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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国召集大军浩浩荡荡出了关,一路杀到西北十二城,却悚然发现这里已成空城。
不费吹灰之力收回了失去的城池,这当然不是好事。
岐国的兵力呢?
在哪?!
只有一个去处,王城!
岐国使得好一手调虎离山之计!
腊月初七,岐国大军顺水路沿大运河打进辽城。
而雁国水军自建军以来,因水路一直风平浪静,从未增添过船只,三年前,甚至连弓箭都不曾添置了。
水师提督丁远道没有想到,自己的船只没有被岐国击沉,而是年久失修不受控制,一头撞上了舰桥,毁了信旗,没了指挥。
腊月初八,岐国的军舰登陆庆嘉岛;腊月初九,进攻东海卫南炮台;腊月初十,占领东海卫;腊月十一,所有弓箭武器用尽,右翼总兵自尽;腊月十二,退守的雁国水师弹尽粮绝,等候援军无望,水师提督率领头三舰,一头撞上了岐国主舰,壮烈殉国;腊月十三,雁国水师全军覆没。
而后,岐国大军一路高歌猛进,杀进王城,遇禁卫军死守,在护城河边驻扎下来。
朝廷里,再没有人提“树立威望”之类的屁话,乾昉殿一片死寂,站在殿里的群臣稀稀拉拉的,有点门路的早扒城门跑了。
雁王坐在王座上,后背挺直,威严的让人想发笑。
有一种人,努力的原因是想要放弃。雁王自坐上这个位子开始,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怎么做也是超越不了前人的,他按部就班的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不过是想给世人看:你看,我努力过了啊。世人当然很买他的账,他们的王,的确是让他们在过好日子。只是一味借前人树荫当然难以持久,百姓知道岐国大军骁勇,却不知雁国早已千疮百孔。
这样下去,雁国早晚要完。
只是,为什么要结束在他的手上?!
雁王攥紧拳头,一张口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议和吧。”
你想议和,人家未必愿意议和。
议和的使臣被岐国将军砍了六个,第七个使臣面如金纸的走进岐国营帐,自以有去无回,却不料安然无恙带回一纸帛书。
岐国终于松口了。
只是那帛书上的内容让人更加坐立不安了。
岐国用施恩一般的语气要八千万两黄金,五十二座城池,还要皇族男子为奴、女子做婢,嫡公主嫁给久病的岐王冲喜。
仿佛在说,留你们一命,还让你们的公主嫁给王,真是你们莫大的荣耀啊。
群臣倒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至少,他们的小命儿是保住了,至于这江山,爱谁谁的吧。
腊月二十,雁、岐二国签了议和帛书。
九江以西,凉山以南,大半国土都割给了岐国。而赔偿金,挖空了整个国库,掏干净了诸臣的腰包——当然,这数目有待考量。至于血亲女眷,雁国只有明妃所出的二位公主而已。
大公主容颜被毁,且已有婚约,显然不合适与岐国联姻,若勉强为之,惹得岐国不悦,举兵攻城就不妙了。
可小公主庄婵,才仅仅十三岁。
已临近新年,整座王城却死气沉沉,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惶恐不安中。
和硕宫里,庄意映和阿姐裹在一床被子里,坐再门外的石阶上,巴巴的望着天空数着时辰,庄毓借着星辰月光,捧着一本兵书,专心的看着。
自她被烧伤后,便不随着公子小姐们一起去讲道堂了,只自己从藏书阁抱了书来看,时间久了,和硕宫里也存了不少书,这时倒也能拿来瞧瞧捱过时光。
坐了许久,庄意映的脖子都仰的酸了,揉揉脖子打了个呵欠道:“今年倒是奇了,都这个时辰了天栾阁那边怎的没有烟火来放?”
庄毓把被子掖的紧了些,道:“许是今年改了规制罢。”
庄意映嘟起嘴:“往年不都是从腊月二十五一直放到新年初一的嘛。真是,等了这么久脖子都酸透了。”
庄毓伸手在妹妹的脖子上轻轻按着,柔声道:“今日大约是没有烟火看了,回屋睡吧。”
庄意映按住被风吹起的书页,摇摇头道:“屋里屋外都是一样的冷,这里还能透透气,有点光也舒服些。”
待庄毓看完那本兵书,意映早抱着腿睡熟了。庄毓抱起她,轻手轻脚的放到床上,吁了一口气,她都快抱不动妹妹了。
庄毓仔仔细细的掖好被子,哈了几口气暖手,转身又拿出一本书到屋外继续看,她只有这样,才能熬过一个又一个冰冷的深夜。
月凉如水,黑夜静穆的一片死寂。
今夜没有烟火,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到庄毓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翻了一页书,声音清脆响起,听在耳边,却如惊雷。
安静的太出奇了。
庄毓心下起疑,放下书,走道正殿大门口,试探的推了推大门。
门上的锁链发出沉重的闷响,她缩回手,却意外的发现门外并没有响起守卫的呵斥声。
她扒在门缝上瞧,努力辨认着门外的情形。
一片乌黑,空无一人。甚至连例行巡视禁卫的火把光亮也没有。
庄毓心头一凛,怕是出事了!
她立即奔回屋内,把窗子都用花盆砚台之类挡住,又紧紧锁住门。她摸了摸意映的枕头下,不出所料的摸到一把尖刀。
她微笑着轻轻亲了亲妹妹的眉心,躺在她身边和衣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离别四
次日一早,庄毓正在小厨房煮着粥,却听见门口锁链撤下的巨大碰撞声。
她心头一紧,惴惴不安却还有些期待,她把柴火苗拨小,拿起一把菜刀,想了想又放下,一跺脚奔到门口。
门外乌泱泱站了一大帮人,庄毓见到这么多人,着实有些吃惊。
除了一队十二人的近卫军外,还有领事宫仆三人,大宫仆九人,随侍宫仆十八人,掌黛司的姑姑二人,随行的宫女十人,掌裳司的四位姑姑手里还捧着用楠木盘盛着的衣物、首饰之类。
庄毓一惊,这分明是公主出嫁前的仪容规制!
难道……
她张望了一下,却并没有看到来楚生的身影。
众仆从见了她便中规中矩的行礼,跪在地上,庄毓神思不定,忘了叫他们起身,禁卫军的头领不满的咳嗽了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
庄毓忙叫他们起身,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掌黛司的一位蓝衣姑姑口舌伶俐道:“诶呦,长公主怎的忘了今日是昭仪公主的出嫁之日啊?莫不是舍不得妹妹嫁人?恕老奴多嘴,是女人,就都要有这么一日的。”
庄毓无暇顾及这姑姑的僭越,她愕然:“昭仪公主?意映封了昭仪公主?她要嫁给哪国的王?!”
蓝衣姑姑笑道:“可不是嘛!嫁给岐王可是大喜事啊!这不老奴和这些宫女儿们来为昭仪公主梳妆更衣来了。”
岐王?那个病的快死了的岐王?与雁国相争了数年的岐国之王?!
她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庄毓上前一步拦在门外,寒声道:“诸位姑姑先别急,雁王的旨意还没下,莫不如等小妹正式行了加封礼之后诸位再来,也省的白白折腾一回。”
蓝衣姑姑的笑挂不住了,她不耐烦的一挥手道:“都进来拾掇着,莫误了时辰!”又转头对庄毓挤出个笑脸:“都是上头的意思,长公主别让老奴难做呀。”
庄毓堵在门口,厉声道:“不许进!”
那些仆从们已经不管什么上下有别、尊卑有序了,冲在前边的宫人一把推开庄毓,庄毓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谁也不能挡了他们求生的路!只有小公主嫁了,他们才能活!
庄意映早听见门口的喧闹,她手握尖刀,躲在门后,宫人一冲进来,她狠狠的将刀一挥,把领头的宫人胳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那宫人只觉右臂一热,他疑惑的扭头一看,惨叫出声!
鲜血溅在周围宫人的脸上,他们骇然退了半步,齐齐盯着不过他们腰际高的少女,面上狰狞:果然是煞星,要早早弄到岐国去!
庄意映拿着刀与他们对峙着,咬紧牙,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心头却如一团乱麻:爹爹竟要我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子么!
四周的宫人瞧着她这副模样,竟无人敢上前。
庄毓扶着门框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一个踉跄没站稳,被一双手有力的托住了。
她回头一看,看到了一双不笑亦含情的桃花眼。
来楚生不似往日玩世不恭的形容,他扶着庄毓,低声道:“紫兮,你先别慌,听我说。”
庄毓抓着他的衣领,哽咽道:“他们这是要……”
来楚生点点头,凝重道:“海潮阁这次朝雁国下刀了,雁王撑不了多久的,把意映送到岐国也好,至少她能安稳长大。”
庄毓眼眸的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垂下眉眼黯然道:“如今,我身边是一个可称得上亲人的都没有了。”
来楚生苦笑一下,俯身为庄毓整理微皱的裙摆道:“我送你进去吧。”
庄意映眼尖的瞄见来楚生扶着阿姐走进来,惊喜道:“姐夫!”
来楚生寒声喝退宫人,“像什么话!昭仪公主出嫁竟把大公主拦在外!把衣裳首饰留下,都出去吧。”
宫人们面面相觑,掌衣司的姑姑腆着笑脸道:“大人,这可不符规矩啊。”
来楚生冷笑一声:“你们无召便闯进宫,倒是懂规矩的很!”
那姑姑眼珠一轮,讪笑:“诶哟,是奴婢蠢笨了,小公主嫁人,当姐姐的可不是要有体己话说么,奴婢们这就走、这就走。”
一众宫人见此状,识时务的纷纷退了出去。
庄意映这才舒了一口气,放下刀,揉揉紧绷到酸痛的胳膊,紧张道:“阿姐、姐夫,这是怎么回事呀?爹爹怎么要将我嫁人?!”
庄毓恨声道:“他哪里配得上做你的爹爹!偌大的庄氏江山,竟就这样败在他手里!”
庄意映瞬间明白了,苦笑道:“竟把我当作棋子么……”
庄毓抚摸着意映的发,叹息道:“可怜生在帝王家啊。”
来楚生将那姑姑放在地上的衣服托盘拿起放在桌上,低声道:“莫要犹豫了,岐国的车队已在城门外候着了。”他这话是对着庄意映说的,却定定的看着庄毓。
庄意映闻此言,瞪大眼珠。
来楚生放下托盘便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庄意映不可置信的颤声道:“阿姐,难道真的要我嫁给岐王?!”
庄毓拿起嫁衣,叹道:“去吧,那里至少还能吃饱穿暖,至少能有安生日子过。你还年幼啊,不能和姐姐一样被困在这里。”
庄意映拼命摇头,她不走,她不要离了家、离了姐姐!
庄毓按住意映的肩膀道:“听话!”
庄意映仰头看着姐姐,泪眼朦胧:“阿姐,这次我不想听话了……我宁肯在和硕宫里瑟缩冻着,也不愿到岐王宫里好衣好食看人脸色寄人篱下苟延残喘!”
“我离不了阿姐……我只有阿姐了啊……”
庄毓鼻子一酸,逼着自己硬下心肠道:“换衣裳吧。”
意映咬住嘴唇,沉默了。她换好嫁衣,安安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庄毓轻柔的为她束好发,戴上她从未戴过的珠玉发簪。庄毓拿出粉黛,想为妹妹描一个世上最美的妆容,意映按住阿姐的手,摇了摇头。
一国将亡,实在难着红妆。
铜镜里,一袭红色嫁衣的小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