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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湿漉漉的额发还在往下滴着水，那湿润的头发紧贴在来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满是疤痕的脸，或大或小的肉瘤堆积在一处，血红色的肉筋遍布其上勾勒出狰狞的线条，最可怖的是本该是右眼的地方是一个深陷的焦黑的洞，一个冰冷的机械义眼嵌在其中——
少年看着那张简直像是被地狱烈火灼烧后爬出来的魔鬼的脸惊了一下，而那名似乎是刚洗完脸的丑陋男子一眼看到他也是一怔，然后抬手就捂住了自己的脸。
“稍等。”
男子这样说着，走到一边，拿起放在柜子上的金属面具戴上，挡住了自己那张丑陋到会给人太大冲击感的脸。湿漉漉的棕发贴在银白色的面具上，水滴顺着面具流了下来。男子又抬手，随意将散在肩上的棕色长发扎成一束。
等男子重新转回身来的时候，缪特就只能看到上半边脸上的金属面具，和下面没什么疤痕的唇。
“抱歉，吓到你了。”
男子说，他的声音非常低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硬度。
缪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不是被吓到，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现在的医疗非常发达，断胳膊断腿都能培植了接上，治愈皮肤的烧伤也并不困难，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不去治好，非要顶着这么一张魔鬼般丑陋的脸？
“你是？”
虽然心底有点疑问，但是对于初次见面的人，他还不至于那么不礼貌地去问人家的私事。
“少将不在吗？”
他环视了一圈，没看见这个房间的主人的踪影。
棕发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另外一句让缪特听不太懂的话。
“我认为熟悉的环境会让你在醒来之后感到好受一些。”
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抬手在墙上按了什么，嘀嘀两声，房间突然大亮，那缪特极为熟悉的影像瞬间像是在空气里融化了一般退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出现在他的眼前。
比起刚才宽大舒适的房间，现实的房间就显得狭窄了许多，缪特刚才躺着的床其实只是一张仅够一人躺下的简单的金属床，他脚下的金属地板铺着一层黑红色的胶质物，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一个拥有独立浴室的单人房罢了。
这个房间应该是一艘飞船的内部，因为透过房间的圆窗，可以看见外面浩瀚的星空。
透过透明的窗，能看见这艘飞船旁边还有着为数不少的战斗舰，紧贴在飞船周围航行。
“你睡了一天半，因为疲惫、情绪起伏太大，有轻微低烧的迹象。”棕发男人说，“特洛尔要赶往古纳星系，短时间内反复进行长距离跃迁，你的身体受不住，所以由我来护送你。”
“……你不是帝国军人？”
缪特扫了男人一眼，男人身上穿着黑色的战斗装，让男人的身姿显得格外挺拔和强悍。但是，他没从男人身上看到任何与帝国军有关联的东西，就连外面的那些战斗舰也和他平常看到的少将麾下的战斗舰有很大区别。
“嗯。”
男人回答，简单明了。
“我只服从特洛尔的命令。”
男人这么一说，缪特隐约就有些懂了。
看来这个男人以及他麾下的舰队都是少将隐藏着的私下军事力量。
他倒是不担心这个男人骗他，毕竟从刚才的虚拟投影看得出来男人很熟悉少将在依修塔尔上的房间，以少将的性格，若不是非常信任的下属，不会轻易让人进入他的领地。
“我们去哪儿？”
“护送你去帝星。”
“啊？”
“从这里航行到帝星大概需要花费六天的时间。”男人说，虽然他一直有问必答，但是他的声音却几乎没什么感情，“赶往古纳星系，镇压叛党，然后返程，六天够了。”
缪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第二句话说的是特洛尔少将。
男人继续说下去，“我们会在进入帝星星系外围之前与特洛尔会和，将你护送上依修塔尔，完成任务。”
少年哦了一声，不再问什么，坐回了床上，转头看着窗外浩瀚的星空。
他侧着头，漆黑的发丝落在他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颊边，他的脸映着玻璃窗折射来的光，让他黑色的瞳孔里像是泛着微光。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的星空。
在他昏迷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不想去问，因为他心底已经隐约知道了答案。
……或许是在最后一眼看到那个人对他一笑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会有怎样的结局。
是他太天真了。
他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可以帮助那个人……可是最后他什么都做不到。
【我跟你走。】
他终究还是没能把那个人从那颗囚牢的星球上带走。
…………
男人仔细端详着这个年轻的孩子，说实话，虽然知道这孩子对特洛尔的影响力，但是他实在是看不出来这孩子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久前，在听到那个跟机器人一样冰冷没感情的特洛尔宠爱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的时候，他其实是根本不信的。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特洛尔会和‘宠爱’这个词扯上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关系。
从他遇到特洛尔开始，这几十年来，他从未在特洛尔身上感受到一丁点属于人类的感情。特洛尔的心就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不管外人倾注了多少感情进去，都只会被黑洞吞噬，得不到一点回应。
一开始在那颗星球上说的话，也只是想要稍微试探一下特洛尔而已。
可是，在看到特洛尔抱着这个孩子走过来的时候，在看到特洛尔看着这孩子的眼神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答案。
特洛尔找到了能堵住他心底那个黑洞的人。
男人在这边沉思着，发现那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脸上的面具，还有从面具缝隙里透出一点痕迹的机械义眼。
但是，很快的，那孩子又转回了头去，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他想了想，走过去，开口说话。
“我不把我的脸治好，是为了警告自己。”他说，“让我自己牢牢记住那件事，到死为止。”
“当年我是帝国军中的一名低阶军官，发觉上司通敌就将他告发了，但是却被反咬一口，被冠上通敌的罪名。那些人为了避免我泄露秘密，想要将我活活烧死。”
“我不想死，还想报仇，所以我把自己卖给了特洛尔，他救下了我，然后帮我复仇。”
“……”
在他说话的时候，少年转回头看他，神色有些怔怔的，眼中带着几分困惑。
少年困惑地看着他，看起来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才第一次见面的他会坦然地将他的过去告诉自己。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
少年的回答让男人顿了一下。
“我以为你会对特洛尔的过去感兴趣。”
“…………”
少年垂眼，漆黑的发有一缕落在他的眼前。
如果是以前，他的确会感兴趣，但是在经过那些事之后……他抿了抿唇，似乎不想再多说而选择了沉默。
可是，他陷入了沉默，男人却仍旧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特洛尔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着什么，似乎是和他过去有关系的东西，他并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太执着于过去了，为了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甚至可以不惜性命。”
“…………”
“因为这一点，我一直很担心那家伙。他还年轻，执念太深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现在似乎不需要我担心了。”
“…………”
“我问他，过去和你，他选哪一个，他没有回答。”
“…………”
“不过没有回答，已经是一种答案。当他没选择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将你视为了比过去、比他寻找的东西、比他这么多年的执念，更重要的东西。”
“…………”
“你懂我的意思吗？”
“…………”
特洛尔为了寻找过去可以不惜性命，现在，在过去和这孩子之间，他选择了这个孩子。
棕发的男人向前走了几步，他看着坐在床上的那个年轻孩子。
他稍微俯身，双手撑在床沿，俯身凝视着那孩子像是外面星空一般漆黑却又明亮的瞳孔。
他说：“你已甚于他的性命。”
房间里异常的安静，两人对视着，半晌没有说话，只有两人不同频率轻重的呼吸声在响起。
许久之后，男人才得到了少年的回答。
“……嗯。”
少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垂眼，细长的睫毛在他稚嫩的脸上落下淡色的影子。
…………
……………………
五天后，捷报传来。
特洛尔少将成功地镇压了古纳星系的叛乱，诛杀叛乱军的首领，抓捕数万人，不日将带着战俘返回帝星。
有传言说，皇帝陛下极为满意此次战果，意欲将立下此功的特洛尔少将晋升为中将。
此传言一出，整个宇宙议论纷纷。
特洛尔少将如此年轻就已晋升为少将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而如今竟然要以如此年龄成为中将，晋升速度之快几乎是闻所未闻。
有人羡慕不已，有人暗戳戳地嫉妒着，有人说这个人只是仗着脸好攀上了王女殿下，更有些人心底已经是翻腾不休，坐立难安，并暗中再次策划着什么……
在风起云涌之时，依修塔尔旗舰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帝星星系的外围。
第73章
庞大的舰队归来，在航行向帝星的过程中渐渐缩减，几个团的舰队接连离去返回了各自的驻地。在依修塔尔船舰接近帝星星域的时候，仅剩下半个团的舰队配置护卫在旁边。而抓捕过来的古纳星系叛乱者已经全数交给了皇室直属的近卫军舰队，由他们负责押送到帝星的一颗卫星上，那是里专门关押和处置叛乱者的小型星球。
因为按照帝国法律，除皇室直属的舰队之外，任何其他贵族和上级军官的舰队在进入帝星星系之前都必须控制在一定数量之内，任何拥有对地打击能力的船舰不得以任何理由进入星系之中。
依修塔尔悬停在离帝星一定距离的宇宙中，蓝黑色旗舰的主人站在指挥大厅之中，特洛尔少将周身半径为二十来米的空气都微微扭曲着，呈现出一个球形的屏障，这个无形的等离子屏障隔绝着内外的声音，让外面忙碌着的军人们听不见里面的人的对话。
青发的中校对少将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微微躬身，和其他两个人一同转身退下，走出了声波屏障。
登陆舰已经准备好，特洛尔少将此刻就要乘坐登陆舰前往帝星面见皇帝陛下，对此次剿灭古纳星系的军事行为复命。就在他抬手要按上身侧虚拟光幕时候，那光幕亮了一下，一个通讯请求发了过来。
看到那个通讯请求的来源时，少将已经抬起的手指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往下移动了稍许，接通了来信。
光幕闪动了一下，模糊得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人形的黑影出现在上面，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虚拟光幕上打出几个字。
【即将在一个小时之后抵达。】
“嗯。”特洛尔少将嗯了一声，面无表情，“我会安排维亚接人。”
光幕上很快再度浮现出一行小字。
【你非要现在去帝星？差这点时间？】
这行字一闪而过，而后，再度浮现出一句话。
【你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