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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睡去之时,枕着他的手腕,杜云萝在梦中哭着说过一句“我真的好想你”。
那一句话,如一把刀子捅进了穆连潇的心中,痛,五脏六肺绞在了一起一样。
“云萝……”穆连潇抬手贴在了杜云萝的后脖颈上,微微用力,让她抵在他的胸前。
杜云萝的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她不再平静,咽呜着哭了出来。
穆连潇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脊背,紧紧地将她拘在了怀里。
他想,这不是单纯的梦吧。
若非爱恨蚀骨,若非生死两隔,杜云萝不会如此。
从青连寺回来时,穆连潇还在为穆堂说的往事而纠结,这一刻,他的心境也有了转变。
青灯古佛五十载,其中苦痛,又岂是这言语可以表达的?
穆连潇很难想象,他的云萝,他的娇娇,他爱哭爱笑的妻子,是怎么度过那五十年的……
他无法把杜云萝和府中念经茹素的徐氏、陆氏重合起来。
呼吸渐渐沉重,穆连潇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他是活着的,他必须是活着的。
如果穆连康没有回来,如果他自己也死在了战场上,定远侯府的将来就会慢慢变成杜云萝说的那样。
他难道还要再看她痛苦坚守五十年?
穆堂说过的话,已经向穆连潇揭示了穆元谋的残忍,杜云萝的“梦”又把二房上下都牵扯在里面,穆连潇的心中已经无所谓信或是不信,他唯一想的,只有不让杜云萝再重蹈覆辙。
“云萝,”穆连潇的唇落在杜云萝的耳畔,喑哑着道,“这一次,不会让你再诵半世佛经,我会陪你到老。
云萝,想想延哥儿,他是我们的儿子,你可以全心全意地待他好,管教他的事情交给我,你就做个慈母,我是个严父。
我们前回就说好了,再添几个孩子,要有一个女儿,跟你一样娇滴滴的,以后谁敢欺负她,让延哥儿兄弟他们把他凑趴下。
云萝,你不会再回到那样的梦里……”
穆连潇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呢喃细语,杜云萝哭着哭着,人也有些恍惚,枕着穆连潇的手臂睡着了。
第469章 商议
再醒来时,外头已经大暗了。
屋里也没有点灯,泪眼婆娑就睡过去的杜云萝揉了揉模糊的眼睛。
手腕被握住了,杜云萝眯着眼看去,穆连潇近在咫尺的面容又放大了些,细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云萝……”穆连潇的声音沉沉,却温柔极了。
杜云萝微微一怔,整个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在她睡着的时候,穆连潇箍着杜云萝想了很多。
杜云萝说的那场梦,就如同一场大戏,在戏台上敲锣打鼓地演了一遍又一遍。
而穆连潇并不是单纯看戏的人,他自己也出现在戏台上,直到永安二十五年死在北疆。
之后的画面,是杜云萝一个人的。
他仿佛是亲眼看到了这五十年里的每一天。
受尽磨难,自我谴责,青灯古佛却最终换不来心灵的平和。
他的云萝,过了最糟糕的半生。
他悬于空中,俯视着这一切,都恨不能一锤头一锤头的,替她砸烂那贞节牌坊,砸烂了压在杜云萝心中的枷锁。
他无数次想告诉杜云萝,他还陪着她,就算身子已经死了,他的心依旧在。
可他的声音无法传达。
他只是一个退场了的角色,只能站在台后,看着台上的杜云萝纠结痛苦。
仅仅是听她述说,穆连潇就有一种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之感。
穆堂和杜云萝都告诉了他二房所作的一切。
穆堂讲述的是事实,无奈悲痛胜过恨意。
杜云萝虽然说了恨,但穆连潇感受到的多是那痛苦的后半生,恨意远不及悔悟。
穆连潇的心随着渐渐降临的夜色越来越来沉。
他的云萝只是骄纵些,分不清好坏,并无大错,就算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五十年也足够了。
况且,分不清好坏就是罪过的话,那他一样有错!
穆连潇自己,吴老太君、周氏、徐氏、陆氏……
这些年被二房的野心蒙蔽其中的他们一样错得离谱。
错了就要改,现在还来得及,这一次,他不会死。
穆连潇必须活着,只有他活着,周氏才不会被害死在敬水堂,杜云萝才不会半生孤独。
为了他的母亲、妻子和孩子,就算直面的是他二叔父一家的野心和算计,穆连潇也不会退让,他无路可退。
即便心中依旧对二房上下的心狠手辣感到唏嘘和不解,穆连潇也不会因此乱了自己的脚步。
他是一个男人,必须为寡母和妻儿撑起一片天。
“云萝,”穆连潇吻着杜云萝的眼角,道,“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杜云萝抿唇,长睫颤颤,伸手环住了穆连潇的腰身,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静静拥了许久,肚子咕噜咕噜叫唤的杜云萝才推开了穆连潇,趿了鞋子点亮了油灯,又唤了锦蕊进来。
锦蕊替她梳洗净面,锦岚提着食堂摆桌。
穆连潇问道:“大哥和大嫂用过晚饭了吗?”
锦岚恭谨答道:“大爷与大奶奶已经用过了,刚刚使人传话来,说是等世子与夫人用了晚饭之后再过来。”
穆连潇颔首。
桐城驿馆里的菜色已经是京畿口味了,杜云萝很是习惯与喜欢。
也许是心中压着的重石总算移开了,杜云萝吃得特别香,比平日里多用了小半碗饭。
穆连潇含笑看着她,比起戏台上痛苦的杜云萝,还是这般夹着鱼肉吃得津津有味的杜云萝娇俏又生动,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等撤了桌,穆连康和庄珂一道过来。
庄珂依旧笑容满面,但杜云萝看得出,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穆连潇和穆连康两兄弟一道说话,杜云萝和庄珂到了里间。
“我从未想到,侯府之中竟然会是这样的。”庄珂叹道。
庄珂的父母早亡,她甚至不知父亲的来历和名姓,穆连康能寻到亲人,这叫她无比欢喜雀跃,也期待着能和穆连康的亲人见面。
从关外绿洲,带着两个孩子跟着穆连康远赴京城,眼看着近在眼前了,却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这让庄珂伤心极了,替穆连康伤心。
他的叔父,怎么能那样待他,怎么能那样待他的父亲!
人伦道德,血脉亲情,在爵位面前,显得那么的不值一顾,说舍弃就舍弃了。
饶是庄珂为人乐观,都不由自主地叹息。
杜云萝对二房的所作所为早有了解,今日里,她是几人之中相对坦然的一个人。
“大嫂,”杜云萝苦笑着道,“可侯府之中,也有真心实意在期盼着你们能够回来的人,她们值得你和大伯真心相待。”
除了二房,人人都盼着穆连康一家回京,尤其是吴老太君和徐氏,等得脖子都长了。
闻言,庄珂抿着唇,半晌,弯着眼笑了:“也是,起码有人是在等我们的。”
妯娌两人说了几句,就听得外间唤她们,便一道起身出去。
穆连潇和穆连康一脸凝重。
杜云萝和庄珂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各自丈夫身边坐下,并没有开口。
穆连潇打破了沉默,道:“我和大哥在商量着回京之后要怎么说。”
杜云萝心中了然。
虽然他们已经知道这些年二房的所作所为了,但现在绝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穆连潇还没有承爵,就算关起门来对付二房,也难保没有风言风语,这一切传到圣上耳朵里,对穆连潇,对定远侯府,不是好事。
他们还要与二房你来我往的拉锯,不能让他们看出端倪来。
至于吴老太君那里,穆连康的事情可以说,但老侯爷和穆元策、穆元铭战死的真相,就只能缓一缓了。
倒不是怕吴老太君对二房心软,而是谁也不敢直截了当地给吴老太君说真话。
吴老太君年纪不轻了,做晚辈的都怕她气急攻心扛不住。
反倒是周氏和徐氏,叫她们晓得些来龙去脉,也会清楚要如何应对二房。
穆连潇和杜云萝的意见一致,穆连康对府中众人性格并不了解,没有贸然置喙,便依了穆连潇的想法。
对穆连康来说,他返京来,是为了寻到自己的根,是为了让祖母和母亲不再为他伤心落泪。
他回来就是为了这些,不是想让定远侯府轰然倒塌的。
就算是生死大仇,穆连康也不会脑袋发热,一定要在手起刀落间让穆元谋如何如何。
他们都需要一些时间。
第470章 认得
翌日,穆连潇和杜云萝去甄家拜别了长辈,便和穆连康一家启程回京。
离京城越近,几人的心情越是复杂。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如此。
尤其是心中还压着万般情绪。
疏影先回京报信,等马车入城门时,云栖和疏影相迎。
撩开帘子,见穆连潇是躺着回来的,云栖的心重重抽了一抽。
他从疏影那里听说了穆连潇受伤的事儿,饶是如今平安归来,可还是叫人心惊胆颤。
马车经过东街,拐入清水胡同,定远侯府的大门渐渐出现在了眼前。
他们没有停顿,从侧门直接行到了垂花门外才停下。
九溪从车驾上跳下来,顾不上摆脚踏,先给站在二门上相迎的徐氏和陆氏问安。
徐氏等这一日等了太久了,晓得他们回来了,片刻都不想再等,心急火燎地迎了过来,陆氏担心她,一并陪着。
锦蕊跳下车,摆了脚踏,扶着杜云萝下来,后头跟着的是穆连潇。
杜云萝抬眼瞧见徐氏和陆氏,赶忙问了安。
“连潇媳妇,”徐氏几步上前,紧张地握住了杜云萝的手,她的手心潮湿一片,“连康呢?”
杜云萝回头往后头的马车上看去:“三婶娘,在后头车上,大伯、大嫂和潆姐儿、洄哥儿都回来了。”
徐氏下意识地颔首,眼睛顺着杜云萝的视线望去,紧紧盯着那车帘子。
后头车上,穆连康亦有些紧张。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这才勉强稳住了,站起身来,撩开帘子。
车帘子一动,徐氏就看出来了,她放开了握着杜云萝的手,待看到一个与穆元铭年轻时有八九分相似的男子跳下了车,徐氏的眼眶倏然间通红。
她咽呜了一声,踉踉跄跄迎了上去:“连康?这是我的连康?”
哭腔悲戚,几分迟疑,几分惊喜,又有几分小心翼翼,听得二门上的丫鬟婆子们都嗓子发酸,尤其是跟了徐氏数年的老仆,更是哭了出来。
怕惊搅了主子们,老仆本想背过身去抹眼泪,可她又舍不得,努力瞪大了眼睛,朦胧看着这男子模样,想寻到一些从前穆连康的影子。
九年,毕竟九年了。
穆连康长高了,也壮实了,但那双眼睛实实在在与数年前一样,与穆元铭相似的容貌更是做不得假。
见徐氏过来,穆连康站在原地没有动。
徐氏双手捧住了穆连康的脸颊,指腹擦过他的眼角眉梢,眼泪涌出:“没错,没错!你是我的连康,是我的儿子!娘认得的,娘不会认错的!”
穆连康亦在仔细打量着徐氏,可无论他怎么去回想,脑海里都没有以前的记忆。
他不知道从前的徐氏是什么样子的,这九年间,她又有了什么变化。
他在徐氏的鬓角发现了银丝,徐氏这个年纪,原本不该生了华发的……
穆连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