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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轻言见许酒笨拙僵硬的动作,忽地想起曾经她也这么无声地安慰过自己。
那是在他回京后的第一个生辰,亦是母亲苗玉的第七个忌辰。
苏迎的父亲,前右相苏禹之是大周朝的传奇,十四岁入朝为官,而后步步高升,年仅二十五岁,便已是正二品兵部尚书,这在靠资历熬出头的周朝来说可谓是前无古人,苏禹之任兵部尚书不过一年,先帝便病重,临终前将年仅十八岁的太子托付给苏禹之,并任命其为右相,监管兵部、户部、工部、刑部四部,全力辅佐年少气盛的太子坐稳皇位,一时间可谓是权势滔天。
苏禹之不仅有权,一副样貌生得可谓是极好,连苏迎与他相比,也稍稍逊色了几分,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又有天人之姿,更关键的是,他从不流连花丛,这样的人,自是引得不少京中贵女想要嫁给她,可他却是一个也没看上眼,频频拒绝新帝德庆帝的赐婚之后,娶了府里一个从苗疆来的舞姬,并且在那舞姬死后,终身未娶。
外人只道苏迎的母亲苗玉三生有幸,一介舞姬,却能得当朝右相苏禹之这样的男子青睐,并使得他一身只娶了她一人,却无人知道,他的母亲其实是被父亲软禁了一辈子,从成婚当日直到死都没见过父亲一面。
苏迎自懂事起,便和母亲住在青州别苑中,门口重兵把守,每日固定有人给他们送饭菜过来,也有先生来教他读书识字作画,只是他们从来不让他和母亲踏出大门半步。
母亲对这样的处境安然接受,从不在苏迎面前抱怨什么,只每日温柔地同他讲外面的许许多多故事,苏迎八岁之前对外界和父亲的认知十有七八都是从母亲口中得知。
母亲说父亲是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
他每每问母亲:“父亲为何不来看我们?”
母亲便垂着眸子,道:“你父亲现在在生娘气,等他气消了,自然便会回来看我们。”
那时候对他来说,母亲是温柔的,而父亲是陌生的,那时候的他着实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父亲气到这么多年从不来看他们,甚至连门都不让他们出。
可他知道,母亲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不在意,那么豁达,她很不开心,只是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每到月圆之夜,母亲都会在月下起舞,每每舞罢,便就坐在月下拭泪,冬去春来,一晃便是数年。
直到他八岁生辰那日,京中来了个长得极为漂亮的女子,母亲似很害怕那女子见到他,将他打发开,他没有走远,只躲在屏风后看着她们,母亲对她似很恭谨,恭谨到近乎卑微,她给了母亲一个黑色绣着杜鹃花的锦囊,母亲见着锦囊有一瞬间的晃神,而后才双手接了过来,那女子将锦囊给了母亲之后,便又被人簇拥着离开。
那一天,母亲一如既往温柔地同他讲故事,将他哄得睡了之后才轻手轻脚离开。
待得门被轻轻关上之后,苏迎便睁开了眼,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脑中总是想起母亲见着那锦囊时的落寞模样,他断定,那锦囊和父亲有关系。
他始终放心不下,月上枝头的时候,他从床上爬起来,又偷偷跑去瞧母亲。
果然,母亲又如往常那般,穿着绯衣在月下起舞,一舞作罢,又坐在小院子的石凳上,拿出白日里京中之人送过来的那只黑色锦囊失神。
良久,才素手打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枚玉簪,玉簪通体碧绿,顶头雕的是一株四叶草,十分小巧精致,成色雕工一看便知非凡品。
母亲看着那簪子,却突然笑了,笑得十分大声,越笑越凄厉,似带着七分怨恨三分自嘲,笑到最后眼角竟流出了泪水。
他想去安抚她,却又觉得母亲既然每每都在他睡后才独自垂泪,定是不想他看到她伤心的样子,便就这样站在窗边看着,看着母亲又哭又笑之后跌跌撞撞进了屋子。
若是当日他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母亲,他定不会就在那儿傻站着。
那日,母亲进房后,他才关了窗子,躺回床上。
翌日清晨,天空刚刚破晓,便听到一阵尖叫响彻云霄。
尖叫声是从母亲房里传来的,他不知为何,就想到母亲昨日的异常,心底顿觉慌张,连衣服鞋袜都顾不得穿便奔到母亲房里。
床边碎瓷片洒了一地,他的母亲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只像是睡着了一般,她手中还是紧紧握着昨日京中送来的那枚碧色玉簪。
“小公子……夫人……夫人她……”每日清早来打扫的丫鬟战战兢兢指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
见着丫鬟的神情,他心底突然很恐慌,大步上前,颤抖着手去叹母亲的鼻息。
毫无生气……
看着母亲唇角已经干涸的黑血,苏迎的脑袋彻底懵了……
相思断肠……
他母亲在他生辰那天,以一杯她自己研制的相思断肠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他常常想,如若那一天,他能去安慰一下母亲,或许结果又会不一样。
八岁之后,他的生辰于他来说,便只是母亲的忌日,每一年的那一天,他都会独自一人前去祭拜母亲,便是回京之后亦是如此,再怎么忙,也会将那几天空出来回一趟青州,而父亲却从来不会去祭拜母亲,就像当初母亲尚还在世时,他从不会回来看母亲一般。
回京第三年的三月十六,他又独自一人赶回青州。
因着在路上突发一些事耽误了一些时间,到得墓地时,已是明月当空。
母亲坟前整整齐齐摆着香烛酒水和杜鹃花,花是新鲜折下来的,而香烛还未灭,显然是刚刚才有人祭拜过母亲,他举目四望,只见得到月色下的百里杜鹃,和那几颗母亲亲手种下的大槐树,哪能见到一个人?
他想着母亲素来待人宽厚,许是当年府里的下人门来祭拜的,便没多想,只将自己带的祭品一一摆出来,靠着墓碑缓缓同母亲说着外面的故事,说着父亲是如何如何地厉害,一如当年母亲同他说外面的见闻一般,仿佛还能看到母亲坐在他身旁温柔看着他。
突然……
“啊呀!”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而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又叫道,“好疼!”
他忙擦了擦已经模糊地眼眶,敛下眼底的落寞,喝道:“谁?”
不远处又传来懊恼地声音:“糟了!”
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却见得离坟地不远处的槐树下,许酒正趴在地上,一袭绯色衣衫,头上的桃木钗掉到了地上,一头青丝散落下来,许是听到脚步声,她抬头望着他,道:“你今年晚来了两个时辰。”
他一愣,不明他为何说他今年来晚了两个时辰,只问:“你跟来做什么?”
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借着他的手使力,从地上爬起来,而后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才道:“我可不是跟着你来的!我早在你之前就到了!”
她似乎永远抓不住他问话的重点。
“你来做什么?”他又换了一种问法。
“我来陪你啊!”她仰头看他,而后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两步,抱住他,安抚似地轻拍着他的背,小大人般道:“想哭便哭出来吧!我不会笑你的。”
他一愣,闻着她发间好闻的馨香,突然觉得自己再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头一次没有推开她,只任由她笨拙地安抚着自己。
“谢谢公子送我家小姐回来!”
还带着鼻音的声音将苏轻言的思绪从过去拉回现实,他见得不知何时,许酒被刚刚还哭哭啼啼的黄衣小丫鬟护在了身后,小丫鬟嘴上在谢他,行动上却满是防备。
而许酒在小丫鬟身后探出头冲他笑了笑,也道:“今天谢谢你了。”
见着许酒弯如月牙的笑颜,苏轻言的唇角亦跟着扬了起来,温声回道:“姑娘客气了。”
黄莺见二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心中警戒心更重了些,她是沈容调过去伺候许酒的,这几个月以来,看着沈容对许酒的好,早便在心中将二人看作了一对,虽小姐心中有人,可那人毕竟已死,人死不能复生,小姐总有一日会被殿下打动,可刚刚,她看着素来害怕接近生人的小姐竟对这长得好看的黑衣青年毫不排斥,心中不由警戒,她拦在二人之间,隔断了他们的视线,道:“想必公子还有事,我们便不请公子进府坐了,告辞!”
说罢,便拉着许酒进了府,也没再去看那黑衣的公子。
进府之后,黄莺便赶紧差了人去通知沈容以及出去寻许酒的那群人。
第20章 抢尸
午饭过后,街边又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摆摊,人也逐渐又多了起来。
将许酒送回家之后,苏轻言才想起去找容颜,想问清楚这些年许酒的情况。
他犹记得,三年前,他人头落地魂魄离体回过神来看向许酒时,许酒唇色煞白,正盯着他滚到她面前不远处的头颅,双眸通红,一动不动,仿佛突然间失了生机。
那群突然出现的蒙面人是冲着他去的,目标十分明确,见到他人头落地后便又如鬼魅一般消失无踪,原本押送他的官兵见状,一部分去追查黑衣人的下落,而一部分进宫去禀报圣上,以及通知定国公府。
原本拥挤的宣华门霎时空了下来,只剩下几个乞丐在不远处望向这边,眸子中满是担心,却又都不敢过来,他知道他们,他常常看到许酒在他家门口蹲守的时候跟他们聊天。
“郡主……”
余下几个官兵束手无策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许酒,不敢去劝,却也不敢离开。
苏迎没有去追砍了他头的人,他左右今天都逃不过一死,于他来说,此时他最担心是许酒,他不放心地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慢慢飘近她,想要拭去她眼底的泪。
只是可惜,许酒看不到他,他也触碰不到许酒,每一次手都只能穿过她的脸庞,生前,他从来未曾感到无力,死后,他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良久……
有人来捡他的头颅。
“不要!”
许酒似是突然才反应过来,竭力嘶吼,眸色疯癫,爬起身来跌跌撞撞朝着他奔过去,夺过他还在淌血的头,而后抱在怀中,躲在墙角蜷缩着身子,无论如何再不肯松手,她的头发已经散乱,脸颊上,身上的泥土混着血污,狼狈不堪。
他从来没想过,明媚张扬的许酒会有这样的时候,更未曾想过,许酒对他的执着竟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想去抱她,告诉她,他还在她身边,然而,他的手只能穿过她的身体。
“郡主……”
见许酒情况不对,几人方才赶前去看她,待得走得近了,才发现她虽一直在颤抖,眸子却是紧紧闭着的,任由他们怎么唤都唤不醒,她竟不知何时昏迷了过去。
按大周律,凡是谋逆罪,死后定要将其尸首悬挂于城墙之上五天用以警戒世人。
见得许酒昏迷过去,一些官兵便就想壮着胆子去拿许酒怀中抱着的头颅,可许酒虽然昏迷了,却依旧将那头颅抱得死紧,如论他们如何用力,都没能从她怀中将头颅拿出来。
正在官兵束手无策时,景阳长公主和定国公许追赶了过来,长公主抱着许酒泣不成声:“我的乖儿啊!你别吓为娘。”
许酒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