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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北衡担心地再转过头望刘湘,觉得今天这场合自己的颈项脑壳连在一起有点像细娃崽儿过年耍的拨浪鼓。
刘湘老辣,笑道:“如此,甚好。不过,我希望枪杆子与洋钱合作,把市面搞好,彼此有利。对我刘湘这一‘枪杆子与洋钱合作论’,卢先生觉得如何?”
卢作孚不卑不亢:“相信重庆商人会大表赞同。”
刘湘:“我的团营连长,对卢先生的授课,大表赞同。”
卢作孚:“四川的军师旅长,常常这一部分在这里开会,那一部分在那里开会,从没有见全体集合起来开一次会。会议的内容都是秘密的,我不敢妄猜其内容是不是有关四川商人、四川读书人、四川所有人的利益;但如其有关四川人的利益,便可以不守秘密了。”
这不是摸老虎屁股么?何北衡听了,一身直冒冷汗,脸上却堆满热乎乎的笑,左顾右盼,插科打诨,生怕二人突然谈僵了。何北衡将这两个人撮合在一起,是颇动了一番心机的,是为了一统川江一统川省——这是何北衡今生的宏图大志。眼前客厅中这一个军人一个商人,乍看天壤之别,风马牛不相及,其实细想起来,会发现二人是天生的盟军。何北衡恨不得做木匠掌墨师手头的牛胶,将这二人一劳永逸地粘合在一起,共同实现一统川江川省的霸业。刘湘若失去卢作孚,会失去一统川江的最佳人选。失去川江一统,谈何川省一统?如何与外面世界交通?卢作孚若真惹火了刘湘,他枪杆子在握的人——何北衡不是不知道刘湘半生来与人火拼时的杀伐决断冷酷无情。说不得,我何北衡今日这场合只好做一回垫在你作孚与你甫澄碰撞靠拢时的废轮胎圈。
先前卢作孚那席话太过耿直,刘湘开始听得不舒服,但强力控制住自己。以卢作孚的机警敏锐,他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可是,他却故作不见。何北衡在桌面下悄悄踩他一脚。卢作孚抽出脚,顾自说道:“今日得见甫澄先生,卢作孚幸甚。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卢作孚说:“最好有一次全四川的将领,自师长以上或自州长以上的会议,四川各界、各种专门人才都有代表列席。”
“开会商量什么?”
“共同商量四川人的问题。商量迄今为止四川哪些事做错了,明日开始四川哪些事应该做,又该怎么做。商量停止四川各军师旅之间的战争,停止四川军事的发展,实行培养专门人才的计划,分配四川各界事业的经营,分配各种监督的责任于各军师旅长。”
何北衡默默摇头——你卢作孚怎么今天说出话来这样直杠杠的?身在刘湘幕府,何北衡对川军首领无一不了如指掌。杨森虽是英雄,亦有建设泸州建设四川一统四川之志,可是,较之甫澄,却差着一大截。你卢作孚能与杨森那样的蛮干将军交友,为何却要与甫澄这样的帅才作对?你也不看看刘湘现在的脸色。
刘湘沉吟良久,开口了:“卢先生倡导的这种会议,川人中,谁能发起?”
“川人中,有心人便能发起。川军中,有心的将领亦能发起。”
“川军将领?卢先生心中,或有现成人选?”
刘湘从最初的抵触、欲怒到此时,已经产生倾听的兴趣。卢作孚早将此看在眼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刘湘心中欢喜,故作困惑。
卢作孚肯定地说:“甫澄先生若能发起,却是再好不过。”
刘湘大笑:“就算我刘湘发起这四川会议,上了主席台,第一句话,怎么开场?”
卢作孚胸有成竹:“第一是促成四川人研究政治问题。”
刘湘一听,警惕地逼视卢作孚:“政治?”
卢作孚侃侃而谈:“使川人皆知道政治上完全是关于中国国家或四川地方的问题,其立足点绝不在自己一个人、一家人、一族人、一群人、一公司同人、一军军人的利益上。”
刘湘听得如此大气的议政,暗想:“果然‘巨贪’!”
卢作孚说:“四川的政治问题是有正当方法解决的,相互争夺绝不是解决的方法。”
刘湘问:“如何才是?”
卢作孚说:“以四川人解决四川的公共问题,绝不是以这一军解决那一军,或那一军解决这一军。”
刘湘听得耸然动容。
桌下,何北衡一脚踩在卢作孚脚上。
这一回,卢作孚也不抽出脚来,振振有词:“换句话说:这是一种事业,纵分若干步骤,横分若干部分,是依赖大家共同经营成功的,而非可以相互争夺成功的。若甫澄先生发起首届四川会议,这‘相互争夺’,正是会上第一个待解决的政治问题,它阻挡了一切政治事业的经营,阻挡了一切政治改革,是需要全体四川军人、四川人首先想法共同解决的!四川军人、四川人的大梦,该醒了!”
卢作孚说完,刘湘悠悠地用盖碗茶盖子刮着碗边,再无别的声响。卢作孚不慌不忙地等待着他的反应,何北衡置身二人当中,实在难受,索性推开阳台门到室外透口气,听那川江号子与轮船汽笛你长我短此起彼伏,总算胸口舒畅了些。心头却总是放不下,只听得屋内二人一个说川江,一个说川军,同时说川省川人,同时说出一句话——“这川耗子给外界的丑陋形象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何北衡知道,“川耗子”是外地人对川人的讥骂,一如讥骂湖北人为“九头鸟”。接着就听得笑声大作,回头望去,刘湘与卢作孚正相视大笑。就这两分钟,究竟二人说了些什么,发生什么转机而致如此融洽,何北衡想不出来,却笑得似比二人还开心。英雄便是英雄,人物便是人物,岂是等闲目光看得出来的?
何北衡知道,今日之事成了。何北衡料定,日后川军中若有一统川省者,必刘湘也。日后川人中若有一统川江者,非卢作孚莫属。何北衡认定,日后无论一统川江一统川省,非此二人联手不能!
一年后,刘湘将其今日初见卢作孚之随谈“枪杆子与洋钱合作论”公开发表,果然得到重庆工商界的赞同。
三年后,卢作孚将其今日初见刘湘的随谈写成文章,题名《四川人的大梦其醒》,公开发表,一时震动四川各界。
“……当时是军阀割据时代,合川是二十八军邓锡侯防区;盐井溪、草街子、二岩、黄桷镇和水土沱是二十八军师长陈书农势力范围;巴县、江北县和璧山县是二十一军刘湘江的防区,童子鸡家溪、蔡家场、北碚、澄江镇是二十一军师长王方舟的势力范围。两军名为互不侵犯,实则时有冲突,互不相让,都想独占峡区。卢作孚从两军双方进行活动一方面与陈书农拉关系,邀他入股,扶持民生公司;一方面通过四川‘北大系’的何北衡、陈学池等人,奔走于邓锡侯、刘湘之间,促成二十八军和二十一军在北碚地区的谅解。同时陈学池又托地方人士耿布诚、王序九辗转向陈书农、王方舟建议,最好让地方上有信用的第三者出任北碚峡防局长,具体人选就是卢作孚。”关于卢作孚出任峡防局局长,文史专家、《重庆市北碚区志》副编审李萱华七十年后如是说。
“二哥出任北碚峡防局局长是由于地方人士之推荐,经各方面的赞同。”卢子英追忆道,“二哥欣然接受士绅的建议。但王芳舟又要安插他的亲信王岳生任副局长。王曾做过财政厅长,是搜刮民财的官吏,二哥以其不是搞建设的人而婉言推谢了。”
这个官,得来之过程,以及得官后防止异己谋官而搅乱大局的细节,未见卢作孚本人提及。
下面的史实是不争的:
1927年,卢作孚于胡南先去职之后,就任江巴璧合四县特组峡防局局长。
1927年,卢作孚从要用枯水绞杀了他的第一艘民生轮的嘉陵江中,找开一条新路,且在江岸上扎下一块地盘,他在岸上水上两条腿走路,同时推进着他的两个试验。
“本年民生公司因为营业情况甚佳,股本增加为10万元,职工增加为75人。”《卢作孚年谱》如是记载。
卢作孚后来把民生公司从创办到本年这一段时期,称作——“公司事业经营之第一期”。他写道:“在这艰难缔造的时候,努力的朋友都有牺牲个人的决心。没有说事苦的,也没有说钱少的,同时各方面争来拉人做事,待遇地位都远在这桩小小事业之上,却没有一个人离开这桩事业而去。”未见他记载这一段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操劳的。
就在卢作孚第一次将民生航线拓展到长江上、出任峡防局局长并蓄足劲道要在北碚周边乡村开始他的实验这一年,一个清朗的秋日,他与蒙淑仪的第四个孩子出生。他按季节为小女儿取名“清秋”。
分水
唯有一人见此情景深感遗憾,他是宋二哥,他对卢子英说:“要是去年在长江大三峡中,你二哥就有今日嘉陵江小三峡中的权力与能力,我遣散的那些水匪弟兄,还不一个个都像姜老城的弟兄们一样,找到了安置?”
如果川南道尹公署教育科科长和成都通俗教育馆馆长都还算不得什么官的话,1927年2月15日,卢作孚是真的当官了。这是他的“第一项政府职务”。
当上峡防局局长这个官后,他要立即把事情做起来。
不久前由四弟卢子英手绘的草图已经绘制成嘉陵江小三峡地图,贴在峡防局墙壁正中。图上标明重庆至合川间的沥鼻峡、温塘峡、观音峡。嘉陵江三峡地区,标明地跨江北、巴县、璧山、合川4县的39个乡镇。最醒目处,是北碚村。两旁新贴的标语,显然是卢作孚的手笔:——“建设是破坏的先锋,建设到何处,破坏到何处!”
——“造公众福,急公众难!”
这天,正在召开峡防局会议,主题是:“我们需要打破苟安的现局,建设理想的社会!”
程静潭问:“这年头,还谈理想?”
卢作孚问:“诸位,什么是理想?”
无人应答。
会议桌两旁,峡防局常练大队大队长常洪恩与卢子英对坐。卢子英的背后,站着长江三峡中归顺的水匪头目“二哥”。他姓宋,人称宋二哥。
卢作孚继续讲着:“理想,就在于理清心中种种想法,清理乱想、假想和妄想。让自己心底最真实的、利于自己也能利于国人的想法变成实实在在的行动。”
程股东问:“卢局长的想法是……”
卢作孚回答说:“赶快将这个国家现代化起来。”
众与会者惊讶地说:“国家?现代化?离你我是不是太远了点儿。”
卢作孚指着地图上的“北碚”乡:“远在天下,近在此乡,我们应赶快将北碚乡现代化起来。”
众人望一眼窗外——古旧破败的北碚乡,众口同声:“难。”
卢作孚说:“是难。可是,作孚相信,只要我们不怕难,定能从北碚的乡村建设开始,影响到四周的嘉陵江三峡地区。逐渐经营起来,都能建设成为美好的乐园。”
举人追问道:“又待如何?”
卢作孚说:“一村可行,则峡防局所辖嘉陵江小三峡三十九乡村镇可行。嘉陵江小三峡可行,则扬子江大三峡可靠,由是中国百千万村无一不可行。我们要将刘湘军长、邓锡侯军长这一块地盘,做成试验田,作为样板田,提供给国人,以供中国小至乡村,大至国家的管理者、建设者经营参考。”
常洪恩将自己的佩枪放在桌上:“卢局长,要在这小三峡中,建设你的理想社会,你这第一步,从哪里开步走?”
卢作孚正要作答,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