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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上的这场大吵,很快连八阿哥他们都知道了,八阿哥将十阿哥责怪了一番,他的意思是,请人家过来吃饭,就该尊重人家的习惯,身为东道主,就更应该照顾行动不便的客人。如果不把斯杰潘当客人,当初就不该请九阿哥他们过来。邀请人家上门赴宴,又憋着一肚子心思教训人家、嘲笑人家,换了谁不想翻脸?更何况十阿哥是弟弟,世上哪有弟弟教训哥哥的道理?
末了,八阿哥叹了口气:“老十,到底是老九的性向比较重要,还是他这个人比较重要?他就算是弯了,又怎么样呢?他就算自小到大都是弯的,他也是你亲哥哥呀。”
“他哪里是弯的?他分明是在赌气!”十阿哥怨恨道,“还什么‘从正午十二点开始’……这不是赌气是什么?他明明不是同性恋,干嘛要和同性恋混在一起?”
“你看看你,又来了。”八阿哥摇头,“是或不是,真的那么要紧?难道你打算就为了这么点事,和你九哥生分?”
十阿哥低头不说话了。
“难道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僵着,直到年后咱们移居出大清?”
“那,怎么办?”
“去认错。”八阿哥很干脆地说,“在我看来老九没做错什么,斯杰潘也没得罪你,弄成这样都是你咎由自取。老九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不会主动来找你和解的。你想不失去这个哥哥,就得去给他认错。”
于是这么着,八阿哥就陪着十阿哥,上门给九阿哥道歉。
九阿哥本想说不见的,但又听说八阿哥也一同来了,他就不好再拒绝。于是想了想,仍旧带着斯杰潘去了前厅。
一见面,十阿哥的样子显得很委屈,他和九阿哥道歉,说那天是他说错话了,办事不利,害得斯杰潘被烫伤。往后他再不说那些难听的了。
九阿哥低头听着,也没做声。
八阿哥看他这样,就劝道:“老九,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十那张嘴,吐不出象牙。他心里膈应,嘴上就说出来了。”
“所以我也不怪他。”九阿哥也不看十阿哥,只淡淡地说,“既然心里膈应,那就别见面了,又何必来道歉?道歉也是憋屈了他。”
十阿哥急得要哭,哽咽说:“九哥,我也不是故意的……那粥也是我特意准备了一晚上的潮汕粥,你不就喜欢喝这个么?我原是要好好招待你和斯杰潘的,可你一口都没碰就走了……”
八阿哥叹气道:“老九,你这又是何必?老十自小跟在你身边长大,他和你最亲。陡然之间钻进来一个斯杰潘,你成天只顾着照顾他,和我们这些兄弟来往也少了。老十他不着急那才奇怪呢。”
九阿哥知道八阿哥说的有道理,于是只不出声。
八阿哥又道:“我也不觉得你这样不对,我也知道斯杰潘需要照顾。可你不是也得体谅其他人的心情么?”
良久,九阿哥终于道:“我不怪老十。这次的事,往后我也不会再提了。”
十阿哥听到这儿,才松了口气。
但是临走,八阿哥犹豫了良久,还是说:“老九,我们几个明白你,外头别的人,不一定能明白你。你真想把如今这状态持续到年底么?”
九阿哥一脸淡然:“又有什么不行?不明白的,再说一万句他也不明白。我只愿意和明白人呆在一块儿,八哥,我这也有错?”
八阿哥轻轻叹了口气:“老九,我说句话你可别多心。斯杰潘真的有你想的那样脆弱无能、时刻离你不行么?究竟是斯杰潘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他呢?”
九阿哥一听,目光顿时变得冰冷:“八哥到底想说什么?”
“看看,又要跳脚了,怎么,你也多了一个核武器按钮?”八阿哥苦笑道,“老九,我知道斯杰潘对你很重要,你想倾尽全力的补偿他。可人家想要的,你真的都能给么?”
八阿哥他们告辞离去,九阿哥呆呆坐在前厅,他的脑子里,还在想八阿哥刚才那番话:到底是斯杰潘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他?
这句话,把九阿哥一直都没有察觉的一些真相,翻了出来。
……或许,他只是想借着“照顾”的名义,堂而皇之的接近斯杰潘,让他时刻相伴左右。至于原因,很简单。
他太孤独了。
九阿哥坐在椅子里发呆,斯杰潘就乖乖坐在他身边,时间一长,他感觉九阿哥一直没动静,就有点不安了,他扶着椅子站起身来,走到九阿哥跟前。
九阿哥这才回过神,他苦笑道:“把你给忘了。”
他起身,牵着斯杰潘回到书房。
这时候,正好厨房送来下午的点心,内容是枣泥山药糕,山药雪白,隐约透出一点点枣泥的殷红,像晕染,琥珀色的盘子托着,一缕金色的阳光,悄悄透过窗棂,洒在小巧精致的甜点上面,看上去就像杂志里绝佳的美食照片。
本来九阿哥不是个喜欢吃东西的人,零食什么的基本上不沾。多年来,厨房也只负责他的三餐,但是近来因为斯杰潘在这儿,所以厨房的工作也变得繁重了许多,除了正餐,还得准备各色零食甜点,简直一刻不闲着。
而且斯杰潘也是来者不拒,九阿哥就没想起有什么是他不爱吃的。
“你啊,越吃越胖,偏偏又喜欢这种高热量的甜点。”九阿哥一边喂,一边说,“光吃不运动,再这么下去,你得变成大胖子了。”
斯杰潘听不见他的自言自语,仍然有滋有味地吃着那块山药糕。
九阿哥笑起来,他放下勺子,伸手摸了摸斯杰潘的脸:“看看,都胖成啥样了?你刚来那会儿,瘦的脸上都是骨头。准保是在家吃方便面吃的。”
斯杰潘好像听明白了一样,把手按在九阿哥的手上,笑眯眯望着他。
那一刻,九阿哥心里忽然一颤。
八阿哥那句话,再度浮上他的心头:“人家想要的,你都给得了么?”
八阿哥这句话,像一枚锋利的箭,戳中了九阿哥的心。
是的,他能给斯杰潘很多东西,衣食住行,生活的各色细节,他都能照顾到位,就算一己之力不能及,还有大批的奴仆充当后备军。就算斯杰潘一辈子都好不了,那也不打紧,九阿哥家这些钱,够他们坐吃一百年了。
可是,人家真的就只要这个么?
他不是不知道斯杰潘真正想要什么,然而就像八阿哥说的,他给得起么?
那晚上,九阿哥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就连晒在床头的那块素白如绢的月光,都让他觉得焦躁炽烈,烤得他身上难受。
他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和斯杰潘的未来。
在这之前,也许是出于掩耳盗铃的需要,他总不肯往前看,总抱着一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无端希望,希望,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
但是今天八阿哥这样一问,九阿哥终于明白,时间不会帮他解决任何问题。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这样含混不清的状态,不光对他不利,对斯杰潘更是一种伤害,难道要让人家一辈子以不明身份的“朋友”姿态守在自己身边么?这对斯杰潘而言,也太残忍了,就算变成了残障,人家也是有尊严的。
可不这样,又能怎样?难道逼着斯杰潘接受现实,接受他是进入正常婚姻的那种人?
这么一来,他和那个沈沛纶又有什么区别?况且正是因为沈沛纶结婚,斯杰潘才和他分手的。
可想而知,斯杰潘并非是个能忍受这种事情的糊涂蛋。
然而他也不能因此就把斯杰潘推出家门,不闻不问啊,这家伙现在这个样子,没了人照料,怎么生存呢?现代社会也许还有相关机构来辅助,有相应的社会支持,三百年前的大清,哪里有斯杰潘这样的重度残障一条活路……
九阿哥睡不着,在他身边的斯杰潘也没睡,或许是白天东西吃得太多,他有点消化不良,九阿哥刚刚还看他一个劲儿揉肚子。
他索性拉过斯杰潘的手,问他,是不是肠胃不舒服。
斯杰潘摇摇头,在九阿哥手心写:“白天的枣泥山药糕,真好吃啊!我还想再来一块。”
九阿哥嗤嗤笑起来,就这样的饭量,简直是迈开大步朝着相扑运动员的体格发展了。
然后他说,喜欢吃的话,明天再叫厨房给你做。
斯杰潘点点头,他把脸靠在九阿哥的肩头,九阿哥用手一点点捋着他的金头发,他的另一只手握在斯杰潘的手里,被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写着废话。
写着写着,九阿哥忽然感觉到,斯杰潘在写自己的名字。他一愣,接下来,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自己手心里写:我、爱……
第三个字,只写了一个单人旁,九阿哥忽然警醒!
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猛地坐起身!
斯杰潘吓得也坐起来了!
他惊恐地睁着无光的蓝眼睛,拼命摇着头,还把双手藏在背后,身子弓着,胆怯地往后缩,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像个闯下大祸的孩子。
他的嘴型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怔怔看着他,九阿哥能够感觉到,自己内心,刚才那被下意识激起的抵触,正如退潮的海浪,一*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忍。
他靠过去,慢慢把手放在斯杰潘的肩头,扳着他的身子,示意他躺下来。
然后,九阿哥也躺了下来,重新抱住斯杰潘。
他能感觉到,斯杰潘在瑟瑟发抖,他蜷成一团,双手握拳贴在胸口,不敢去碰九阿哥。
九阿哥叹了口气,把他额头散乱的金发拂开,然后,把嘴唇贴在那上面。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慢慢不抖了,他身上原本僵硬紧绷的、渗着涔涔冷汗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了下来,变得放松而柔软。
温度重新回到了他身上,斯杰潘这才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抱住九阿哥,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呜咽般的喘息。
那一刻,有莫名的感动,狠狠击中了九阿哥。
是的,也许有些东西,他注定给不了斯杰潘。但他总有他能给的,他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斯杰潘。未来的路,本来就非常艰难,这一点自己不是早就有所准备了吗?
如果只因为看不见前途,就草率地丢开这家伙,陷他于痛苦中而不顾,那才是大错特错呢。
想及此,九阿哥终于放下心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因为眼看着斯杰潘像吹气球一样胖起来,为健康着想,九阿哥不敢再让他成天蹲家里睡觉了,他索性带上奴仆,架上马车,出门冶游。
他甚至带着斯杰潘去郊外骑马。他让斯杰潘坐在自己的身后,马匹驮着他们,悠然在林间漫步。
后来他取笑斯杰潘,说他太胖了,马都被他压得直喘气。
斯杰潘听后大笑。
他笑也是无声,别人看来,斯杰潘只不过做个笑的样子。但九阿哥却觉得如同看默片电影,他知道他在笑,他听过他笑的声音,只不过如今设备坏掉,让这笑声无法传达出来。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九阿哥感受斯杰潘的快乐。
那是仿佛能照散他心中白雾的、朗朗明月一样的快乐。
有时候,他们会这样在护城河畔闲逛一天,逛得累了,就让奴仆搬来椅子坐下,九阿哥喂他带来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