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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廷佐以及他的堂兄弟先后有三人出任江西巡抚,对于江西这个省很是了解。然则其人自身是旗人,而且是从他父亲开始就投入到努尔哈赤麾下的老资格汉奸,他的奏疏中不可避免的为满清的罪行开脱,但是江西一省的惨状却是有着诸多旁证的。
“诸君,这就是咱们刚刚收复的江西。而咱们,就是要像在浙江一样,把江西这个省的民生恢复起来。”
陈文在浙江的这几年,民生上做过很多“离谱”的事情,对遭受兵祸区域的免税、严肃吏治、火耗归公、司法与行政分离,林林总总,在孙钰的极力配合与执行下,浙东的民生恢复度很快。尤其是金华府,如今已是城里商铺坊鳞次栉比,江畔工坊连绵不绝,乡下农田无边无际的乱世乐土。
就连那些对明军集团心怀不满的士绅中,即便是嘴上这个那个,可若是让他们到满清或是其他明军的占领区生活,很多人也是不愿意再回到那种每天被满清官吏将校盘剥的日子。
“大王所言甚是,浙江那边的施政和制度,我们可以照搬过来,但是江西也有自身的问题所在,尤其是要设法以着更快的度恢复民生,这才是当前要务。诸君有什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
民政方面,江西的主要负责人是王江,陈文与会是必然的,但是更多却是要王江来亲自主持。
此间听到巡抚问及,在场的文官们经过了极短时间的交头接耳,一个文官率先站了起来,拱手回答道:“下官以为,百业以农为本,有了粮食其他的行业才能展起来。”
儒家重农,文官所言也没有脱出这个范畴,但王江想要听的却是更为细化的建议,而不是这等大体上的施政方向。
“贵官有何方略?”
“回王巡抚的话,下官以为,当以屯田、垦荒为。”
此言一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与会之人无不皱起了眉头。
江浙明军实行军功授田制,对于土地这一生产资料的关注程度远胜于其他,这个文官当堂言便要屯田垦荒,自不可能是为军户说话,可若是大量分地给民户,军队的招募工作稍有不顺,肯定会把锅扔过来,而陈文则必然会向着军队这边。总而言之,纯粹是费力不讨好,也由不得众人惊诧于他的大胆。
然而,那文官对周遭的诧异却也权当是没看见,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据下官这些天的调查,鞑子在很早就开始下达了垦荒的命令……”
顺治初年,满清朝廷下达诏令,命令天下各地官府招徕流民,垦荒耕种,这项政策陈文是知道。只是此人一开口便提起此事,包括他在内的与会众人的眉头却更是深锁了起来。
“可是下官现,如浙江一般,江西的垦荒由于虏廷的考成,也往往会出现将荒田当做熟田强征税赋的现象,反倒是本末倒置,加大了百姓的负担。”
满清入关以来,民生凋敝,土地大面积抛荒。这样的局面,垦荒便是恢复生产的积极政策,但是为了满足庞大的军费开支以及八旗在物质上的巨大需求,满清在此事上表现得很是急功近利。
顺治六年“始定州县以上官以劝垦为考成,以劝垦之多寡为优劣,道府以督催之勤惰为殿最。”
这样一来,面对考成的巨大压力,各地的官府就玩出了“数字化”熟田的把戏。即谎称荒田为熟田,在上报了完成考成的数字后,继而将那些纸面上的熟田所需要交纳的税赋分摊给普通百姓,直接导致了百姓在巨大的税赋压力前只得放弃土地,变成了流民,当是本末倒置这四个字。
“所以下官以为,垦荒当以稳定为,切忌急功近利,以防类似事件的生。”
不光是没有要求加大针对民户的垦荒力度,反倒是要求稳定为上,这个文官显然是早就把这里面的事情想明白了。此言一出,文官方面避免了考成压力,军队这边也不用担心垦荒和分地之间的矛盾,在这两方面都得到了加分。
陈文与王江对视了一眼,随即王江便对那文官说道:“徐参议言之有理,此事确不可操切。”
南昌府负责屯田的同知徐梅文来自于嘉兴府平湖县,此前一直在金华的知府衙门里做事,伴随着浙江明军的拓土,一步步升迁至今。长期负责屯田,使得他对满清屯田的弊病,以及垦荒和分地之间的矛盾知之甚详,由此便得了这第一分。
眼见着徐梅文的意见得到采纳,其他文官自也是跃跃欲试,接下来,王江便点了一个在布政使司衙门官。
“荣参议,你有什么要说的?”
“回禀大王,回禀王巡抚,下官查阅记录,虏廷于江西一省田赋为银一百七十二万六千九百七十两,米九十万七百五十三石有奇,乃是按照万历年间的旧例征收的。”
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名叫荣虔的布政使参议当初在文官训练班时就是以精于数算出名的,如果光是税赋数字,却也不值得他出口,想来也是定有后话的。
果不其然,喘了口气,荣虔便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如浙江一般,鞑子对江西的辽饷也没有完全停征……”8
第一百一十四章 江西(中)
所谓辽饷,乃是建州叛乱爆后为镇压叛乱而加派的税赋。辽饷始于万历四十六年,在万历年间经过了三次加派,最终达到了九厘,而崇祯朝的一分二厘,则是崇祯四年才开始的。
满清入关之初,多尔衮曾大义凛然地指责明朝三饷:“前朝弊政厉民最甚者,莫如加派辽饷,以致民穷盗起,而复加剿饷,再为各边抽练,而后加练饷。惟此三饷,数倍正供,苦累小民,剔脂刮髓。”同时为争取民心,更是声称“自顺治元年为始,凡正额之外,一切加派,如辽饷、剿饷、练饷及召买米豆尽行蠲免。”
免除加派,于百姓总是好的,但事实上,这蠲免“三饷”的谕旨并未严格加以贯彻。
顺治六年,江西巡按王志佐曾在上疏中提及满清号称要彻底免除三饷加派,结果等江西布政使司衙门上报时,清廷的回答却改成了税赋按照万历朝旧例收取,所以万历朝的辽饷——那先后三次加派出来的九厘银就不免了,只免除天启和崇祯两朝的加派。
这件事情很清楚的说明了,为后人视为清初“德政”的减免晚明加派,实际上只是徒有虚名而已。
除此之外,多尔衮边外筑城加派九省额外钱粮两百五十余万两、顺治亲政命抵额粮,及顺治末一度加征练饷、明史学家顾诚在中也指出“顺治十八年还食言自肥,恢复了明朝剿饷,加赋五百多万两。”
这样算来,清初号称是废除了三饷的加派,但事实上,辽饷的一分二厘,只是免除了三厘,改以九厘银为名继续征收,并明确写进了,而其他加派更是换个名目多次执行。
“根据账册统计,江西一省,辽饷共计三十六万一千三十六两一钱四分四厘。”
辽饷的加派,这是明末必须要面对的问题。甲申巨变,大顺喊出了三年免征的口号,在攻入北京之初受到了很大的期待。清军入关,口号上也是废除三饷,拉拢民心。而弘光一朝,崇祯十七年的练饷不仅要征收,此后的辽饷也是绝不免除。
一出一进,民心上就失了大半,清军南下时的那般摧枯拉朽,岂曰无因?
弘光朝灭,满清换了个名目继续征收万历时期的辽饷,而明廷这边,税赋混乱非常,再兼军阀割据,行政、养兵、贪污,种种原因算下来,可以说这项加派在全国范围内也没有真正得到免除。
陈文杀入金华府之后,由于养兵的需要,并没有减免满清在金华府的税赋,九厘银始终存在。
浙东的粮食平均亩产在每亩地三到四石,按照当前粮价也就是三到四两银子,对于自耕农而言,这里面会被粮商盘剥走一部分,但是多出的三百到四百分之一辽饷加派,百姓还是活得下去的。例如明末三饷俱在时,南方的农民起义力量依旧小的可怜,正是因为南方自身的富庶导致了百姓即便是在官府的贪污和士绅的摊派下,也还是能够活得下去的。
在浙江的这几年,陈文虽然没有免除加派,但是对吏治的大力严肃,随着浙江的吏治在几次三番的清查后已经大幅度转好,不断的严查使得乱收费现象大幅度降低,普通百姓受到加派的影响随之大幅度降低。没有加派当然更好,但是至少现在也没出过官逼民反的事情,顶多就是官吏、士绅不满。
“荣参议的意思是彻底减免辽饷?”
减免赋税,陈文在浙江几乎每年都会做,针对的则是受灾的地区。在江西,今年的夏秋两税也已经免除,财政上的压力完全由浙江以及缴获和抄没诸如刘光弼、蔡士英这等必杀的满清官员的家产支撑。如果再行减免那继承自金华府的九厘辽饷,对于今天依旧紧张的财政来说也将是难以承受的。
“下官并非此意,以下官愚见,只要监察和处罚的力度够大,各府县官员不敢胡乱收费,百姓的压力不会太大。至于下官想要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哦?”
“据下官所知,我大明官员的考成比例不等,但是税赋征收却很少有足额的。但是虏廷对考成极其严格,必须足额征收,而且还要追缴此前拖欠的税赋,比如金声恒反正期间的税赋,鞑子在镇压过后就进行了追缴。”
“原来如此。”
“下官建议,严禁各府县官吏借追缴为名盘剥百姓。”
追缴就是变相的加税,虽说两蹶名王及岔路口一战后,满清破天荒的展开了对一些受灾地区的减免赋税政策,但是从满清朝廷到地方官员,追缴却是从没有停歇过的。
陈文在浙江,此前也追缴过一些士绅拖欠的税赋,当时是在他们偷税漏税的情况下,设计两条路给了他们——要不签署协议,以后绝不偷税漏税,否则就以家产抵税;要不就追缴历年积欠,交不上来更是要免除功名,从此就跟优免无关了。
此法一出,虽说是反对声巨大,但是在陈文这个对士绅来说越来越恐怖的名字面前,基本上不是签署了协议,就是缴纳了积欠。说到底,明廷的优免政策还是他们绝不愿割舍的,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免除几十米到几千亩不等田土的税赋,不是说着玩的。
“的准备工作进行如何了?”
陈文并没有对荣虔的提议立刻做出答复,反倒是向另一个文官问起了另一件事情。
“回大王的话,基本已经准备就绪,最迟明天就可以定稿印刷了。”
与一般无二,皆是宣教司下属的喉舌机关。确定了很快就可以开始运转,陈文才转而对荣虔说道:“朝令夕改,不可。具体的先等调查组回来再说,政令也需在上进行解释。”
“下官明白。”
见荣虔没有坐下,陈文问道:“荣参议还有要说的吗?”
“下官还有一事需要说明。”
“请继续。”
久在浙江的官府做事,这里讲究的是有意见可以提,但政令一经下达,就必须尽力执行。第一件提议没有得到明确认同,荣虔却也不灰心。
“根据下官调查,江西一省,其中南昌、瑞州、袁州三府,皆存在浮粮现象。袁州和瑞州时间太紧,下官还没有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