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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东翁,卢作孚为眼前来往川江的洋船取好的名字,远不止这七个!”卢作孚瞄着捷江船阵,“莫看眼前这七条船火也不升,趴在窝里,过去这三年……”卢作孚道。
“过去三年,捷江联手太古、日清对我民生车轮大战,四面围剿,若非遭我顽强抵抗,迎头痛击,它这七条船哪会这么老实?”顾东盛道。
这是在行驶中的民权轮驾驶舱中,水还枯,船专走中流航道。卢作孚正与民生公司领导层巡视两江航业现状,并议事,此时的他与他的同志,指点川江,意气风发,已非当年惨淡经营可比:“捷江,民国二十一年,美商在上海筹办,民国二十二年正式成立。其资本大过我民生数十万元,其营业性质,所走航线,恰与我民生针锋相对,为事实上之最大劲敌!本公司若不趁此千载难逢大好时机一举吃下捷江,无论是让它重整旗鼓,还是让它归于他人旗下,都将是后患无穷。”
民生公司总经理秘书郅原持电报匆匆前来。
卢作孚一读,脸一沉:“他们又想插一手!”
郅原指电报:“国营轮船招商局,后台太硬。”
卢作孚紧锁了眉头:“宋氏家族,必须在意。”
众人望着对面的七条船:“民生公司就放弃收购,让招商局来吃这块肥肉?”
卢作孚转身对郅原:“民生公司从不轻言放弃。买下捷江,在收回航权上,在减少营业竞争上,于国于我,均有极重大之意义。我写一封信,你今天就持信去南京面呈。”
郅原说:“是。”
卢作孚说:“你心头先须作好准备,交部官员,尤其是次长张朝帆,很可能护着国营招商,要想他为我民营民生说话,难。”
“卢先生的意思是,美商捷江公司,应该由民生公司收购,却不应该由国营轮船招商局收购?”1935年4月29日,南京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办公室,张朝帆将看完的卢作孚的信向宽大的黑漆桌面上一抛。
郅原不卑不亢应道:“是。”
张朝帆问:“民生公司何以未早日通知交部,声明要买捷江?”
郅原说:“公司欲收买捷江之意,早曾向有关方面表示过,郅原一星期前并曾向航政司高司长提及。”
张朝帆说:“要求招商勿作进行购买计划,若早有文备案,则招商文到请核时,即可斟酌情形,不予照准。今交部业已许可,理事会亦已通过,实绝对碍难令饬招商局停止进行。且捷江乃系自动与招商以优先购买权,美公使及领事与交部亦有洽商,表示愿让与招商局。在交部方面并非图买彼之船,不过欲借此造一收回航权之伏案。盖双方政府当局须有一谅解,美国自捷江出卖后,永不作内河航业之经营。”
郅原说:“民生要买捷江,正是要为国家收回航权。”
张朝帆说:“今民生所谓替国家收回航权,不过是一句空话,事实上何能制止其他美国人或捷江数年后之另行经营?再者说了,卢先生信上所提各点,实有难说的地方。假如川江无民生公司,未必招商局或其他公司就眼见放弃不来整理了。至于招商局收买捷江后,亦不必来与民生竞争。政府此时统制之计划未成,倘一旦要实行统制,所有航业公司亦须全收归国有,岂仅止于竞争而已哉。且川江势亦不容民生公司长期霸据。”
郅原说:“我民生之进行收买捷江,亦系捷江就商,并未闻及国营招商局亦在谈判。”张朝帆沉默,郅原又问:“交部是否以美外交当局之签订放弃内河航行权为收买捷江之先决条件?”
张朝帆说:“捷江一商人不够资格与交部讨论此问题,交部若与彼讨论此问题亦失掉身份。如说因买捷江即中与美当局签订放弃约亦系欺人的话,将来或可成立一半官式的谅解。”
郅原说:“倘由民生公司收买,政府似亦可与美外交当局作此种谈判。”
张朝帆说:“招商是国营,民生是商办,商人与商人之交往系一种私人间物权之移转,政府不便干涉。现时,由交部出面,制止招商局购买捷江公司绝不可能。”
张朝帆说完,岔开话:“请茶。”
郅原说:“郅原告辞。”
见郅原一脸冷峻站起身来,张朝帆缓和地说:“不过招商局此时与捷江公司谈判亦尚无眉目,民生公司亦不妨同时进行,最后谁属,捷江公司自有主权。”
郅原说:“可否请张次长把上述意见转达交通部部长朱家骅?”
张朝帆说:“那是当然。”
郅原说:“可否请次长函复卢先生?”
张朝帆说:“事关公事,不便函复,请转致卢先生原谅。”
郅原只得隐忍地说:“郅原一定原话照转。”
这一会谈,交部次长秘书丁娴亭照政府部门规矩,一一记录在案……
一周后,5月5日晚,卢作孚为公司收购美商捷江轮船公司事抵达南京,6日下午往访交通部次长张朝帆。坐守门外的丁娴亭只知二人闭门长谈达半日,也没要她进去作会谈纪录。丁娴亭只在进屋送茶时,听得次长说了一句“卢先生,目前民生颇有买之机会,只要出价比招商高……”,又见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不卑不亢地望着次长……
涨水了。这天,民权轮由上海返重庆,歇宜昌。在河头打了水,把机舱地板擦得光亮如镜可以照得见人脸,天色还早,宝锭带小徒弟下了船,本想走宜昌街上逛逛,偶抬头,见荒滩尽处那家茶馆,门口挂着书牌子,宝锭当初随卢作孚去上海订第一艘船,为学操作“引进”(引擎),曾在卢作孚督导下,学过一本农工识字课本。这时便凭着肚里幸存的那点学问去认字,见是:“最新连本长篇说书——《川江船王……》。”
下面两个字读不出来了,师父便红了脸问徒弟,“川江船王啥子耶?”
“演义!”小徒弟是北碚兼善中学毕业生招考来的。
宝锭拽着小徒弟便钻进茶馆。给自己叫了碗重庆沱茶,问小徒弟,答,怕晚黑睡不着,不敢沾茶。宝锭便冲茶博士喊:“外搭一碗玻璃!”
小徒弟说:“又是茶钱,又是书钱,师父要喝茶,回去我给您老人家泡!”
“长点见识吧,从宜昌到宜宾,川江大小码头茶馆,一律只收茶资,书钱在内!”宝锭笑了,“快听书!”
“啪”的一声惊堂木,只听得说书人说道:“话说这船王,四年来在这川江上打了三场大仗。客官要问,哪三仗?且把茶冲好了慢慢喝着,听我为你一一道来。第一仗,民二十,他一条小鱼张开大嘴,一年内吃下七家公司十一艘船。”
宝锭伸手,向茶桌当中茶馆摆的那一盘炒胡豆中抓一把,却不吃,交徒弟娃儿手掌中:“你给我数着!”
说书人正说得快:“这船王天生有一个常人少有的癖好,吃下一艘船,必把人家的原名改了他家的姓氏。客官又要问了,川江船王贵姓?单姓一个字——‘民’!于是,吃‘合江’、‘九江’二船,改‘民安’、‘民治’。再吃‘通江’、‘青江’、‘岷江’三轮,改‘民有’、‘民享’、‘民江’。三吃‘蓉江’改‘民选’,锦江公司‘乘风’改‘民殷’。一脚跨过这一年,民二十一,船王肚皮吃得更大,吃‘长宁’、‘涪丰’、‘福明’,改‘民宁’、‘民康’、‘民主’……客官,这便是船王在川江上开的第一仗。说是开仗,其实未动刀兵,说来也奇,前头两年吃下肚里的这十四条船,一条条竟是人家船老板心甘情愿送上门去,倒请船王在朝天门吊脚楼吃豆花饭,请他吃的。客官要问,凭啥子?——就凭这几家船老板全是中国人,与其自家一条条小鱼傻等西洋人、东洋人来吃,不如请中国的小鱼先吃,肚皮吃大了,好在川江上抱成团操大码头称老大!客官比说书的脑壳灵醒,早听明白了,这船王其实是川江上第一仗义之人,又敢担当,自然吃了再说!”
“我说呢,我趟趟跑川江,川江上几时冒出个船王?原来这说书人把船王的帽儿加到我魁先哥头上了!倒要听听他下面咋个——演义?”
“话说那船王,旗开得胜,却不收兵。他肚皮大!客官问,有好大?听我说完一段,客官自己便知!这第一仗,不过是沙场初点兵,小试牛刀。船王大肚皮里头打的实在主意,其实真要吃的才是洋船。民二十一下半年,吃得十几条华船下肚,他一扭头,张开大嘴,开吃洋船,意大利国‘永年’船吃了,改‘民俗’,英吉利国‘皮托谦’船吃了改‘民族’。但他最想吃的,才是川江上最大的那条船,英吉利国万流船。眼睛都瞧红了,瞧了多年,一直找不到下嘴的机会。有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万流船撞沉柴盘子,后头的事,各位早读过报纸,若还有没见过万流轮身的,巧了,今晚黑刚靠我宜昌码头的民权轮是也!说书的就不再聒噪。只多一句嘴,这便是船王在川江上开的第二仗,这一回虽无硝烟炮火,船王却真的动了肝火,不吃则罢,要吃就吃它个江底朝天、吃它个河翻水涨千里川江万里长江浪滚滚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一翻坎到了民三十三,吃美利坚国美孚油行‘美川’,改‘民众’,吃意国扬子江公司‘光耀’,改‘民泰’。吃到今年开春,一发不可收拾,一口气吃下美利坚宜安、宜昌、其封、其太、泄滩、宜兴、宜江……改民政、民彝、民铎、民泰、民兴、民勤、民聚……”
“师父,我快数到四十颗胡豆了。”徒弟一直用左手食指,一颗颗拨拉着右掌心胡豆,几乎跟不上说书人的口舌。
“这就对了,我民生加当初自己打的民生、民用,今年子就有四十条船在这条水上跑!”
“各位猜猜,下一口,船王要吃哪个?”说书人惊堂木一拍,自问自答,“船王要吃鱼丸子。”
“鱼丸子?”宝锭问道,“他吃哪样鱼丸子?”
“这鱼丸子,是哪一家最爱做?”说书人问。
“好像是日本人。”有茶客应道。
“这就是了!船王下一口要吃的就是日本人的云阳丸、宜阳丸、赤阳丸……”
“嗬!”宝锭忍不住拍桌子叫好,引起满场茶客“嗬嗬”吆喝唱和。
“书说到这里,不待说书人挑明,客官早就晓得,这船王说的是川江上那个一等一的中国人卢作孚。不过,说书人要问一句,这船王纵有川江恁大肚皮,又哪来长江恁大的动力,天大地大的本事,两年里一口气吃得下恁多洋船?”
“正要听你说耶!”宝锭带头,茶客齐吼。
“今日已晚,明日请早,套句说书人的俗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把这一节说了再走!”这一回是小徒弟吼出了声。
“莫现俗相!”宝锭赶紧伸手封了徒弟嘴,“这叫‘盖板’,说到紧要处,突然打住,吊足客官胃口,要不,明日哪个还来听他说?”
“他一盖板,盖下的那个问题,就是我考上民生这几年来,最想问卢先生的。”
“你想问?我穿衩衩裤就跟他称兄道弟,这一问,我还想问得很耶!”
“那咋办?”
“民权轮又不是只走这一趟宜昌。”
“可是他这一趟书已经说过了。”
“又外行了吧?”宝锭摆出老码头的样子,训斥徒弟娃儿,“说书跟走船一样的,拢了最后一站码头,又调转头重新开头。”
“话说卢作孚,自幼从他屋老汉合川卢麻布那里,别的没学到,学会两个字——老实。”又跑了几趟水,每回船歇宜昌,小徒弟都主动拽起师父跑这茶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