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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嗤之以鼻,翻了翻眼睛。
陈家骏仰身靠在座椅上,“你应该感到庆幸,我只是想到了小妹。”
“你有个妹妹?”
“曾经。”他点了点头,有一丝寂寥,“如果她还在,大概和你年纪差不多。”
叶霏“啊……”了一声,不知如何接下去。
“已经,快十年了。”陈家骏掏出一支烟来,点燃,缓缓吸了一口,青白的吸顶灯下腾起袅袅的烟雾。“刚才你问我从哪里来。我出生在jogyakarta,听说过么,中文叫做日惹。陈家骏是我的本名,但是护照上写的是ahartani。在美国读书时,大家叫我daniel。”他喝了小半瓶伏特加,又加了两罐啤酒。那些许多年来埋藏心底的往事,都变得清晰起来,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想要挣脱束缚,再次被诉说。
“□□那年,小妹在雅加达读高中,就躲在当地穆斯林朋友的家里。日惹的苏丹说,无论什么民族,都是他的子民。所以她想连夜赶回来,朋友骑着摩托车,开得太急……”
陈家骏半张着嘴,呵出烟雾来,脸孔隐在轻烟后,半明半暗,“那个国家,我再没回去过。”
当年惨烈的历史,叶霏曾听说过。她沉默半晌,轻声问:“那……其他家人呢?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他们也很想你吧。”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其他人,大哥比我大两岁,还有一个弟弟。”他面露讥嘲,眉头却有一抹哀伤,“他们过得很好呢。”
他的目光穿透烟雾,似乎要看到很遥远的地方。“妹妹出生的时候,全家都很高兴,一同赶去医院。回来时才发现,家里被盗了,可我们还是在笑,开心得不得了。”童年恍如梦境,“我还记得自己穿着短袖衬衫,格子背带裤,和大哥抢着去抱妹妹。对,我们全家都很宠着她。”
“所以,不是我不知道,怎么样宠小女孩。”陈家骏探身,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挑起叶霏的鬓发,帮她夹在耳朵后面,“但如果你不知道爱惜自己,就应当吃点苦头。醉生梦死,在这岛上太容易了,但是,那是你想要的么?”
他的指尖无意中划过叶霏的脸颊,有一丝粗粝的触感,她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扭了扭头。“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很努力了,只是,我需要时间来调节。”
“这些不是只有你经历过。”陈家骏凝视着她,“在难过时,空虚是最让人沉沦的,忙起来反而好些。”
叶霏问:“所以你给我那么多压力,不怕我崩溃了,破罐子破摔?”
陈家骏轻笑一声:“如果你都放弃自己了,那就没有人能帮得了你。”他的手掌在叶霏头顶用力按了按,“和过去告别也好,迎接新生活也好,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吧。”又揪了揪她的耳垂,“记得,耳朵好之前,别下水。”
“我……还没有和大家告别呢。”叶霏按着口袋里的纸币,心情复杂。
他平静地说:“我会替你转达。”
叶霏走出潜店时,陈家骏并没有起身相送,他又点了一支烟,用手指夹着,飘出淡淡一缕青烟。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双眼隐在眉骨的暗影中,看不清其中蕴含的情绪。他脊背挺直,在静谧的夜里,有一种孑然独立的孤寂感。叶霏想要转身折回去,坐在他身边,哪怕他不肯讲出心底的艰辛与伤痛,就这样陪伴在他身边,似乎也是一种无言的报答。
然而陈家骏的姿态仍旧带着防备,叶霏知道他在回忆旧事,然而她不确定他是否需要被人打扰,是否愿意别人看到他的落寞。她咬了咬嘴唇,大踏步地走入黑夜里。
第二天,叶霏一早便出发,前往邦德岛。她不在店里,没有人去买午餐,陈家骏又吃了一包泡面,吃着吃着,想起她问自己,要不要吃米米分,可以加鸡脚,或是叉烧。他不禁笑了笑,没有随意使唤、争吵斗嘴的对象,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连平素寡言少语的汶卡大叔也说:“今天店里好安静。”
夜里他去joy’s吃晚饭,茵达递给陈家骏一件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正是他前一天借给叶霏那件。“霏一早就走了,拜托我拿去店里清洗。她还说,谢谢你。”
“她还回来么?”郑运昌在陈家骏对桌坐下,问道。
“应该不会吧。”茵达摇头,“她的东西都拿走了,床垫收拾的整整齐齐。”
陈家骏语气平平,“应该直接去机场,免得来回跑。”
郑运昌笑着看他,“阿霏在的时候蛮热闹,你比平时多说了好多话。”
“她什么都不会,不说不行。”
“阿霏其实蛮机灵的,做事认真,也能吃苦,我挺喜欢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陈家骏漠然答道:“不知道。”
“你没问问她?”
“为什么要问?”
“你看你,又是这副臭脾气,心口不一。”郑运昌摇头,“那你为什么要帮她?我给她的工资已经很大方,你更大方。”
“想起小妹了。”
郑运昌不以为然,“你真这样想?如果是想到小妹,怕是宠也宠不过来吧。”
陈家骏戏谑地问,“不然呢?”
郑运昌喝了口冰水,“jocelyn和她那个同学结婚多久了,一年多了?”
陈家骏点头。
“你总数落别人,自己也应该了。”郑运昌说着,拍了拍叶霏还回的那件衣服,“不管是她,还是别人。”
陈家骏淡然一笑,“不可能。她只是个游客。我的生活里,不需要再多一个jocelyn。”
☆、第六章 榴莲
邦德岛常被游客称作大白菜,陡峭的石灰岩岛屿从蓝绿色的海中拔地而起,上宽下窄,更像是巨大的石柱。附近有划艇出租,不远处还能骑大象。这一带也是旅行团的热门景点,叶霏沿途遇到几拨国内来的游客,说着天南地北的方言,一时间有回到中国的错觉。她对这些游玩项目都没什么兴趣,拍了几张照片,就搭船前往下一个小岛。耳朵已经不再剧烈疼痛,但仍有些肿胀,叶霏谨记陈家骏的提醒,看着其他人在碧波中嬉戏,她只是换了泳衣,在沙滩上铺了一条大浴巾,抹上防晒,一边看书,一边翻来覆去地晒太阳。晒得热了,便到海滩边的大树下,像小贩买一只青椰子,吸光了水,一劈两半,挖着里面半透明的嫩肉吃。
傍晚时,游客们三三两两来到海滩边,或漫步或戏水,金乌缓缓坠入大海。天边有丝丝缕缕的灰色浮云,叶霏站在齐膝深的水中,自言自语道:“不会又下雨吧。”天气晴好,有小艇驶向岸边,她不禁望了一眼在船尾掌舵的船夫,是个黑瘦的当地人。看她目不转睛地望过来,对方弯起乌溜溜的眼睛,向她笑了笑。
叶霏投宿的旅店离海滩隔了两条街,价格比海景房便宜了一半,房间干净整洁,宽敞的大床铺着洁白的床单,和这十来天逼仄潮湿的员工宿舍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卫生间里装着电热水器,不像在宿舍时,还需要跑去公共浴室,拴好门,趁气温暖和的时候洗凉水澡。今天她终于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到街边的大排档闲适地吃顿晚饭。不需要看教材,没人聊天,叶霏只觉得身边出奇的安静,路过几间热闹的酒吧,她停下脚步看了看,但根本提不起兴致去和陌生人吵吵嚷嚷。
奔波了一天,有些疲累,她回到旅店后看了一会儿书便倒头睡去。也没上闹铃,本打算睡到自然醒,但是第二天不到七点就醒了过来。看着窗帘缝透进来的天光,叶霏打了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平静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不用赶去潜店帮忙了。她再睡不着,索性换好衣服去街上觅食。大多店铺都还没有开门,只有7…11灯火通明。
绕了一圈,走到海滩上,有一家潜店卸下门板,准备开张,店员们忙碌着,扛出气瓶,搬出一箱箱的装备。有一位看起来像是实习生的年轻人,同时拎了几条配重带,叶霏一眼扫过去,就看到其中一条开口向下倒握着。
果然,他刚走了两步,就被教练大声喝止,“如果铅块掉了,你想砸掉自己的脚趾头吗?”
那语气像极了陈家骏,“没让你碰的不许碰”。叶霏耳边似乎又响起他冷淡而不耐烦的声音,不禁笑了笑,停下脚步,看着众人忙前忙后,心里只觉得十分亲切。
有店员过来,微笑着和她打招呼,问她是否想要潜水。叶霏连忙摆手,说自己耳朵发炎了。
店员热情地说:“真是太遗憾了,下次,下次再来啊!”
她笑着点头,“嗯,一定,下次一定尝试。”
叶霏爬到山顶,远眺弧形的沙滩,浅淡的黄白色,像巨大的月牙落在了苍翠的山海之间。从另一侧下山,走到海滩尽头,沙地边缘伶仃地立着几间残破的房屋。其中一面外墙上还挂着说明——这是2004年印度洋大海啸的遗迹。叶霏大概知道,但是一行行读下去,依旧心惊胆战。印度洋沿岸遇难者多达二十余万,更多的人流离失所,就在她站立的土地上,曾经被巨浪荡涤,满目疮痍。而今天,长尾船悠然地驶过水面,有小孩子在海滩上追逐嬉戏,断壁残垣之间,也斜生出一条碧绿的藤蔓,开出淡紫色的小花来。
她转过身,面向广阔的海面,无边无际的蔚蓝,此刻如此平静。它也曾有过暴怒和凶残的时刻,但是废墟之上,人们又坚韧地站起来了。
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如果放弃自己,才真的是无可救药。
叶霏心中闪过这几句话,一颗心瞬间安定下来。
她翻出自己的记事本,找到来之前列出的必做事项,一条条读着,那是她最初对于海岛假期的规划。而现在,当她终于能够自由自在地享受阳光沙滩、椰林树影时,这些却都失去了吸引力。她无所事事,一颗心却悬在半空。内心忽然涌出一个念头,叶霏抓紧书包,大步跑回旅店。
前台的姑娘看到她满头大汗,问道:“你去爬山了?山上的风景美不美?”
叶霏点头,“美极了。不过,我想我得回去了。”
“这么快就要回中国了?”
她摇头,轻快地笑起来,“不,回去有朋友的地方。”
店里走了几位顾客,又有一些新来的学员。吃过午饭,陈家骏拿着一沓表格,制定这几日的潜水计划。店里很安静,能听到水笔落在白板上的沙沙声。
这时身后的台阶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而后只听“砰”的一响。他回过头来,一个纤细的身影逆光而立,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身后耀眼的阳光洒在澄澈湛蓝的海面上。叶霏光着脚,旁边半躺着她的大旅行包。
“请问,这里租面镜和脚蹼吗?”她吐了吐舌头,笑着问。
“naughtygirl(淘气姑娘)。”陈家骏转身,神色古怪,挑着一侧嘴角,好像把一个笑容生生憋了回去说,板起脸来,“ly(只供潜水)。”
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我后天一早的飞机,再干一天半的活儿,还能包食宿么?”
陈家骏抱着胳膊,神色严肃,语音却有几分轻快,“谁让你回来的?”
她耸了耸肩,“也没有人说,不许我回来呀。”
这一日万蓬也没有出海,一直在后院填充气瓶。他拎了两只转到露台边,看到叶霏,连忙放下气瓶,张开双臂跑上来,“啊啊,霏,我以为你走了!”说着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
“我本来也以为就顺路走了。”叶霏眨了眨眼睛,“但是,我觉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