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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杰潘在一旁窘起来:“石锁,你在说些什么啊!他没骗你。”
“我知道他今晚没骗我。”石锁冷冷盯着九阿哥,“但是,我没法保证往后他也不会骗我。”
九阿哥淡淡一笑:“你放心好了。事情办完我就消失,这辈子,你和你表哥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我。”
他这话听起来匪夷所思。石锁震惊地望着他,良久,他微微点头:“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权且相信你,不过我也把丑话说到前头,如果你敢对我表哥出手,如果你敢伤他一根寒毛,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从庄园出来,回去的车里,九阿哥对斯杰潘说:“其实你表弟是为你好,只不过他的表达方式不大自然。”
斯杰潘嘟囔道:“我是他哥哥我不是他弟弟更不是他儿子!用得着他来管我?”
九阿哥嗤之以鼻:“你呢,白活了一把年纪,人情世故连你表弟的万分之一都赶不上,就像他说的,在那个沈沛纶那儿你吃亏还没吃够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斯杰潘打断:“别说了,成么?”
九阿哥顿时停住,他看看斯杰潘,后者只把僵硬的脸孔扭过去,盯着窗外闪烁霓虹,一言不发。
见斯杰潘不肯理自己,九阿哥也就不再多言。
但他心里暗自称奇,没想到,这个世界的石锁和斯杰潘竟然是这样的关系。虽然看上去石锁好像很讨厌这个表哥,甚至有时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但实际上,他非常关心斯杰潘,也很想保护他——沈沛纶变心的事,斯杰潘不可能自己抖露出来,这当然是石锁在暗中关注他表哥的状况。
或许正是因为,斯杰潘的性格是这个样子:当所有人都在震惊于红龙的狡诈和手段的高明时,只有他一针见血,道明了真相:红龙在行医过程中丧失了对病人的尊重,玷污了医德。他并不是个称职的医生。
在这个黑/道家族,兄弟父子也照样尔虞我诈。如此险恶环境,石锁恐怕找不到一个对他说真心话的人。
只有黑/道之外,石锁这唯一的表兄,才会不计成本,真正关心他的安危。他可以嘲笑这个表哥“傻”、“软弱无能”,但是他不会放弃这个真心的兄弟。
所以和那两个世界一样,九阿哥想,斯杰潘的人生,可以没有石锁,但石锁的人生,不能没有斯杰潘。
既然线索找到,事不宜迟,就得赶紧联系红龙。
于是次日,九阿哥就和斯杰潘开着车,去了石锁告诉他们的那个地址。
红龙的诊所兼住处,位于城西,那块地方看上去颇有点儿九龙城寨的风格。目的地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后面还有院子,一楼门口挂着破败的饱经风雨的招牌,上面龙飞凤舞的“银”字,看上去,不像医馆倒像是茶馆。
果然,进来是个冷清寥落的中式茶馆,乌黑发亮的木质柜台,角落摆着幽香的米兰,午后太阳照进来,落在窗下悬着的木鸟笼上面,两只黄雀在里面叽喳。茶馆很大,却没几个人,柜台里面,白化病人埋头打着算盘,穿着粗布对襟中式服装的大个子黑人,则坐在门口的条凳上抱着双臂打瞌睡。
九阿哥不由笑起来,一切都走了样,一切又都和以前一样。
听见有人进来,那大个子黑人先抬起头。
九阿哥和他打了个招呼:“嗨,斯蒂夫。”
黑人一愣,旁边白化病人阿银也抬起头,他看看九阿哥他们,又看看黑人。
“斯蒂夫,你的熟人?”
“不,我不认识他们。”黑人摇头,他站起身来,“两位,有何贵干?”
“我们想见红龙。”九阿哥说,“有病人想请他看病。”
阿银推开算盘,走过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九阿哥和斯杰潘。
“找红龙看病,治疗费很贵的。”他和气而冷淡地说。
九阿哥一笑:“没关系,多少钱我们都给。”
“光有钱还不行。”阿银继续道,“道上的规矩,如果是弃鬼,我们不能治。”
弃鬼,这个词汇九阿哥昨天从石锁那儿听到过,指的是被黑帮驱逐的对象,这种人常常是犯了很大的事情,得罪了要紧的人物,密令下达之后,哪怕与之无关的黑/道其它各家,也不能向此人伸出援手。
这就是侠义道的规矩,某种程度上他们比正常的法律还要严苛,如果判定一个人“坏了义气”,那么整个黑/道都不会接纳他。
简而言之,弃鬼,不光白道去不了,黑/道也不能容,基本上就剩死路一条了。
九阿哥摇头:“我们不是黑/道的。这一点,阿银先生请你放心。”
阿银一听,索然地耸耸肩:“既然是遵纪守法的公民,那有公立医院救你们,红龙这儿很忙,排队等着的都有十几号,就不要在这儿耽误工夫了……”
“我们也不是遵纪守法的公民……不不,我不是说我们犯了法,呃。”
九阿哥不由扶额,其实他们在这儿不算黑/道,也不算白道,这种灰不溜秋、不着四六的状况,还真难以向他人描述。
他想了想,索性将那个装满黄金的黑袋放在了阿银面前。
阿银低头看看黑袋子,又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里面的黄金,脸色这才和缓起来。
“病人是什么情况?”
“老年男性,目前全身瘫痪,头部需要做手术。”九阿哥顿了一下,“详情,我得和红龙面谈。”
阿银想了想,他转身走到柜台前,抓起电话听筒,拨了个号码。
不多时,那边接通。
九阿哥只听他在问:“小茜?先生做完手术没?哦,快了?好,那你告诉他一声,有两位客人上楼来了。”
然后,他向九阿哥他们指了指旁边的木楼梯。
上到二楼,一位戴着粉色护士帽、别着胸牌的窈窕少女接待了他们,她将他们带入会客室,然后说:“先生在手术室,约莫十分钟之后出来,请稍等。”
果然,不多时,就听原本寂静的走廊出现开门声,杂沓的脚步声,年轻女性们说笑的声音。再然后,会客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一个中年男人一卷风似的冲进来。
他身上的手术服,还可见星星点点的血迹。
九阿哥立时认出,那人是红龙!
……连那红铜色的头发,都是一样的。
见屋里有人,红龙明显一愣,旋即,他收起惊讶的神色,朝着他们飞快地做了个手势:“稍等。”
然后他快步冲到对面柜子里,咣当拉开抽屉,哗啦啦翻找着:“快点快点!咦?我的烟呢?”
九阿哥笑起来,他顺手拿过茶几底下的烟盒,递了过去。
红龙看了他一眼,接过烟:“多谢。”
正这时,刚才那个叫小茜的护士,也一阵风冲进来,指着红龙道:“说了的,不许在办公场合抽烟!”
红龙无可奈何握着打火机:“我这还没点上呢!七个钟头的手术呀!姑奶奶你饶了我成不成!”
小茜却叉着腰,一脸正气道:“是你自己答应的不吸烟!你看看!墙上这禁烟的牌子,不是上礼拜你自己亲手贴上去的么?”
红龙抬头看看那块牌子,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打火机,一脸沮丧:“我特么想把我这两只手给砍了!”
九阿哥和斯杰潘在一旁,暗笑不已。
小茜也忍不住笑起来:“再说了,客人在这儿,吸烟多不好。”
“嗨!嗨!”红龙像日本人一样,点头哈腰答应着,“不许在工作时间吸烟,不许在接诊的时候吃零食,不许在做手术的时候说黄色笑话……我说我招你们这群道德模范来干嘛啊?监视我的?”
“你是主刀医生!你拿着刀,一边把人大卸八块,一边说黄色笑话说得眉飞色舞,有你这样的么?流氓也办不到呀!”
红龙一脸悻悻:“全世界的主刀医生都会在大手术中说黄色笑话,这是规矩。再说了,论耍流氓我耍得过你们么?姑娘,我给你们说黄色笑话是为了让你们脸红啊!不是让你们再给我说个更黄的!你们多少也尊重一下流氓这个职业好么!”
那护士再掌不住,扑哧笑起来:“得了得了,您老上天台上抽去吧,客人这边,我去泡茶——啊,对了,病人怎么样?”
“人嘛,保住了,往后肯定马照跑舞照跳……只不过泡妞这方面,大概得费些力了。”
“怎么?”
“左脸救不过来了,整个儿被轰烂了。”红龙微微一笑,顺手用指头比划了一下,“我建议他罩上个铁壳,他说,好。”
小茜想了想:“可以去植皮……”
红龙转了转眼珠:“譬如,把屁股上的一块皮弄到脸上?那一块肯定特别白。”
小茜忍笑道:“打住打住!客人在这儿呢!”
红龙这才朝着九阿哥他们比了个手势,溜溜达达带着烟上了楼。
这个红龙,好玩,九阿哥想。
趁着红龙上楼抽烟的功夫,九阿哥问那端茶给他们的护士:“今天还有手术要做么?”
“没有了。”小茜摇头道,“护士们都下班了呢。晚上只能接接不严重的诊断。除非是很特殊的病患……”
她没继续解释,九阿哥听得明白,很特殊,要么是在黑/道地位高,要么给大把的票子——还得看红龙的心情。
难怪这家伙再也不想回公立医院。
一刻钟后,红龙从楼上下来,他的衣服换过了,看上去像个普通商人,和第二个红龙十分相似。
进屋来,关上门,他冲着起身的九阿哥和斯杰潘指了指椅子,随意道:“坐。”
然后,红龙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他的目光,久久盯着斯杰潘。
“你是研究所的?俞谨的那个。”红龙突然问。
九阿哥和斯杰潘都是一惊!
斯杰潘有点紧张:“你怎么知道的?”
“见过。”红龙靠在沙发上,他微微一笑,“也看过你的资料,不过你大概不记得我——怎么,今天不会是为俞谨来当说客的吧?”
斯杰潘慌忙摆手:“不不,红龙先生,我今天是为了朋友的事情过来的。”
他说着,将石锁的那张名片递给红龙。
“石锁是我表弟。”斯杰潘说,“是他推荐的您。”
红龙这才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和你表弟,真不像啊。”
然后,他把目光转向旁边的九阿哥:“这一位呢?”
“我就是病患的家属。”九阿哥说,“今天拜托斯杰潘先生来见您,就是想请您给家里一位全身瘫痪的老人做头部手术。”
“什么病?”
“不知道是什么病。”九阿哥皱眉道,“看似中风,但有人怀疑,是头部被人捣了鬼,所以必须做一次开颅手术。”
红龙也皱起眉头,他想了想:“病人送来了么?”
九阿哥摇头:“没法把病人送过来。”
红龙说:“找辆救护车嘛。”
九阿哥一时苦笑:“不是这个意思,病人不在这儿,确切地说,不在此时。”
“什么意思?”
“病人,在三百年前。”九阿哥犹豫了片刻,仍旧说,“病人在大清康熙年。”
红龙的眼睛,一时瞪圆了!
他是要发火了么?九阿哥想。
而就在这时候,桌上电话突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