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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顾绿章和沈方在桑菟之家里等到十一点钟,一直都不见他回来。
手机当然也是没有音信,怎么会有带手机的马呢?小桑的衣服和随身的东西都在他化身白马的时候消失了。
第二天清晨。
异味古董咖啡馆。
“咚、咚……咿呀——碰!”
在馆内那华丽庄严的时钟走到七点零六分的时候,那扇被李凤扆好不容易修好的门第二次碎裂,一个人本来在敲门,现在顺着大门碎裂的势头,跌进门内来。
“唉?”异味馆里正拿着鸡毛掸子清洁屋角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蜘蛛网的李凤扆诧异地回头,“小桑?”
跌进门来的是桑菟之,那些被压在他身下的正是被唐草薇视若珍宝的古董大门碎片。李凤扆不禁莞尔,“小桑好早。”
桑菟之伏在那堆乱七八糟的木片和雕花上,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仍是在笑,“我好困……”他的脸色苍白,眉尖稍微有些颤抖,“走不动了。”
李凤扆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在椅子上坐好。桑菟之还没说什么,李凤扆的手指已经搭在他的脉门上。“咦?凤扆你会中医?”桑菟之倚着椅子靠背,“真是个好男人啊。”
“稍微会一点。”李凤扆的手指放开他的脉门,“你没有吃饭?”
“吃了。”桑菟之仿佛在夏季仍会感觉到寒冷,坐在椅子上微微缩回手肘提起膝盖,想把整个人蜷缩起来,“只是很困。我能在这里睡一下吗?”
“不行。”二楼传来唐草薇冰冷的声音,“睡下去,会死的哦。”
“死就死吧。”桑菟之闭目笑笑。
“今天早上新闻里报的那件事——不,昨天晚上宝砂吃人的时候,是你处理了吧?”唐草薇说,“嘿!你只是一个人,不纯的麫之血,即使能发挥力量,也要付出代价的。”他的眼睛睁开凝视着桑菟之,其中似乎有妖异而多彩的光在转动,“不吃食物的麫是无法恢复体力的,你睡下去会永远不醒,或者死。”
“我不饿。”桑菟之疲倦地地笑。
“钟商市动物园有六头老虎两头狮子。”唐草薇冷冷地说,“你既然已经吃过一次,不妨再去吃一次,那里是你的盛宴。”
“不要。”
“不吃的话,会死的哦。”唐草薇森然说。
“不要,”他吃吃地笑,“我好困了……”说着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真的就不动了。
他真的不在乎可能因为没有能量补充而永远不醒,这个世界果然什么人都有,有些人怕死、有些人怕虫子、有些人怕脏、有些人怕黑……而另一些人什么也不怕。
不过害怕是因为有眷恋的东西。
不眷恋的人什么也不怕。
“呀,世界上居然有会饿死的麫?嗯,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李凤扆微笑说,“狮子、老虎、豹子之类的食物,在这世界上也是越来越少了。”他看了唐草薇一眼,指了指桑菟之,“怎么办?”
第三十章
“和我有什么关系?”唐草薇转身走回房间,“不要忘了,七点半开店。”
“但是在开店前总要先修好门,我们换一扇新门行吗?”李凤扆温雅宽厚并且真心实意地说。
“不行。”
“完全没有改变的余地?”
“没有,那是嘉庆年的古董。”
“唉。”李凤扆看着门口的一堆木板,轻声叹了口气,再次把工具箱搬了出来,重新修理那扇门。
七点半的时候,异味馆正常开业——门已经修好了,虽然不免有断裂的痕迹,却还有看似好端端的一扇“门”在那里。李凤扆正在收拾修理门的工具,唐草薇终于从楼上走了下来,“他还没醒?”
“啊?”李凤扆擦了擦因为修理大门而升起的薄汗,微微一笑,“没有补充昨天晚上消耗掉的能量,他醒不过来的。”
“这个。”唐草薇从他身边走过,横举手臂递给他一杯东西,“给你。”
望着头也不回从身边走过的人,李凤扆看着自己手里那杯颜色鲜红的液体,徐徐展眉,“你啊,在他睡着了以后做这种事,无论你如何拼命努力,他都不会知道。”言下,语气很平静。
他手里那一杯,是唐草薇的血。
“哼!”唐草薇似乎想反驳什么,却没有想出可反驳的话,转身要走。
“草薇,当初在雪山找到我的时候,你做了什么?”李凤扆静静地问,问题本来很突然,但在他平淡温和的语气里说来,却丝毫不显得唐突,“你做了什么,然后救了我?”
“没什么。”唐草薇淡淡地说,头也不回。
真的是很别扭的人。李凤扆淡淡地笑,嘴上说得冷漠绝情,自己也相信自己很无情,做的事却和说的完全相反,完全不了解自己的人啊!望了一眼手里的玻璃杯,草薇受的伤应该不容易好,能流一杯血的伤口,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而且他的血非常少。
似乎只要一丝一滴,就可以治病救人。
李凤扆把那杯鲜血端在手里——草薇的血浓郁得惊人,但几乎从不凝固,那是他的伤口很难愈合的原因之一——就着桑菟之的唇把血一点一点灌了进去。坚持不吃食物决定饿死的男人,和习惯说“和我有什么关系”又背地里施血救人的男人,很让人操心。
喝完了草薇的血,桑菟之仍在沉睡。
作为一只血统极度不纯的麫化身耗费了特别多的能量,但让他灵气虚弱的或者不止是化身为麫这件事,李凤扆在把脉的时候已经察觉到:在桑菟之的血气里有种和他血气不合的东西在涌动。
那是什么?宝砂吗?
宝砂是食人者吃人的另外一种残渣,受食人者的气息操纵;麫是一种能食狮虎的猛兽,它能领御兵马、能除污秽,所有的恶兽奇禽都惧怕麫,因为它能食污秽,连狮子老虎那样的东西它都当作食物,那吃下其他东西算什么呢?它能除晦驱邪,但桑菟之是一只只有八分之一血统的杂交麫,他吃下宝砂,真的没问题吗?
第三十一章
李凤扆凝视着桑菟之,宝砂不是緼蛾,和緼蛾同类,如果緼蛾的原身是人身上的骸骨,那么宝砂的原身,就是颅骨。
颅骨啊,那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如果你是一只纯血的麫,吃下宝砂无所谓,但是你不是。一个食人者身上的宝砂往往只有一只,无论飞行多远都受食人者操纵,小桑你吃下宝砂,自信不会被操纵吗?
但不会法术的血统不纯的麫,决定吃下宝砂,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对于喜欢站在别人身后的小桑而言,更是不容易。
是什么让你发现原来你不是弱不禁风?
顾绿章吗?
那可是个很平淡无趣的女孩,但国雪接受了她,沈方喜欢她,木法雨想杀她……你呢?你……爱她?
唐川边的清晨,总是微微有着薄雾却又清新沁凉的。河水两边的石头堤坝上有些水鸟在眯眼休憩,白白灰灰错错落落,映着绿树林的背景和水波,真是很怡人的画面。
一个人在唐川边缓缓地步行,其实他已经在这里散步了一夜,直到现在七点二十九分,阳光已经快要明艳起来的时候,他才在河边的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他的个子很高,发色微略有点褐,眼眸的颜色有些浅,鼻梁很高肤色雪白,很像中外混血儿,颇有些贵族品位,身上穿的和戴的,都是昂贵的品牌。
他望着河对岸,那边有群小学生嘻嘻哈哈手牵手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水浅的地方过河,走进他身后不远的小学里去。听说这唐川河水深而且急,河床的根基不好,建桥的难度很大,但如果建了桥,会比较安全吧?
唐川湍急的河水映不出他的面容,只能照出他衣领的白色在阳光下是那么的白,白得像光一样。
几只蓝色的小灰蝶在他头顶翩翩地飞,转了几圈,飞向阳光更强烈的地方。他望着河里的模糊不清的倒影,突然“啪”一声一手重重打在他自己脸上,自言自语:“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是木法雨。
自从有“人类”这个种群开始,他就是种群中的狩猎者。他操纵洪荒猛兽怪鸟恶虫,他呼唤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他是恶欲、恐怖、灾荒之王,吃人为生。但是自从在唐川里获得他缺少的心脏复活以后,钟商市……修桥……顾绿章……上学……父母……各种各样奇怪的思维常常浮现,他分明没有理解过那些事,但是却能将某些细节回忆得很详细。
回忆得最清楚的是有个女孩,抱着课本静静坐在身边的样子。记忆里头顶上有棵大树,阳光透过树叶淡淡地洒在身上,她唱了一首儿歌,唱歌的时候有人握住她的手,但是什么也没说。
那首儿歌好像是这样的:“一棵树的枝上,有花会开。花会开的理由,事关无暇。一树花开的感受,看温暖温柔的枝桠,天空下,树后边,有晚霞,人海中的彼岸,开满樱花。彼岸上的天空,没有乌鸦。对岸忙碌的世界,全都不知道在干吗,蔷薇花,往篱笆,上面爬……”
第三十二章
那个女孩,叫顾绿章——就因为这样,他非杀了顾绿章不可!
却又似乎不能做到亲手当面杀死,存在很多模糊的东西,她的眼睛、她的微笑、她的温暖、安静、缓和、细心,让他不能随心所欲。
非杀顾绿章不可!
绝对谋杀!
“这位先生,帮我们照个相好吗?”身后传来灿烂的少女的声音。
木法雨转身,身前是一对很年轻的情侣,依偎在一起笑得很幸福,像一朵小花依偎着一棵小树。他接过相机“咔嚓”一声给这对情侣拍了一张合照。
“谢谢!”少女欢呼着跳过来,木法雨把相机往她手里一塞,双手插进外衣口袋里,掉头就走。
“唉?他就走了?我还想叫他和我们合照呢,长得轮廓那么深的中国人很少见,他一定是混血儿。”少女抚着被风吹乱的头发,阳光下笑得可爱如苹果。
木法雨走过唐川公园的树丛,同样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红色花丛里有个娇俏的少女奔了过来,“先生,不好意思帮我们拿个……”
“啪”的一声闷响,少女的身体陡然飞出去撞在十米以外的公园围墙上,连一声也没吭,鲜血在雪白的围墙上溅成诡异的放射图案,就像小学生用妖艳的红笔在墙上画了个不合格的太阳似的。
七点半的唐川公园里游人很少,一切发生得太快,少女的男朋友仍在红花树下慵懒地闭着眼睛睡觉,十米以外偏僻角落撞击的声音听来就像有个打篮球的男生不小心跌倒了半天没有爬起来一样。
木法雨的脚步没有稍微停顿过,笔直穿过花丛,走向唐川的彼方,背影逐渐朦胧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那红花树下的男孩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坐起来四处张望,奇怪,她到哪里去了?
十米外雪白围墙上那已经变黑的恐怖太阳刺眼夺目。
午间新闻。
钟商市唐川公园又发生一起离奇命案,死者只有十六岁,是个年轻得只能以“稚嫩”形容的女孩,多才多艺,会弹琵琶,已经申请离开这座可怕的城市,过几天要乘飞机去墨尔本定居了。
她死在夏日清新的早晨。
顾绿章在家里吃早饭的时候看到了新闻,妈妈说了句话“晚上你就不要再出门了,最近很危险。”她微微一颤,是的,最近这个城市很危险,但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前几个月的下午自己家里无意召唤了远古的神兽?还是有别的原因?
比如说那个感觉很像国雪的男人?
唐川?
她始终觉得,那是有联系的,只是其中有个关键被她忽略了。
现在这个很像国雪的男人操纵着杀人的蝴蝶在钟商市肆无忌惮地行走,用那双国雪的眼睛看杀戮,感觉就像国雪被迫不断犯罪一样。她和国雪或者都有些像小桑说的那样,太理想太干净,有道德洁癖,所以无法容忍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