的生命中,仿佛除了党同伐异,沽名钓誉之外,没有其他的事情。哦,还有一件事,打着祖宗遗训的幌子,片甲不得下海,实则自己组织人手走私,外人连问一句都问不得,若是问了,便赶紧杀绝,便打成倭寇。
这就是传说中两袖清风的文人们,这就是中正不阿的官员们,这就是悲天悯人的君子们!
长离不是很喜爱这个逐渐弥漫上颓败之气的皇茶,不是很喜爱这个仿如一下子抽掉了某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