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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嫁-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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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是她的侍卫在大喊。

    她站了起来,堪堪避过耳侧一根袭来的羽箭。堂上正在混战,此处的徐国侍卫只剩了四五个,他们想要打开婚房的门,却被范国守兵困在鏖战之中。堂外的大殿上,不知还集结了多少人。

    “殿下!”鸿宾一边持长剑劈开飞射而来的箭镞,一边俯伏着身子过来,递给她一块湿润的巾帕,“殿下,走这边!”

    她看了一眼堂上的侍卫,鸿宾却比她先下决断:“徐国卫士,为公主殿后!”

    “是!”几声气势十足的应答声凌乱响起。鸿宾再不多言,一把拉着她往偏门逃去。

    火舌一瞬间飞窜出来,映亮了冷漠的夜空,却也催融了殿外的积雪。雪水往门里渗透,将火势困在这大殿内外四周。

    偏门外仍有不少范国兵士,燕侣带着数十侍卫在前开道,鸿宾当即加入了战阵之中。徐敛眉低身,“唰”地一声,从尸体上抽出了一把长剑,反手刺死一个偷袭者,也同徐国人一起边战边退。

    见她杀得兴起,鸿宾并无惊讶,反而是燕侣频频朝这边望了过来。

    ***

    徐敛眉听见了马蹄声。

    “是骑兵!”鸿宾震惊地低喊。

    被火光耀得有些头痛,徐敛眉闭了闭眼。

    是她的错。

    是她轻敌,将数百徐国人带入了这必死的牢笼里。

    是她贪恋那安定的温暖,是她一意孤行地以为范瓒不会对己不利。

    是她明明得知了范瓒给自己下毒,却没有能够料到范侯还有后招。

    毕竟范侯的儿子不止一个,但徐国公主,却只有她一个。

    她听见了军士的马蹄声,从外而内,如潮水般压迫过来,后退是火海,前进是刀山,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至于客邸的那些使臣,不用想了,必定早已就戮……

    是她的错。她竟然以为,自己的婚嫁,可以是一件和平的事情。

    他们往前挪动了几步,死了不知多少人,终于在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可几乎是眨眼之间,方才还好像远在天边的马蹄声便踏碎了宫中的所有声响!

    ——范国骑兵!

    徐国的数十侍卫,立刻便丧生在范国骁勇的铁蹄之下。她挥剑杀敌,围上来的范兵却越来越多,马蹄声密密匝匝地几乎要踏破她的头颅——

    突然一副铠甲被扔了下来,一匹马奔过她身畔,几声兵刃交击的巨响,而后那匹马回旋过来,马上骑者弯身一捞,便将她带上马背来!

    一惊之下,她下意识挣扎起来,谁晓得这范军骑士抓自己去要做什么恶事?可是身后的人却竟然箍得她动弹不得,另一手往马背上落下狠狠一鞭,马儿便吃痛发狂般冲出了战阵一角!

    她突然发现他给自己披上的是范军的铠甲。

    她还想回头看看,他却死命抱住了她,下颌用力抵着她的头发,喉结在她耳边滚动,他喘息着,落了六个字。

    “是我!”他说。“我没有走。”

 第8章 忘身桥

    我没有走。

    这四个字,音色低沉,伴着震天的杀伐声击入她的耳膜,竟掀出更剧烈的痛楚。身后的人被浓烟呛得咳嗽起来,握鞭的手脱力地垂下,她眼疾手快地将马鞭抢了过来,双腿一夹马肚子,便带着他冲入了黑夜之中。

    ***

    夜色是妖异的红,渐渐浸入沉默的黑。繇都正一片混乱,她凭着自己的穿着胆大包天地径直飞驰出了城门,竟尔无人敢来拦阻。身后的男人始终没有说话,她只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圈紧了她的腰,目光与她望向同一个方向。她驾驭这战马奔入城外的密林之中,头顶再没了一丝光,方才在烟雾中耽搁太久,此时一松懈下来她便立刻觉出晕眩,左手不由得抓紧了自己腰间那只男人的手。

    月光忽而大盛,眼前一片明亮,却是一条小溪,上有一座岌岌可危的石桥——

    “驭!”她目光一变,突然狠狠一勒缰绳,马儿一声长嘶,而后马蹄又重重地砸了下去——

    “下马!”她冷声道。

    “什——”他还未及发问,座下马儿突然痛嘶着长身立起,将两个人都甩了出去!她仍旧抓着他的左手往自己身上一带,然后两人便往外摔去,整个地砸进了那河水之中!

    天地骤然飞旋,心好像跳出了腔子,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只听见马蹄乱响,他还来不及感觉全身的疼痛,便被她拽住了右手往那石桥跋涉而去。

    右手。

    他的目光一时变得极其幽深,像是被痛苦攫紧了喉咙反而一声喘息都发不出来。此处的河水虽宽但浅,方及腰际,还漂荡着坚硬的浮冰。两人才刚刚艰难行到那石桥底下,便骤然听见杂沓的马蹄声!

    “那是他们的马!”一个粗哑的声音大吼着,赫然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那边,追!”

    一,二,三,四,四骑马飞驰过了这座石桥。黑暗之中,她屏住声息,仔细地计数。还有五匹马。

    “将军?”

    “那马跑得太快,说不得,他们也可能弃马逃了。”还是先前那个声音,“下马,就在这附近,仔细搜!”

    “是!”

    石桥底下蔓生着成片的水草,黑暗里重重围困着二人。她回头看向外边,那水草尖上映出几滴似露的月光,淡薄地流洒着。她听不见自己的呼吸,于是她往前探出手去,待触碰到了男人的臂膀,才终于放下心来。

    好像只有对方活着,才能够确认自己活着。

    他在水里抓住了她乱摸的手。

    那几个骑兵的脚步声就在桥上桥下来来回回,仿佛将那水中央的月影都踏碎了。柳斜桥觉得女人的手心里一定也藏了个月亮,她将那月亮递给了他,轻佻的水流在他与她的指掌之间滑窜,抹平了两人粗糙的茧,反显得这一牵手温柔宁静。他们不言不动,却心如擂鼓。

    ——“啪!”

    一声破空的鞭响,然后她整个身子陡然往前抱住了他!

    ——

    “有人吗?”

    “没有,”啐了一声,“抽到石头。”

    他呆住,俄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紧贴着自己后背的身躯在轻微地颤抖。可是她没有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

    那骑兵方才,往桥底抽了一鞭。

    柳斜桥听得出那鞭声中的力道,他甚至听见了布料被一鞭劈裂的微妙响声。抱紧他的身躯是如此柔软曼妙,却硬生生被当作了一块没有痛觉的石头。他感觉到她将脸埋在自己的背上,牙关咬得死紧,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无用,除了握紧她的手,他什么也做不到。

    待她渐渐平静下来,外边的人声已经远了。他们在此处没有查获,只有仍去追那匹马。

    极度的紧张过去后,意识一点点回流,两人都发觉这水冷得冻人。又等了片刻,她终于先行起身,往外看了看,再拉着他走出了这条小河。

    两人靠着石桥边的石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转头问他:“还好么?”

    他“嗯”了一声,慢慢地坐起身来,侧过头,望着她。

    逐渐适应黑暗的瞳孔中映出他的模样,背对着暗夜的密林,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一霎之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在他眼里看见了*,她所熟悉的那种男人的*;可是一霎之后,那*消散不见了,只剩下一层无边无际的薄雾,将他的一切情绪都掩盖住,再不容她窥视。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他不言不动,只是嘴唇抿得更紧,她往他靠近一些,终于,还是发出了低涩的声音:“为什么回来?”

    他说:“我没有走。”

    她抿了抿唇,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旋即她站起身来,这过程中她趔趄了一下,或许是背脊上的鞭伤使她晕眩,但黑夜中无法细看,他们还必须逃命。她往方才的反方向走了几步,感觉尚可,便回头道:“跟我来。”

    他走过来,伸手扶住她的右臂。

    她没有拒绝他的帮助,还安抚地朝他微笑:“往林子深处走,没有积雪,不留足印。让那匹马引追兵向西,我们往东去。”

    他不言语,只是揽紧了她,一步一步带着她小心踏过地上的枯枝。

    待走了三四里,月华渐隐,而林中仍然沉暗——他才发现,被自己扶着的女人,竟在不知何时已晕了过去。

    ***

    “末将只是希望您,不要再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饮了这杯酒,我范瓒便保护您一辈子……”

    “你的哪一个丈夫不是被你亲手害死的?!”

    毒酒,烈火,浓烟,男人惨怛的笑,和骑兵一往无前的马蹄声——

    梦魇中的女人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好像那萦绕周身的迷雾还没有散去,时时刻刻绞紧了她的鼻息。他连忙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拍拍她的脸,“殿下,醒醒?”

    徐敛眉茫然地睁开了眼,首先便对上柳斜桥关切的眼神。那是关切没错吧?她不甚确定。毕竟她从未被人真正关切过。

    她扶着额头坐起身,见自己正处在那莽林的外围,无风无雪而视野开阔,面前地势向下,稀疏的松柏之间积雪盈尺,不知延伸向怎样的所在。身边有一个小小的火堆,埋在雪土底下暗自阴燃,她不知柳斜桥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他仍旧抱着自己。

    他的怀抱很温暖,他又正好这么安静,她也便不想出声提醒。他却开了口:“范国全境戒严,繇都里进驻兵马,你还要往东走么?”

    往西不出二十里,便是徐国的盟国西凉;而往东漫漫百里,都是范国地界。

    她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顺势脱离了他的怀抱,“这山谷下是什么?”她伸足踩灭那火堆。

    “不知道。”他回答,“但看来没有道路。”

    “没有道路就没有居人。”她说。

    他微微侧了头看向她,“您想从此处去?您确定不会被追踪过来?”

    那目光清浅,褐色的瞳仁里泛着专注的光。她笑了笑,“试试看吧。”

    他一怔。这却是他说过的话。在献计杀齐王之时,她曾问他:“柳先生,你确定这会激怒齐国?”

    他当时便道:“试试看吧。”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来,语气是如此地不同。他是强撑起来的勇气,因为想要显得胸有成竹而故作谦卑;她却是毫不在意的淡漠,因为相信自己无论如何都能化险为夷所以举重若轻。他看着她往前走去的背影,心里竟有些嫉妒她的从容。

    她好像从不相信,这世上当真会有走投无路的时候。

    ***

    这座山谷仿佛是被大雪封印了。

    一路走去,地势始终往下,雪也愈积愈厚。每一迈步,直没至膝。她走得越来越慢,背上的鞭伤好像千钧重物,压得她双腿发软,膝盖以下的骨骼仿佛都随自己的脚步发出了嘎吱的酸响。男人忽然走到了她的前面,道:“我背您吧。”

    她颇有些惊讶,惊讶心情的底层还有些什么,她不愿去想。而柳斜桥已半蹲下身来,雪光之中,他的脊背显得宽阔结实,好像确是值得托付的一样。

    她将双手缓慢地攀上了他的颈项,却是试探一般不敢用力。他双手往后托住她双腿,道声:“稳住了!”便出其不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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