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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悲歌-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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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着吧,会下雨的。”

  天渐渐黑了。廉瑛不想让村里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免得又有闲话。她扛着木叉回家了。刚到家里,院子里的杨树开始摇晃,起风了,瞬间的功夫,狂风大作,把碗口粗的树都挂断了。地里,新割的麦子随风飞扬。狂风过后,豆大的雨点开始落,接着就倾盆了。大雨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双水村大半人家的麦子被水冲走了。幸亏王天奎有所准备,把廉瑛家的麦子抢回来一部分。王天奎连夜把麦子拉到廉瑛家里。他的衣服都湿透了,王天奎进了房间,当着廉瑛的面把上衣脱掉。看着王天奎结实的肌肉,廉瑛的心咯噔一下,急忙红着脸低下头。

  “虎子睡啦?”王天奎问。

  “在里面屋里。”

  王天奎一把搂住廉瑛,廉瑛边挣脱边小声说,“你想干啥?快松开手,虎子醒了。”

  王天奎狠狠地在廉瑛脸上亲了一口,松开手,砸吧砸吧嘴说:“你等着,俺马上就娶你。”

  廉瑛没有说话,低头整理衣角。据虎子后来推测,当时她母亲的心情一定非常复杂。如果再过个十多年,虎子或许能理解母亲当时的处境。可当年的虎子很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不打王天宝。因为虎子早就醒了,他躲在里面看清了整个过程。之前,他对王天奎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王天奎给他买单放机,还给他零钱。尽管王天奎老是让他喊爹,何德才告诉他王天奎不怀好意。可虎子没有看出王天奎对他有什么恶的企图。那晚,当他看到王天奎欺负他母亲后,他对王天奎的态度改变了。

  “有一天,我一定把他揍死。”虎子咬牙切齿,并用小小的手掌狠狠地砸在墙面上。一只蝎子被他砸死了。临死前蛰了虎子一下。看着红肿的手掌,虎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从现在开始,他要表现出一个男子汉了。

  大雨持续了三天,等雨水停止了,地里那些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已经长出了麦芽。李德祥在自家大门口支起一口大锅,把发芽的麦子倒进锅里翻炒。浓郁的香气飘满了大街小巷。很快,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支起了大锅,到了晚上,熊熊的火焰央红了双水村的天空。孩子们嬉笑地跑闹。饿了就抓一把炒熟的麦子,每个人的肚子都是圆圆鼓鼓,三天不吃东西都没问题。


唱戏的瞎子


  炒麦飘香的第三天的傍晚,村里来了三个外乡人,最大的有六十多岁,最小的也有四十多岁,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麻袋,手里拿着一个木棒,边敲边走。

  “你们都是瞎子?”王天奎问。

  “啥也看不见。”年长的人说。

  王天奎不相信,他说天黑了,要为瞎子们找一个睡觉的地方。然后,他拉着木棒的一头,领着瞎子们朝村东的关帝庙走去。经过一个水沟时,王天奎迈过去,他没有告诉后面的瞎子们,他们脚下踉跄,栽倒在地上。王天奎笑着把他们扶起来,这才相信他们的眼睛真的看不到东西。

  “你们是怎么来到俺们村的。”王天奎问。

  “俺们是闻着抄麦的香气来到这里的。”年老的瞎子说。

  晚上时分,三个瞎子把麻袋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把二胡,一个铜锣,还有一个脚蹬的东西。掌灯时分,村里响起了咿咿呀呀的二胡声。很快,村里人都知道村东关帝庙处来了三个唱戏的瞎子。男人们放下碗筷,拿了一个马扎,光着膀子向关帝庙走去,女人们刷完锅,喂好牲口,抱着自家的娃,当她们来到村东关帝庙时,瞎子们已经开始吆喝了。

  “天也不早啦,人也不少啦。鸡也不叫啦,狗也不咬啦。老少爷们,今天晚上俺三人,贱腿来登贵地门,一声梆子两夹弦,听俺瞎子把书斂。”

  接着,梆子响起,二胡咿呀地拉响。年纪大的瞎子清了清嗓子,唱道:“说书不说书,开场四句诗,天上下雨地下流,两口子打架不记仇……”

  唱到性起时,台下忽然吵起来。何能抡起一个凳子朝一个人扔去。王利发大吼:“狗×嘞何能,你想干啥?”

  “你给我滚一边,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你敢,反了你拉。”

  王利发仗着年长,又比何能辈分高,不把何能的警告放在眼里。何能像个红了眼的豹子,那还管他是不是苗苗的父亲。何能向前一步,一拳打在王利发的脸上。王利发“哎吆”一声,身子一个趔趄。何能还想过去补上一拳,苗苗忙拉住何能的衣襟,大声道:“何能,你是不是疯了?”

  何能转身,见是苗苗,深深地舒了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怒火。王利发趁机揣了何能一脚,何能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苗苗拦在王利发和何能之间,大声道:“别打啦,别打啦。”

  “王利发,俺不是怕你。俺是看在苗苗面子上才让你。”

  “狗×嘞,你是啥东西,俺还要你让。今晚当着全村老少的面,俺还把话说开了。俺家苗苗已经同邻村的朱大雄的儿子定亲了,今年就结婚。小朱,哎,小朱。”

  从人群中钻出一个青年,和何能的身材差不多,只是面庞更清瘦些。青年一手捂着额头,方才何能甩出去的凳子还是砸着他了。“王大叔,你叫我?”

  “你这孩子,咋能熊包,刚才这个狗×嘞揍你你不会还手啊?”

  “哦,就是你小子。俺今晚还就告诉你了。俺和苗苗已经那个了,你就退婚吧。”何能凑过去,搂着苗苗的肩膀。苗苗甩开何能的手,说:“你给我滚,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你小子有种,咱们走着瞧。”小朱捂着头,钻出人群,消失于夜幕中。何能觉得再同王利发坚持只会让苗苗更难堪。王利发知道何能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流子,把他这种人惹恼了,对自家没什么好处。

  瞎子的二胡又咿咿呀呀地响起,人们注意力又都放在瞎子的唱词上。夜越来越深了,当最后一个村民离去时,西天的月亮已经隐去。何能回到家,当初父亲何有路留下的三间瓦房只剩下个空壳,屋里冷清清的,完全就是一个坟墓。躺在床上,何能眼睛全都是苗苗,他似乎看到苗苗就在门口的大槐树上站着,招呼他出去。河里的蛙鸣此起彼伏,他们让何能想到那天的下午,还有苗苗的******何能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来到河边,他抱起一块大石头,狠狠地扔进水里。水波中,他看到苗苗那张清秀的脸,正冲他微笑,摇着手。何能冲着河水吐了口唾沫,转身往王利发家走去。王利发家的大门已经关闭,何能转到西面,哪里有一颗槐树,说不定有多少年了,打何能记事,大槐树就在这里长着。何能第一次爬上槐树还是多年前的一个黄昏,那时他刚八岁,或者是九岁。槐树上有一个鸟窝,王天宝说上面有鸟蛋,比鸡蛋还要大。那年头,村里最富有的人一两个月不定能吃上一个鸡蛋,更何况是何能,能讨到窝窝头已算是意外之喜。


何能的奶奶


  何能脱掉脚上的布鞋,那可是他奶奶留给他最后的一双布鞋了,虽然前面已经露脚趾头,可鞋底还很完好。说起何能的奶奶,可是双水村的传奇人物。何能的传奇奶奶姓卢,至于叫什么,有好几个名字。卢翠华,卢德玲,卢菊花。反正是她早晨高兴叫什么名字白天就让人叫她什么。时间长了,双水村的人开始为她的名字而烦恼。因为你叫她卢翠华的时候,她会告诉你她叫卢菊花,而你喊她卢菊花的时候,她又承认自己交卢德玲了。最后,双水村的人一致叫她卢菊花,因为她来的那天,村外盛开了漫山遍野的菊花。

  当时,何德奇正在地里砍菊花,因为地里的菊花太多了,把玉米的生长空间都给挤压了。何德奇的眼睛有些近视,他干活的时候总是把头深得很低。卢菊花从后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何德奇一个狗吃屎栽倒地上,啃了一嘴泥。他大为恼火,站起身,吐掉嘴里的泥,张大嘴,刚要怒骂,眼见跟前这个女人与村里的女人不一样,尤其是她身上撒发出淡淡的香味,让何德奇的老二不自觉地硬了起来。卢菊花冲何有路笑了笑指着何有路的裤裆说:“你裤子里是嘛东西?”

  何德奇让掉手中的镰刀,双手捂住裤裆,羞红了脸。三言两语后,卢菊花问何德奇有没有老婆。他摇了摇头,卢菊花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做何有路的老婆。何德奇问她为啥?卢菊花很认真地说:“反正俄没有家,在那里生活都是一样。你们这里的菊花太美丽了,俄喜欢这里。俄做你的老婆,你管俄吃住就行。”

  卢菊花不是本地人,从她的口音中也不能断定她到底是南方人或是北方人。因为她有时会像SC人那样骂人龟儿子,有时又会学着TJ人嘛事嘛事。但有一点大家是肯定的,她去过很多地方。当傻三对双水村的人说起把整个猪挂起来烤的时候,何能的奶奶眼里没有丝毫的怀疑。隐约中,人们似乎听到她也用同样的方法考过整个的猪。

  何能的奶奶来到双水村时已经五十了。尽管她对双水村的人宣称自己只有三十。可老王头王德江还是从她撒出的尿看出了破绽、三十或是五十,对于何德奇来说没什么区别。光棍四十多了,能有个女人跟他睡觉,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了。至于馅饼是不是过期,不是他这种饥不择食之人所该考虑的。

  一年后,卢菊花生了一个男孩,就是何能的父亲何有路。尽管这个女人的出身很是个问题,尽管她嘴里没有一丝实话,可她的确很聪明,家里地里的活,一学就会。时间长了,村里人渐渐地忘记了她的与众不同。直到何有路从外地带回一个金发碧眼女人,村里人才想起何有路之所以有如此出格的举动,应该是受卢菊花的遗传。

  何德奇死后的第二个月,卢菊花突然失踪了。说是突然失踪,因为她离去的毫无征兆。走之前,她还给何能下了一锅面条,还让何能把脚上的鞋子脱掉,她给孙子做了一双新鞋。如果非要搜索这个老女人离开前的征兆,她对何能说过这样一句话:锅里的面省着点吃,明天就没人给你做饭了。当时,何能根本没有思考这几句话的含义,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一锅面里,每天的窝窝头,何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吃过面条了。

  三天后,何能才对奶奶的离开赶到害怕,因为没人给他做饭了。他不得不挨家挨户地乞讨,被为了半个窝窝头,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后,他才想起了奶奶的种种好处。所以,奶奶给他的布鞋,他爱护的很好,若不是村里槐树纸条多,他的脚被扎痛过,他是舍不得穿的。走路时,他会用一阵子左脚,一阵子右脚。在他第一次爬上王利发家的那颗槐树时,他脚上的布鞋已经穿了三年,依旧完好。

  何能永远无法忘记他从鸟窝里攥出蛇头时心中的那份胆怯和恐惧,即便是他面临死亡的狰狞时,内心依然没有如此慌乱。在他从树上坠落的瞬间,他依稀看到自家房顶稀疏的狗尾草在夕阳中摇曳。何能并不认为夕阳下的狗尾草是美丽的,相反,他很讨厌狗尾草,尤其是毫无选择的生存态度。明天,他一定要爬上房顶把狗尾草拔掉,连根拔掉。只是,当时的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讨厌狗尾草。多年后,当他开着轿车在村子趾高气扬地发钱时,他恍惚意识到自己讨厌的不是狗尾草,而是自己。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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