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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胭心中一动,不再有疑,“好,我现在就去。”
文心院里静悄悄,朱氏缩在门口,见若胭转过影壁进来,倏地就躲进屋里去了,若胭瞟她一眼,只当不知,径直到正房,直到门口才听到云懿华低软的声音。
“我已知道自己委屈了你,你又何必拿自己身体作践,总是先请医为上。”
若胭惊讶云懿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也是李氏一事令他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了,不知怎的又想起云懿霆,他当年的胡为比起云懿华,有过之而不及,可是他胡为的时候,自己不知情,也毫无关系,当他正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已经开始改邪归正,因此,从前的荒唐并没有伤害到自己,但是,半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误会——即使是误会——也彻底把自己击垮,至今回想,心有余悸、感慨万千。
何氏呢?她作为云懿华的妻子,数年婚姻,数年痛苦,应该说每天都在煎熬,这样的日子熬到现在,心已是怎样的死灰和千疮百孔,又怎是一句后悔就能原谅?
丫头很机灵,就在门外高声禀报,“二爷,二奶奶,三奶奶来了。”
门一下子就开了,露出云懿华尴尬的脸,他讪讪的唤了声“三弟妹”,侧身让在一旁,不等若胭说话,接着又补上一句,“三弟妹,你给劝劝,我……”他垂下头,眼角微红、眼底有着苦涩。
“二哥,永哥儿呢?”若胭问,浪子回头是件好事,可是迟不迟,只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云懿华见问,忙又抬起头,“让丫头去哄着睡了,要不然,总在床前哭闹,也不是个事。”
若胭点点头,劝道,“二哥先去请医便是,心病慢慢医,只要二哥有心,将来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云懿华低头称是,立即招呼丫头去请大夫。
若胭瞧着他一派拘束慌乱,颇有些云懿霆当初挽回你的感觉,这兄弟二人,当真相似,心里暗叹孽缘,举步进屋,就见着王氏闭目平躺,骨瘦如柴,静的好似已无气息,若胭知道,她真的只剩一口气了。
“三弟妹来了。”王氏徐徐睁眼,了无生趣的看着若胭,声音微弱,像一盏风中油灯,随时可能熄灭。
若胭坐在床沿,哀怜的注视王氏,她曾亲眼目睹杜氏一天天病重,最后消陨,十分清楚王氏此时的境况,确实与灯枯油尽相差不远了,能不能枯木逢春,除了人为,还有天命吧。
“二嫂,你找我?”
王氏嘴角露出个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笑容,聚起一口气,说道,“三弟妹,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有些话放在心里太久,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不想带进棺材里去,我会死不瞑目。”
屋里的地龙烧的很旺,可若胭依然觉得阴冷,尤其王氏的话让她从骨子里生出丝丝缕缕的凄楚,不由得红了眼圈。
“二嫂不该说这话,蝼蚁尚且贪生,二嫂身体还可医治,何必轻易言死?”
王氏苦笑了下,根本没有回答若胭,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自己刚才的话,“我思来想去,这偌大的云府,除了三弟妹,我竟再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坦露心事的人,三弟妹就当是怜悯我将死之人,耐下性子,听些无趣的旧事吧。”
“二嫂……”若胭语带哭腔,顿觉自己词穷,“二嫂肯与我说心里话,我自是欢喜,却想着往后与二嫂说话的日子长长久久,二嫂既然信得过我,不如就听我一句,给二哥一个机会,人,只要活着,总有希望。”
王氏缓缓摇头,喃喃念了句什么,若胭听不清,忙附身下去,堪堪听到后半句,“死灰难复燃,怎信得?”
若胭也急了,立即道,“怎信不得?二嫂只想想我与三爷的事,三爷当初如何,现在又如何?二哥从前糊涂,让二嫂受苦了,可二嫂就这么放弃,岂不是错过往后数十年的恩爱?再不念二哥的好,也该为永哥儿想想,他才多大?”
王氏合上眼,不作声。
人,要是自己绝了希望,就是灵丹妙药也难救活了,可要是自己想活,总能激发出生命的力量。
让若胭越来越心沉的是,王氏已无生念,闭口不提永哥儿,沉默了好一阵,自顾自开口,却是说起了往事。
……
卧室的正面墙前,依旧横着那张长条桌,桌上依旧摆放着观音菩萨、香炉和祭品等等,与很久前若胭来探病时见到的一般无二,甚至那香炉中檀香袅袅,恍惚又回到从前。
若胭不知自己是怎么听完王氏那段过往的,最后不等王氏哭着说完,自己已经先浑浑噩噩了,直到云懿华领着大夫进来,才告辞了出来。
☆、女鬼
刚到院子,却听背后云懿华追上来。
“三弟妹……”他欲语又止,其实是嗫喏不敢言。
大概院子里的寒冷让若胭清醒了些,陡然间灵光一闪,竟出了令云懿华瞠目结舌的主意。
“让永哥儿不停的去哭,边哭就说,没了亲娘,他就被继母虐待……”
云懿华愕然而慌乱,急着道,“继母?三弟妹,我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我弥补还来不及,怎会继娶……”
若胭解释,“不过是想让永哥儿这样说,去刺激二嫂的求生之欲,毕竟是做娘的,怎么见得孩子以后受苦,永哥儿哭得伤心了,兴许就激起了二嫂的保护欲,只要她活着,永哥儿就有个亲娘在,你再从旁配合些,就更好了。”
云懿华愣了好一会神,才回过神来,连连道谢。
出了文心院,若胭觉得脸上湿漉漉、冰凉凉的,伸手一摸,尽是泪水。
初夏望了望天,轻声道,“三奶奶,下雪了呢,咱们没带伞,赶紧回去吧,仔细下的大了,要受凉。”
“嗯。”若胭吸了口气,抹去泪水后,眼前清明起来,定睛望去,果然是下起雪来,细细的雪花疏疏落落的天空中的飘荡,好似王氏若有若无的气息。
就在刚才,王氏将婚后这些年的委屈尽数倒出,云懿华的薄情和三太太的挑剔就不必说了,若胭尤其记住她说出自己信佛的真相,哪里是什么菩萨托梦,其实是因她意外偷听到李氏自言自语,得知李氏曾意外害死何氏腹中孩子,吓得发出动静被李氏察觉,被李氏以永哥儿性命要挟,以信佛祈福为借口,要么将她禁在屋里、要么赶去庙里,不许与云懿华同房,私下里又百般恐吓、折腾,王氏胆小怯懦,又顾忌永哥儿安危,忍声吞气不敢言,终是熬不住,身心巨创,李氏死后,王氏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自责没有早些揭露,愈发的病重起来。
原来,何氏第一次怀孕滑胎,也是李氏所为,这个李氏还真是了得,做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恶事,竟瞒的密不透风。
反正李氏已死,若胭决定将这件事隐而不宣,何苦呢,说出来除了让何氏再受刺激,没有任何好处,她倒不怜惜何氏,只念着何氏肚子里的孩子无辜,这次能留的性命已经难得,再激动一次,必要流产了。
“三奶奶,雪下得大了,您注意些脚下。”晓萱看若胭神思恍惚,忙扶着她胳膊,轻声提醒,“看这趋势,这雪一时半会还不会停呢,这倒是难得,二十三还不到呢。”
若胭怔了下,其实去年年前也下过一次雪,不过是薄薄一层白色如清霜罢了,真正一场大雪是在春节后了,可眼下,这么一会子的工夫,地上已显出斑斑白色来,的确难得呢……难得呢……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对劲了,忽又想起先前晓萱也说了句“连着这几年冬天都迟迟不肯下雪,不到年关总见不到雪”,反复琢磨,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件久远的事情。
已经多久了?具体是哪一天?若胭已经想不起来,却真切的记得云懿霆说过一句,两年前,那个冬天特别冷,才十月就下了场大雪……
云懿霆和晓萱的话,究竟谁真谁假?
“两年前,不是十月就有雪了?”若胭无意识的停住了脚步,像是在问她们,又像是自言自语,脑子里却乱了,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真相。
雪,落在眼前,竟不像是一片片的,而是一根根丝麻,错乱缠绕。
晓萱蹙眉,轻轻“咦”了声,认真的道,“三奶奶记错了吧?奴婢记得很清楚,两年前腊八的夜里才落的第一场雪,那年是个暖冬,整个冬天就下了那么一场雪,没几天就消融了。”
一句话,像个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开,若胭猛地晃了下身子,脸色白得骇人,整个人都冰凉无温度,心里已乱成一锅浆糊,反反复复只想着云懿霆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要故意引导自己说错话?为什么明知自己说了谎却不指明?
为什么?
初夏忙抱紧若胭的手臂,连呼,“三奶奶,您怎么了?”
“没事。”若胭挤出两个字,感觉舌头都是僵硬的,她摆摆手,踉跄前行,思绪混乱,满脑子都是往昔旧事,曾经那些不经意的片段重新提取出来,在眼前放映一遍,若胭才心惊胆战的发现,自己早就留下许多疑点,而云懿霆早就疑心。
是啊,以他慎密无疏的性子,多少年纠缠于政斗与江湖暗杀中,心思何等可怕,怎么会看不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奇形怪状的冰皮月饼、没有炮的象棋、从未见过的竹鱼儿……或许,还有更多。
让孩子们好奇不已的“水的力量”。
被谎称民间流传的华容道游戏。
慧姐儿和婉姐儿都喜欢的芭比娃娃。
……
眼花缭乱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而来,他身姿挺拔、衣饰飘逸,撑一把淡淡烟雨色的油纸伞,迎着越来越密集的雪花,向着三人走来,衣袂带起雪花起舞,整个人宛如一幅水墨画,美的令人窒息。
刹那间,若胭心尖暖如□□,这是早已习惯的感动与温柔,习惯一看到他就觉得温暖、甜蜜,觉得安心与雀跃,可是下一瞬间,若胭又慌乱了,就像一只作祟的妖孽藏身在凡人身体,却被捉妖人一眼看穿、无处遁行。
“若胭,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云懿霆一手撑伞,一手抱住她,又握住她的手,皱起眉头,“手这么凉,该是着了凉。走吧,我们回家。”
暖意随着他的靠近而升温,若胭不知所措的仰头看他,茫然问道,“三爷,两年前的冬天,什么时候下的雪?”
云懿霆骤然顿步,定定的盯着她,眼底黑沉沉的深不见底,令人森然生畏,可又不由自主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拉拽着坠入深渊,让若胭打了个寒颤,突然害怕的不得了,牙齿磨得咯咯响,“三爷,你都知道了?”
在簌簌飘落的雪花中,若胭的声音怯懦无底气,两年来,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唯恐被当成怪物,却从没认真的想过,万一被看破,会面临什么后果,依稀在遥远的记忆里,从电视看到,举止奇异、谈吐古怪的人会被世人认作不祥,众叛亲离,处以极刑,如火烧、沉溺……
想到这里,若胭又打了个哆嗦,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拔腿就跑,却也明白,自己怎么跑得过轻功出神入化的云懿霆?当下腿就软了,往后踉跄一步,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不是妖怪,我不会害人……”本以为自己只是本能的解释,谁知说出话来,竟是伴随着惊恐眼泪的哀求。
下一瞬间,她被裹进一个宽厚的胸膛,温暖、舒服,有温热的手在抚摸她的长发、她的后背,带着迷一样的安抚,让她不由自主的放松。
“外面太冷,我们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