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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旗差点爆发出那天听田仲说“借刀杀人”时爆发的大笑,强忍住后,侧耳听江边千厮门码头方向传来的轮船拢岸的汽笛声,说了句搞得吉野一头雾水的话:“田仲访仇,该回来了。”
吉野还想问什么,升旗似乎拿定主意,不听到“田仲访仇”的结果报告,绝不再吐一个字。吉野与升旗就这么咫尺对坐,升旗看吉野,似路人。吉野瞪着升旗,似仇人。片刻后,就见田仲一头大汗进了屋,站在门外,他见这阵势,冲对着门坐的升旗使劲摇头。见田仲如此“报告”访仇结果,升旗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俯下身,将吉野的包袱向吉野面前一推:“把你的包袱,带回你的云阳轮,或交还日清公司账上去。”
“你凭什么这么断定?”吉野气得脖子都粗了。
“就凭我的助教的报告。助教刚去了卢作孚的老家,把他自幼以来主要的活动场所访了个遍,结果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没有仇人。”
“他没有仇人,跟我能不能从他手头买通云阳轮的一条生路,有何相干!”
“是啊!”田仲也心存此问,只是没敢问出口,瞪大眼睛等着教授作答。
“干系大了!”升旗朗声道,“从小到大没与任何人生过私怨结过私仇的中国人,你见过几个?”
“就这一个。”吉野低吼,“他把我当成了杀父仇人!”
“这一个从小到大没与任何人结过私仇的中国人,把你当成了杀父仇人,他与你,结的什么仇?”
“国仇。”
“说得好。国仇。一个只与伤害了自己的同胞的国家结仇的中国人,能靠你这几个洋钱来买一条生路么?”教授眼中寒气逼人,令吉野、田仲均不敢正视,“你若是把这个包袱捧到他面前,他会怎么样处置?”
“扔出门外。”
“不。”教授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多半会悉数照收。接下来,成天追在他身后的那些记者找到事做了,报纸一捅出这事,吉野君,你算是把自己国家的脸面丢尽了。你便是切腹,也在天皇面前谢不了罪!”
吉野低下了头。
田仲悄悄摇头。这才算明白了为何教授要叫自己去“辛苦一趟”。原来是要证实横挡在日本国在华利益面前的这个中国人,这个劲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敌人。其实,当这个人刚在川江上冒出头来,教授便盯上了他。也许教授叫田仲跑这一趟并不是真需要证实一点什么教授自己还搞不清的猜测,倒是叫田仲通过这一趟,实实在在认清这个劲敌。
“可是,老师您不是判定这个卢作孚只是个打着国旗赚钱发家的中国商人么?”田仲问道。
“我到现在也没推翻我对他的这个判断。打国旗是真的,报国仇也是真的,为什么由此赚到的钱就不能是真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卢作孚一定深谙此道。我要是他,也会真的为自己的国家打出旗帜,真的为自己的国人报国仇,只有这样,才能最终实现我做商人的最高境界——爱国发家,一路双赢!”升旗说。
“要真是这样,他可就太可怕了。”吉野说。
“谁叫你把既能报国仇又能发家的充足理由拱手送到他面前?他能轻易放过你?你想想,这盘棋,他若是赢下了你,那简直就是在国人心目中一战成名。对他日后行走川江,实现一统川江的霸图,有多大的好处!”
“我真是撞着鬼了!”
“所以从头一回见面,我就把他列为我国商船在川江上的头号劲敌!”
“那,”吉野缓了口气,“升旗君所设的下策,一定就是最后的杀着!吉野今日除此策,再无对策。请详示如何施行。”
吉野抬眼,目光冷酷,向泰升旗教授室内四寻。
“我这儿只有琴棋书画,没你吉野房间里供在架上的那种东西。”升旗知道吉野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琴棋书画,收拾不了这个人。”吉野收回搜寻的目光,摇头苦笑,“中策不果,下策不说,升旗君,您倒是给指条路哇,莫非你眼看着日本国的云阳丸困死在这个人设下水牢中?”
“我早就给你出过上策。”升旗对吉野,再无从前的那种礼貌与客套。
“上策?升旗君是想叫我输棋……”
升旗扭头向窗外,毫不掩饰自己根本不屑与吉野继续谈论此人的心情,自语道:“作孚君,升旗与你这盘棋,还有得下。”
升旗那目光,吉野似曾见过——是在国内上大学时,与升旗同去观看圣战决赛,九段眼睛中,才会流溢出这种凛然傲视的神光。低段位的棋手,光是碰上这样的眼神,先就输了三分……
困云阳丸于“水牢”这局棋,是川江航务管理处处长执黑先行。几天下来,既然云阳丸船长有输了三分之叹,卢处长自然就是赢了三分。这天,在办公室中,卢作孚正在听电话,一边拿过一张蓝图,放在刚到的那张《四川日报》上,盯着看,面露喜色。电话是四弟打来的。
卢子英正在北碚文星湾。场口那处赌场,已经改为民众图书馆,有村民在看书,那几个曾经在此赌博的士绅居然也在其中。这里还安放了电话箱。卢子英望着嘉陵江边一座恶竹丛生的山丘,对电话那头的卢作孚说:“二哥,勘测结果,你要的一楼一底一座大楼,建设在这山上,完全合适!”
卢作孚在电话那边叫道:“太好了!”
卢作孚桌前,摊开一张蓝图,正是一楼一底大楼设计图。卢作孚又顺手拿过另一张实景效果图,这一来便看得更加分明,这是一座飞檐翘角,中西合璧的大楼,基础部,正在卢子英此时面对的嘉陵江边那座山丘上。绘图笔写下的字样:中国西部科学院大楼。
“要多少钱?”卢作孚强令自己恢复冷静,问道。一听回答,愣了片刻,“什么,预算七万五?”
“不得少于七万四!要是再省的话……”
“西部第一个科学院呢,我的四弟,这种事,一块洋钱也不敢省!”
“可是二哥,这么多钱,一时半会儿,哪儿来?”
“容我想想。”
“要不,先缓缓,你那边跟日本人斗法,正日以继夜,决战决胜呢!”
卢作孚盯着大楼蓝图:“这种事,同样刻不容缓,决立即行!”
卢作孚思考着,放下电话。蒙淑仪拎饭篮子进来,卢作孚脸上立即露出笑容,外面的大事,他实在不想让家里人担忧。蒙淑仪将饭篮子放在桌上。盖篮子的,是同样的报纸。蒙淑仪刚将一个干饼夹了泡菜,卢作孚一把夺过,他饿极了,一旦吃起来,不免急,却偏又兴奋地想跟蒙淑仪说话:“三天内,要是我们中国这边不出意外,码头工人、囤船工人、菜帮米帮,还能像前几天这样,云阳丸这颗棋子,我吃定了!”
蒙淑仪:“昨天不吃,今天抢吃。”
“尤其是周边这几位军长老兄,这两天,千万莫闹什么窝里反!”正说到此,卢作孚似有不祥感,扭头望着办公室里那台电话机。
偏此时,电话铃刺耳地响了。
卢作孚接电话:“什么?20军杨森大兵压境!”
他被干饼哽得说不出话来。蒙淑仪担心地对丈夫说:“吃慢点不行,又没人跟你抢。”
就这一句,让卢作孚想起在自家饭桌上不止一回听妻子这样嗔怨儿子女儿,中国的女人真好,中国最好的女人,永远能在声色不动之间,一身而兼二任——贤妻良母。自家的妻子就是,她嗔怪丈夫与儿女的话,常常完全一样。卢作孚笑了。妻子不失时机地将那碗汤递到他嘴边。慢慢喝着汤,卢作孚默默地听着电话,茫然地望着窗外黑夜,明明是黄瓜皮蛋汤味儿,却有点像小时候失声时母亲煎熬的草药味儿。
电话所报是实情。是夜,华蓥山中,杨森率一支军下了山,在夜色中潜行,由广安向重庆……
是夜,重庆,刘湘指令全军紧急戒备。
此期,败走广安,企图东山再起的杨森向英国购买新式武器,被刘湘部王芳舟截获。是夜,因此事端,一场军阀混战,眼看重开。
卢作孚勉强地接完电话:“容我想想。”
电话中,刘湘的声音:“没时间给你想了,卢作孚先生!”
卢作孚无力地放下电话,那碗汤端在手头也无心再喝。蒙淑仪默默地看着丈夫,丈夫遇重大变故时,不主动讲,妻子从来不问。
有人敲门。
门开着,何北衡已经站在门口,却不进来。蒙淑仪识礼地向何北衡一笑,上茶后,避向隔壁房间。卢作孚看着何北衡手头的一张纸:“刘湘的手令?”
卢作孚从何北衡手头接过这张纸,读出:“特令卢作孚为21军全权代表,急赴20军杨森军长处谈判息争事。”
卢作孚指两江交汇处的云阳丸:“这种时候,谁都能走,谁都敢走,就我卢作孚不能走不敢走。”
何北衡望着手令苦笑:“我知道。可是,作孚兄,这种时候这种事,除了你卢作孚,谁能去?谁敢去?”
“容我想想。”
“确实没时间容你想了,我的作孚兄。这是甫公赠你的舆马费二千块。”
何北衡将大洋塞到卢作孚手上,使劲握了握,传达朋友间体己之情,转身走了。
卢作孚愣着,蒙淑仪的手放在他肩上:“我们家作孚怎么办?”
卢作孚强令自己对妻子笑开:“怎么办?吃饭!”
他扶着蒙淑仪来到桌前,学蒙淑仪昨天的口吻:“陪她吃。”
说着,卢作孚拿起一个干饼。
蒙淑仪望着卢作孚,不动手。
“不吃。那,我就陪她不吃。”
说着,作势要放下干饼。蒙淑仪连忙接过,替他将干饼分开,像昨天那样,将泡菜夹在当中,递给卢作孚,说:“一个是老上司,一个是新上司,你就像这馒头里的泡菜,哪边都不好得罪,哪边都不好惹。”
“我最愁的不是这事。”卢作孚说。
“你最愁的是啥?”蒙淑仪问。卢作孚本能地望一眼窗外——夜雾初起,两江交汇处,云阳丸闪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有些诡异。卢作孚发现蒙淑仪担心的目光,赶紧一口咬下,笑道:“唔,我屋头这个人,厨艺见长!”
卫兵突然来报:“报告,重庆商会古会长与众代表求见。”
卢作孚问:“什么事由?”
街头,传来民众哄闹声,有人叫道:“有钱人跑得快的,都出城了。”
另一人叫道:“刘湘杨森又要开仗喽!”
卫兵说:“他们说,这种时候,这种事,只有卢先生才能出面摆平!”
电话响了,蒙淑仪接电话,对卢作孚说:“老家来的。”
卢作孚对卫兵:“请重庆商会朋友稍坐,上茶。我就来。”
卫兵说:“他们还送来舆马费二千块。”
卢作孚皱起眉头。卫兵去。卢作孚急切地接电话:“喂,顾老,我作孚啊。请您大点声儿,你那边太闹,听不清。”
顾东盛是在合川商会打电话。用的正是卢作孚亲手架设的电话。1928年9月4日,卢作孚亲自设计路线,率员施工,在峡区架设乡村电话。历时一年多完成此项建设后,电话上通合川,下连重庆,峡防局与北碚各场镇皆能通话。在四川省境内,第一次实现信息交通现代化。此时,顾东盛的电话箱周围,围聚着程、李士绅,乐大年等人。合川街头,百姓避战逃难队伍,喧闹一片,顾东盛只好大吼。卢作孚话筒里哪能不闹?
卢作孚放下电话:“淑仪,帮我收拾一下行李,我今夜就去。对了,把杨将军那年约我去省城办教育的那封信也帮我装上。”
“哪封信?”妻子睁着和女儿一样天真的大眼睛望着卢作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