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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风轻轻地吹着,十二月里的冬日还不算太冷,但入了夜风打过来,仍让枝桠忍不住轻颤。入夜后的皇宫,也是格外清冷,过往行走的宫女太监的数量急剧减少,待过了宵禁点上,偌大的皇宫如同这寂静的夜一般沉凝无声,宛若一头沉睡中的雄狮。
储明宫内,皇后萎顿坐于榻上,她身边是跪在地上为她拖鞋的巧杏,巧杏怕也是今日被秀纯的大胆和沈夙媛这一次的举动给吓得整个人都被震成呆子,平素里的机灵劲都不见了。
此刻寝殿内,幽暗的烛火下,巧杏将拖下的鞋子摆放到一旁,随即站起来与林皇后低声道:“皇后娘娘,让奴婢为您宽衣吧。”
床榻上的人没动,巧杏受到惊吓至今还未缓过来,她见皇后的症状比她还严重,心里亦发觉着恍惚不知何地,她之前见识过沈家这位皇贵妃的厉害,这次真亲身领教过了,瞬间明白了皇后和她之间的差距。
沈家的这位皇贵妃虽不在后位,却享尽后位上的富贵,她要权有劝,要宠爱有宠爱,她理应就该是那种肆意妄为,横行霸道的角色。然事实上,沈夙媛并非是那样的。
她确实是张扬,但都是控制在范围之内,平素里一副懒怠倦乏的模样,关键时刻,那凌厉如刀锋般的气势,实在令人寒颤若噤。
巧杏便是现下想起来,都还能感到她骨子里透出的那一股狠劲。
那种狠劲,是千年寒冰里封住的刀刃,上好玄铁打造,待真正一出鞘,即见血封侯。
巧杏心头幽幽叹口气,她当初还建议皇后和皇贵妃慢慢地熬,看谁能熬到最后,如今……真是她太天真了。
巧杏的手正要伸到林暮烟的肩上,人忽然发出一声笑。
巧杏手一顿。
那笑声渐大,渐而变成刺耳尖锐的调子,磨着巧杏的耳朵。
巧杏皱眉,她怕皇后受不住刺激,真出什么问题来,便低声下气地好言相劝:“皇后娘娘,咱们还是宽衣就寝罢,想这些也是徒增烦恼,您还是要保重身子才是啊……”
“保重身子?”她低垂着眼,嘴皮子翻动两下,蓦地一声冷笑,“保重身子给谁看?”
巧杏一时语塞,她心上滋味难言。
今日秀纯傍上皇贵妃,一下大翻身将她压制的死死,巧杏这会儿还一口郁气,可她做奴婢的时候一贯看眼色行事,如今秀纯得到赏识,就和她当初被皇后重用时一样,谁得了宠谁就能翻身做主子,她就是有满腹怨言都没法子使出来。
巧杏劝皇后:“皇后娘娘,您若是连身子都不在意了,那不是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翻身?你觉着……本宫还有翻身的机会?”她自嘲的声音一阵凄凄然的意味,那般惨笑过后,她一颗心已经麻木地不再跳动,她是真清醒了……
她捧着腹部,只觉一阵用刀子绞着般的痛涌上来,极为尖锐,她喘口气,忽地眼睛猛一亮。
“你……去太医院,请曲寒方过来……”
巧杏听得曲寒方三字,心尖一抖,她看向床榻边上的人,她背脊弯曲,神情略显疯狂,巧杏瞧得心惊,颤巍巍地道:“皇后娘娘,都这么晚了……”
“叫你去就去!”林暮烟猛抬头,目光如炬,“多话!”
巧杏不明白皇后娘娘突然让她去太医院请那位曲神医是为何,但她是听过曲神医名号的,那位曲神医生得极好,宫里许多宫女都喜欢曲神医,然曲神医的性子冷,她们只敢偷偷地远看一眼,不敢接近。
倒是有些嫔妃,这皇上永远都不来自己的宫里头,她们寂寞难耐,见着样貌好,便是看一看解解渴都是好的。便时常谎称有恙,想请他来诊治看病。然曲寒方是皇上的专属御医,对皇上,他没有选择不去的权利。但对其他人,他自然有选择不去的权利。
巧杏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曲寒方整个人陷落于昏暗的烛影中,都是太医院的朝服,偏生就他穿上去,便生生地提了个档,肤白如雪,气质高洁,宛若冰莲。巧杏晃神,直到曲寒方注意到外头有人,眸子转过来,一道清冷目光落在巧杏面上。
她猛地清醒过来,提步走过去,心头想着皇后那疯癫神情,带着莫名的强烈不安。
“……什么事?”曲寒方只有对沈夙媛时,才会显露出一点情绪,而对于其他任何人,就宛若对待大地上随便一棵树,一根草,一朵花,平淡冷静。
“曲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皇后……曲寒方眸光微动,他眼色不变地望着巧杏,声音平静:“皇后娘娘生了什么病?”
“皇后娘娘……”巧杏琢磨一阵,接着道:“娘娘头晕胸口闷,睡不着觉,说是身子很不舒服……”
“听上去……皇后娘娘像是郁气结塞所导致,开一副安神的药顺顺心应能好了。”
“这、曲大人,皇后娘娘说,要您亲自过去看一看。”皇贵妃之前那样打皇后的脸,那也是人家有资本依仗,然巧杏没料想,曲神医一个刚入宫未多久的七品官,居然也这般直接了当地拒绝皇后,而巧杏望着曲寒方那张几乎冷淡如透明般的脸孔,想要扬声说两句重话,竟都是不敢。
而且再怎么说,曲寒方都是皇贵妃带进宫里的人,她一个侍女,如今已挨过一回训诫,哪里还敢再犯?
曲寒方转过眸子,心神凝注地放在手上的药材上,他只记得她这俩天说胃口太盛,想抑制一下,但又不想节食伤到孩子,便问他讨要些药,吃了就差不多能顶一顿饭的量。
他不建议她用药,但想她想要维持一副好身材也情有可原,想想还是与她做了。而最近,他正在调整配方,想要药性减少,以免真影响到她的身子。
并且要她保证,一天顶多服用一粒,。
沈夙媛畅快答应下来,他这才放心下来,而最近他正研究进补的丹药,按照平时作息,这时他把药材都备好,也该准备准备睡下了。故而巧杏这一趟过来得非常不对时,曲寒方仍是语声干净果断地拒绝:“记得皇后娘娘早上时还无恙,这会儿却是头疼胸闷……即便是本官过去看了,诊断结论亦相差不到哪去。”
曲寒方明显是不想去,巧杏心里一急,她真是怕皇后等久了会做出些什么,想着皇后的神情状态那般不对,巧杏只能好声好言,放低语气,几乎都带了哀求:“就求求大人过去看看皇后娘娘吧……娘娘她,娘娘她瞧上去气色极差,奴婢担忧……娘娘万一真得了个什么病……”
曲寒方眉目淡静,他瞧了会儿都快要朝他下跪的巧杏,面上神情冷漠难测。
巧杏的泪都挤出来,向曲寒方泣声道:“皇后娘娘若是真有事儿……那奴婢也不活了……”
曲寒方不愿看到女人在他面前哭,见巧杏哭着求他,薄唇噏动:“你在外头等着。”
巧杏听得曲寒方的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曲神医会拒绝她,毕竟他冷着一张脸,显然是不愿意的架势,她现在这种情势,根本无法威胁曲寒方,硬的不成便只好软的。幸好是同意了,不然,她就真的只能跪地磕头求他了。
曲寒方将手里配置好的药材放下,随后用清水清理了下手,拿布擦拭干净后便走出门口,同站在外头等待着的巧杏说道:“走吧。”
巧杏脸上绽开点笑,应道:“是,大人这般请。”
巧杏领着曲寒方来到储明宫,而今夜幕降临,四处戚风冷冽,巧杏出来时来不及多穿些衣裳,冻得浑身打抖,一路脚步很快,幸好曲寒方一条长腿逐步跟紧,二人很快就抵达储明宫。
曲寒方入内后,就发现寝殿内灯火萧条,格外的暗。
皇后的人影随着烛火隐约跳动,她坐在凤榻上,嘴里不知念叨什么。
巧杏快步上前,而听到脚步声的人猛地抬起头来。
灰褐色的眼眸瞬时被点亮。
“皇后娘娘,曲大人来了。”
她自然是瞧见曲寒方来了,脸上的表情转好许多,仿佛枯萎干涸的花儿被灌了水,又开始鲜活地盛开。
“曲先生。”她轻轻唤了一声,手朝巧杏挥了挥。
巧杏一愣,她下意识地想,这曲神医再怎么样都是男人啊,如今寝殿内就自己,曲神医与娘娘三人,若是自己退下,那不就只剩下曲神医和娘娘二人?巧杏之前那点跳动的不安此时更加强烈,她看林暮烟,呐呐地出声提醒:“娘娘,这孤男寡……”
“本宫让你出去,听见了么?”
巧杏见她眼色狰狞,怎么都没胆子继续说下去,心颤颤地转身离开。
巧杏离开后,寝殿内便只剩下曲寒方和林皇后。
孤男寡女,一个是大臣,一个是皇后,这若被人瞧见传出去,得成什么样?
然皇后似乎并不在意,她今儿像是要豁出去般,什么事都要干尽了。
反正,她早就看不到前路曙光。
皇上不爱她,沈夙媛压着她,朝中大臣都没人能够帮得了自己,连身边服侍的侍女都那么没用!她还剩下什么,一个空架子的皇后虚名?
她从前想,得到皇后这个位置,她就能称霸后宫,后来她才明白到自己的天真,这个后位,本来就是为了权衡朝中势力而准备的。她就算是霸着,也只能做些无关痛痒的事,若真做出些什么,朱炎就能以此利用,将她的后位废除!
什么母仪天下,什么后宫之主,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也想要爱,被人爱,被人疼,被人宠,她也不过是个小女人罢了,所以糊涂了,昏头了,她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皇后从踏上站起来,人摇摇晃晃的,曲寒方见她这般,眉心一皱:“皇后娘娘,还是回到榻上去罢。让微臣替您诊断。”他走上前,她走几步来到他身前,人忽然朝他倒下去,曲寒方目光一喊,一侧身动作轻巧地避开。而她身形往前一下苏跌去,竟这么跌倒在地上。
曲寒方眉心皱得更紧,早知道,他刚才应该狠下心彻底拒绝。
地上的人像是没力气的软骨头,曲寒方站在原地,也不好任由堂堂个皇后这般模样,便好意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谁知道,她忽地一把拽过曲寒方,整个人朝他身上一扑。
曲寒方会用药,却不会半点武功,虽然是个男人,比起娇生娇养的女人要气力大得多,然而林暮烟扑得太措不及防,曲寒方心里没有设防,加之她这猛然间一下,力气大得可怕,曲寒方推了推,没能把人给推开。
此时的曲寒方心里已经生了怒意,他早先就看出皇后对他有意,他虽一直默默关注沈夙媛,却并非真的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皇后的示意起初还不明显,后来就越发露骨。曲寒方实在难以忍受,他一向厌恶别人触碰他,除了沈夙媛以外,她身上的味道和气息都让他很舒服安心,但别人的,只让曲寒方浑身难受,和犯了病似的。
他再度伸手,就要把紧紧抓住自己衣襟的女人给推开,而一道哀切的哭声在幽静的宫内响起,听上去格外凄凉,曲寒方医者仁心,即便是把刀子嘴,心终究不是铁块。
曲寒方皱眉停止动作,听着身上的人哭诉道:“你别推开本宫……本宫、本宫如今只剩下这么几个人肯听本宫说的了……你们一个个都喜欢听她说,都不愿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