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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副官听出王师长说到杨军长时,顿了一下。副官记得过年时家乡来了个摸骨的,曾给王师长摸过骨,当场说他大富大贵大权在握,背后悄悄对副官说,“你的顶头上司的脑后生有一根反骨”。副官听后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当时副官已经知道王师长正坐等时机要实施一次可怕的军事行动。副官感到“可怕”,便没敢多语。
“如今世道,国人不图名,便图利。他图的什么?”王瓒绪边说边走向对面的卢作孚,这时正有学生与士绅数人来到陈列馆,卢作孚向他们讲解着。
副官道:“短短数月,他将这个馆在成都搞得沸沸扬扬,军界、商界、知识界多有捐赠,眼看要占领整个少城公园。”
王瓒绪与副官一路混迹于前来参观的成都市民,一路走过那座新建的桥,走过自然陈列馆、历史陈列馆、农业陈列馆、工业陈列馆、卫生陈列馆、武器陈列馆、金石陈列馆等多个陈列馆在内的博物馆。王瓒绪混迹观众中,跟踪在卢作孚身后,从一间间陈列室中,透过飞机模型、轮船模型、动物标本,透过正放映的幻灯与电影的光影,不断打量卢作孚。
“我好像遇上了一个变中国传统戏法的,却不穿宽衣长袍,只穿布衣布鞋,你说他扮的是个什么角色?”王瓒绪奇道。
“您问得好,他究竟图个啥?”副官也不解地说。
王瓒绪冷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副官凑到王瓒绪耳边说:“曾有人密告,说他常常一个人捧着账本发呆,见窗外有人过,立即将现金与账本藏入保险柜中。”
“成都、四川、乃至中国,所有新政最后无不毁在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的蛀虫手中!”王瓒绪冷笑,“居然有人把这一套小把戏,玩到我王瓒绪的眼皮底下来了?”
次日,一辆汽车驶入少城公园,市政人员闯入馆内,将成都民众通俗教育馆的账本查抄。现金封存。
查账地点在二楼阳台上,这一天阳光通透。摆放在阳台正中的是一张黑漆八仙桌,桌上放了两只算盘,远看也就是通常的算盘,一拨时,顿见不同,那声音岂是通常算盘木珠哗啦啦声音可比,叮叮当当,纯是金石之声,这却是两把一模一样的铜杆石珠铁算盘,铜是精铜,石是此去数百里川康汉藏边地特产的墨石。省城人凡涉及公务却挟嫌营私的老板们,一听到这两把铁算盘的叮当声,少有不冒一头冷汗的。
查账人来者虽众,却无人敢坐到查账桌边。摆好桌子,一左一右铺设好一对铁算盘后,便分向两旁让开。一个老者,从楼道口出现在阳台上,见人便低三下四点头哈腰生怕开罪了谁,却径直顺着众人让开的通道来到桌前,一双枯瘦的手,颤抖着,将一只铜管的水烟袋从嘴里扯出,晃晃荡荡地好容易才摆平在脚下空地上,似乎不堪其重。这才强伸直虾米一般的腰,坐在八仙桌边新设的高背靠椅上,双臂探出,摸索着各挨到一架算盘的边。突然,似夏日陡然变脸的天空,刚才还堆满笑意的双眼中透射出一股杀气,刚才还连水烟袋都端不稳当的双手,十指如苍鹰钩爪,各执一个铁算盘,高举过头顶,向晃眼的阳光中猛地一抖,双算盘同时发出干净利索“当”的一声震响,众人再看时,顿见铜杆上所有石算珠均归零。随着这一响,阳台上,王瓒绪的副官、士兵,通俗教育馆管账的会计出纳,一众人等,再无人敢出一声。就听得老者如武师与劲敌决斗前一般,将沉入肚腑的一缕真气在丹田中盘旋三匝之后,轻轻吐出,闷哼一声。这一声便如全军出击的军令,早已捧好账本侍立左右的与老者同来的查账人员便飞快地报出账本上的数目字,老者十指如飞奔之马蹄,神速地拨动两只算盘的算珠,当年凡与金银铜钱打交道向账本上填数目字的人,无人不知,老者此时显示的,是电子计算机出现前,旧中国会计界不可多见的“双盘查账神功”,他的名字少有人知,他行走川省,甚至上海、广州都有人不远万里请了他去,从来只用一个绰号,是古书中转借到他头上的——“神算子”。
隔着算盘飞动的算珠,王瓒绪坐着,冷峻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卢作孚。卢作孚目光与王瓒绪相遇,全无敌意的一笑,复归于平静。
报数声不绝盈耳,眼前是飞动的算珠,眼看查账接近尾声,王瓒绪昂然立起,居高临下逼视卢作孚。
卢作孚却似浑然不觉,他盯上了那老者,口中喃喃,手指学着会计师飞动,或许是老会计师的手下功夫,引得热爱数学的他技痒。
算盘啪的一声,十指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算盘。
老者两手将两只算盘同时稳稳当当地放在王瓒绪与卢作孚之间的办公桌上,自己却一言不发,退步抽身。
王瓒绪望去——
左右两个算盘上,算珠完全一致。
“神算子”斩钉截铁地说:“一文不差。”
王瓒绪狐疑地抬眼望着会计师。
“神算子”补上一句:“不过,这当中原本有大空缺。”
王瓒绪目光一闪:“哦!”
“神算子”道:“却有人,早在我查账之前,私下将其填补,填补得天衣无缝!”
王瓒绪目光如电,转向对面的卢作孚,口中却问:“谁?”
“神算子”答:“一个叫卢作孚的人。”
王瓒绪怒视卢作孚。
卢作孚依旧望着自己的十指,他还在揣摩研习会计师的算盘功夫。
王瓒绪沉下脸,绕过桌子,走向卢作孚。
老会计师以职业口吻,全不带褒贬地干巴巴地继续报告:“敝人奉命所查成都通俗教育馆建馆资金长期、多项严重缺额,全由卢作孚一人私自以其薪水填补。”
王瓒绪眼看走到卢作孚面前,闻言,一震,站下。
“想不到,省城这一塘污泥,死水不见微澜,竟冒出一枝莲花!”换了一脸笑容,送走卢作孚,王瓒绪盯着卢作孚的背影,对副官说:“天下熙熙,天下攘攘,我王瓒绪今日当真见识一个不为名来、不为利往之人!名利皆不图,这个卢作孚,他到底图个啥?”
见机
“避大河轮船充塞之实,就小河无一轮船之虚。避货运激烈竞争之实,就客运无人问津之虚。”“这就是你这双眼睛从危机中窥见的一线商机?”顾东盛盯着卢作孚问。“他见危机,我见商机!”卢作孚道,“要搞好实业,必先造福于人,使人看得清,受得着,深信不疑我们办的是实在的事业。这才真叫‘实业’!搞客运,运的是‘人’,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民国十四年,公历1925年8月的一个夜晚,杨森与马少侠,一前一后,逃奔出不久前才进入的城门。炮弹打中城墙,悬在半空中的站笼中,那桶不久前还刷过标语的红漆被震翻,从“建设新四川”标语上坠下,杨森刚驰过,颜料泼了满地,与中弹的士兵与平民的血融在一起。杨森见得多了,不怒反笑:“哦嗬,我杨森的宏图大略这一回又被打倒了!”马少侠早就没背那口宝剑,背中数弹,保得杨森毫发未损。
“关键时刻,主力第一师师长王瓒绪倒戈。杨森与他,可是两度同学。”卢作孚站在通俗教育馆阳台上,望着被炮火渲染成暗红的省城夜空。
“正跟人决斗,左膀右臂突然断了……”卢尔勤来到卢作孚身边说,“杨军长会醒悟么?”
“醒悟什么?”卢作孚气愤地说,“四川军人败阵之后,只醒悟这一仗的战争方法的错误,决不酌情战争本身的错误。他们只会再想方法预备战争。所以凭战争的方法,永远不能惊醒四川军人的大梦!”
“那要凭什么才能?二哥的——教育救国?”
“去年,曹锟、吴佩孚北京政府采取扶杨、抑刘、稳定田颂尧、邓锡侯以控制川局之策,任命杨森为督理四川军务善后事宜、兼川军第2军军长,刘湘为川滇边防督办,田颂尧为四川军务帮办,邓锡侯为四川省长。当时……”卢作孚眼前一片茫然,“今年二月段祺瑞为执政的北京政府,又任命杨森担任四川军务督办。可是,你看……”
慌乱的逃难市民中,却见一个独脚老人拄着根拐杖慢慢走着。
有一个年轻人差点撞翻这个独脚老人,惊叫道:“鬼老头,你不怕枪子儿?”
老人边走还边掏出一瓶酒来喝,戏谑一笑,说:“你以为两只脚跑得快,炮弹来了我看你还跑不跑得脱!”
说时迟那时快,一发炮弹落下,浓烟滚滚,没了那年轻人身影。
“一只脚的喝酒浆,两条腿的喝孟婆汤!”老人索性改了唱腔。卢作孚听得湖北口音熟悉,望去——竟是当年第一回到成都所遇的湖北老乞丐。
卢尔勤经历过战火,赶紧掩护卢作孚与蒙淑仪退走。
“当初在泸州,我的川南新教育为何失败?”卢作孚道。
“四川军人开仗啊!怨不得你。”卢尔勤道。
“一而再,事皆败。若还只怨人不怨己,第三次还会再败!”
硝烟散处,独脚老人扔了空酒瓶,逍遥遁去。卢作孚说:“今夜我这心里头的感受,就如同身处炮火之中的这个独脚老人一样,虽想大步快跑,逃脱眼前险境,却无奈自身——只有一条腿!”在发妻与三弟面前,他孩子气地学独脚老人,激愤得跺着一条腿说,“四川军人的大梦不醒,庆幸的是,四川人卢作孚的大梦,醒了!”
“二哥,还搞教育?”卢尔勤问。
“纷乱的政治不可凭依,不能为他人无谓作嫁衣!依靠军人办文化教育事业易发生动摇,建立不起稳固的基础,每是随军事成败而人与事皆共沉浮,这是一个教训。”卢作孚望着独脚老人去向说,“路要走好,须用两条腿!”
“两条腿?”卢尔勤不解地问。
“教育,只是一条腿。”卢作孚答。
“另一条腿是什么?”卢尔勤追问。
断桥下的水面,映出卢作孚身影,他已经迈开两条腿走开。
不久后的一天,合川通俗教育馆内,上课用的条桌被临时围成圈,改成了会议桌。在座的有合川众士绅,居中端坐的顾东盛问道:“作孚,你创办此实业公司之初衷……”
“作孚想与诸君共同兴办一项既有关国计民生,又有发展前途的事业,这应该是以发展经济为中心。”
“作孚你不是一直在搞教育救国么?”宁可行问。
“当今中国,两大祸患。纵横者,军阀也。梗阻者,交通也。说到交通梗阻,川省尤甚,合川为最——旱路则滑竿,水路则木船。”卢作孚不答教育,直言交通。
众人同感,一叹。
“所以作孚认为,我们创业的大体思路应该是先交通而生产,而后才是文化教育。诚如中山先生呼吁:交通为实业之母。”
宁可行道:“中山先生下面一句是——铁道又为交通之母。”
“蜀道之难,办铁路更难!眼下不是时候。”卢作孚启发地说,“合川三江交汇,四川四条大河,水系何等丰富……”
顾东盛若有所悟:“航运?”
卢作孚点点头:“民国二年,我想报考清华学校出国留学,就为赶脱了蜀通轮,在朝天门闷坐三天,至今难忘!所以,更想着该为川人办航运,我们这一条船,何不先从合川起航?”
众人觉得有理,凑向地图。
顾东盛老成持重:“川人办航运,非自今日始。”
卢作孚脱口而出:“今年是民国一十四年十月,川人周善培的第一艘华资轮船蜀通轮自宣统元年首次通航川江宜昌重庆段,至今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