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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苦难-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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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更高贵

谁,是真正的凶手

那根千年以来

高悬在人们头上的绳索

究竟残害了多少像她一样

美好的生命

她,死了

人们都笑——她,那么傻

但是无知的人们呵

你们

不要笑得

太早

就在第二天,我悲愤地写下了一首《祭》。

诗写出后,好几天都有对我的咒骂由他人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愤激得要把《祭》贴出去让他们看看,但被朋友们拦住了。

父亲和哥哥大水也不能理解我的举动。父亲只是轻轻责备了我几句,而哥哥大水却难得的对我厉颜怒色,嫂嫂更是在一边恶语相加。

我没有跟哥嫂争吵,只争辩了几句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到了朋友家中。

除了理解我的两三个朋友之外,我是四面楚歌,几乎成了孤家寡人。

走在村里,很多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我,仿佛在看一个外星球来的怪物。

“死鬼进了村,以后下园村就要衰败了……”

有一天,我路过一家小店门口,亲耳听到了这样一句。

说话的人一看到我,马上闭了嘴。

说这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全村出名的赌鬼。

此人好逸恶劳,几乎是以赌博为业的“赌博专业户”,同村人少有敢同他赌钱的——据说他有一手偷牌、换牌的绝技,一不小心他就会“宰”了你。

他的一个还在读书的儿子,仅仅是十几岁的初中生,就被他“熏陶”成赌场上的一把好手了。

但是,赌博并未使他发家致富——我村子几十号男女“赌鬼”,没有一个能靠赌博发家的。

不仅仅是赌博成风,仅仅六七百号人的下园村,男盗女娼,杀人犯“辈出”,更是令人齿冷。

第八章 金凤之死(4)

村里出的三个杀人犯中,两个被判死刑,一个被判有期徒刑十九年。

“道德衰之,诚亡国灭种之根基。”早在20世纪初,章太炎先生就曾痛心疾首地呼号过。

对于一个人,一个村庄,一个种族,一个政党,一个国家,历史无数次证明:

自甘堕落,才是一切衰败的开始!

在下园村人眼里,我真的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宁为薄行狂夫,不作厚颜君子。”明代曹芹之如是说。

老一辈诗人艾青的两段《诗人论》,更让我深为感慨:

“诗人啊——

但愿那些你们为他们祈祷,为他们祝福的众人,不致向你们身上投掷石块,这样就好了;

至于彼拉多的愤恨,祭司长和长老们的嫉妒,法利赛人的污蔑,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假如活着只求一身的温饱,和一些人打招呼,道安……

不曾领悟什么,也不曾启示过什么……

没有受人毁谤,也没有诋骂过人……

对所看见的,所听见的,所触到的,没有发表过一点意见……

临死了,对永不回来的世界,没有遗言……能不感到空虚与悲哀吗?”

今天,即便死神降临,我是不会感到空虚和悲哀了,因为,我曾真真实实地爱过,真真实实地恨过。

金凤终于被热热闹闹、哭哭啼啼的人们埋葬在了正对村庄的一座大山上。

一条花朵般的年轻生命,被自己所爱及所恨的人,亲手埋进了黄土。

第九章 当一回孝子(1)

人有时是他自己心灵的囚徒——如果他不懂得忏悔的话。

一时的失足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勇气悔改。

不要害怕你站的地方有多黑暗,只要你往光明的方向走。

——沙漠舟

我怒气陡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突然病了,病得很重。

父亲患病的时间,离金凤安葬后不到十天。

起因是一只跌入井内淹死的小猪——我和父亲所饲养的一头母猪生的几头小猪中的一只。由于“三月不知肉味”,我和父亲都舍不得把这只皮薄肉嫩的小猪扔了,便烤了之后,炒得香味扑鼻地大吃特吃。

由于烤的猪肉火气大,父亲一下子上火了,旧病——前列腺炎因而复发,整天小便刺痛,排尿不畅,异常痛苦。

父亲先是从桔山转到了家中,便于照料和就医,我则留在桔山鸭场,看守几只小猪和一些鸡,一塘鱼。

一天晚上,几个朋友提了酒来我的“篱笆别墅”,我们喝啊、吼啊、笑啊,狂欢了一个通宵。

天亮之后,哥哥捎信来,叫我收拾一下,马上去城里照顾父亲。

原来,就在我们纵情狂欢时,父亲却因病情突然加重,被连夜送到了城里的一家医院。

这一天,离春节只有三天了。

经过两天的治疗,父亲的病稍有好转,暂时脱离了危险,医生说可以先回家过一个年,再回来动手术。

这两天,许多病人纷纷办了临时出院手续,等过了春节后,再回来住院。

按家乡风俗,过一个团圆年是至关重要的。

但我一提出,父亲死活不回家,坚持要在医院过年。

父亲说,你的嫂嫂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我不能吃辣椒,她偏在每碗菜里放很多辣椒,你哥哥说她也没有用;我想吃一点什么可口的东西,你嫂嫂也根本不给做,每天也不到病床前问候一下……

我知道我的嫂嫂,当然也理解我的父亲——摊上这样一个儿媳,是父亲一生最大的不幸。

记得我到医院的第二天,哥嫂来医院,趁哥哥在病房内和父亲说话,嫂嫂在门外叫住我:

“你爸的生日你知道吗?”

“干吗?”我敏感地问。

“帮他找个先生算一下命呗,如果阳寿尽了,就不用治了,白白花钱……”

我怒气陡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上没有鞭子,否则,我真会狠狠地摔一鞭子给这个披着人皮的“嫂嫂”。

而我当时又何曾知道——

从这一个不团圆的年开始,我再也无法和我亲爱的父亲、哥哥,共度一个团圆年了!

我所伫立的地方,正是最需要温暖的角落

正月初一,夜,北风呼啸,我在寂冷的病房里,在父亲痛苦的呻吟中,写下了一篇《梦里敲响的新年钟声》:

怎么也想不到,今年的这一个“年”,会在医院里度过。

因为过度的辛劳,原本身体硬朗的父亲,突然病倒了。对于75岁高龄的老人,每一场病也许都是一道生死的关卡。无情的病魔,一下子就击垮了父亲的整个身心。当我赶到医院,看到才几天不见的病中的老人时,我泪盈双眼。我不能相信,病床上面容枯槁,眼窝深陷,骨瘦如柴的白发老人,竟就是我几天前还面色红润,精神健朗,终日田头地里忙个不停的老父亲。

父亲真的老了。每一个人,也都是要老的。

大年三十,整个医院忽然变得空空荡荡起来,除了少数医生、护士,几位病势较重的病人以及照顾病人的家属,其他人都赶着回家过年了。下午三点多,冒雨从外面回到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只有日光灯静静地明亮着。听着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回荡,心头有说不出的孤寂、冷清和凄凉。

傍晚时分,鞭炮声“噼噼啪啪”地一直在近处或远处响着,六张床位的偌大的病房,只有我跟父亲。今天也许是整个冬天最冷的一天吧?北风在窗外呼啸,逼人的寒气直沁人的骨髓。父亲盖着三床被子,还是禁不住打着寒战。我手足无措,只好用报纸将门窗上会漏风的缝隙堵严实些,算是给自己心理上的一点安慰。

似乎老天也在刻意与人过不去,天气预报说今夜会有雨夹雪,这消息宛若一块石头,沉重地压迫着我本已太冷的心。傍晚起,父亲一直在呻吟,我忽然莫名地恐慌起来:父亲,病中呻吟着的父亲,能平安地度过今夜吗?

真怕,真怕这一个人人喜气洋溢的除夕之夜,父亲会弃这个让他苦难了一生的冰冷的世界而去呵!

泪水,再一次盈满了我绝望的双眼。

我陪着父亲。省电台的除夕特别节目陪着我。

主持人的欢声笑语,与我恍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昏黄的灯下,我给远方的女友写着一年中的最后一封信,信中我说,父亲的病,让我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包括诗歌、梦想、爱情,甚至于远方的你……”我知道,终有一天,父亲将要永远地离我而去,但愿上苍能更仁慈一些,不要让这一天太早到来。

下午,曾抽空与女友通了长途电话,请她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为我许一个愿。她答应了。

我心中最深的祈愿,只有这样一个:病中的父亲,能早日康复。

第九章 当一回孝子(2)

不论女友为我许下的是怎样的一种心愿,我都将亲自在今夜,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为父亲祈祷健康、长寿。

父亲终于安静地睡熟了。这个世界永远是这样:有人在欢乐和幸福中深深沉醉的时候,有人却在不幸和痛苦中苦苦挣扎。今夜,欢乐和幸福的人们呵,你们尽情地欢乐和幸福吧,人都是为了欢乐和幸福而生的,我为你们深深祝福;而在不幸和痛苦中挣扎的人们,请你们记起往昔的每一份欢乐,也请期待未来的每一份幸福,因为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到来。今夜之后,寒冷的冬天将蹒跚而去,温暖的春天将如期而来。

我伫立黑夜的窗前,凝视着万家灯火,每一盏灯火下面,都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都有一张张喜气洋溢的脸,没有人会想到,我所伫立的地方,正是最需要温暖的角落。

耐不住寒气的侵袭,我坐到了床上。收音机响着,疲惫的我却再也抵挡不了睡神的“进攻”,在新年钟声将要敲响前的半个小时,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梦中,世界飘了好大好大的雪,我和父亲一起手忙脚乱地堆着一个滑稽可爱的又胖又大的雪人,在我们的欢笑声中,钟声响了……

在我为病中的父亲担心,担心七十多岁的他老人家能否熬过这生死的一关时,我和华的爱情,也一直在痛苦的煎熬中进行着。

虽然我们不曾见面,虽然我们只是“纸上的爱情”,但是,我们的爱却是真挚的,热烈的。

华深深地爱着我,我也深深地爱着华。

一封封厚厚的往来书信,是我们爱的证明。

然而,这样一种“未见面的爱情”,爱的愈深,我们所受的煎熬也就愈加深重——我们都渴望早点见到对方,但却恐惧见面之时即是分手的开始。

你想跟我去当乞丐吗?

与华第一次通话时,华为我流下了太多的泪水。

是在一个暮色渐浓的入夜时分接到华的第一个电话的。

华的声音让我喜悦。

华说,她想来看我,骗父母说到福建看一个同学;但因她从未出过远门,父母不放心,不让她来;而华,又不能接受我去看她,说“那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名声”……

华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华的哭声从电话那端穿越千山万水而来,使我心碎——我多想能伸手去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可我,又能做到什么?

握着话筒的手在颤抖,我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安慰电话那端的她,我说,华,不能来就别来吧,以后再找机会,好么?……别哭了,再哭,我也要哭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母亲,华是为我流下最多泪水的女子。

在这次电话中,华说,真想跑到我身边来,和我过一辈子篱笆茅舍的日子。

我说可别这样,你想跟我去当乞丐吗?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一直盼望着华能在我生日时前来看我,在心里我已经准备好,她见了我这武大郎的样子后,就和我说拜拜。

但她,终于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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