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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诺这几日叫廖氏拘得有些紧,她眼尖,瞧见杜云萝刚刚跪下的位置有些水渍,心思一转,也就明白了。
杜云萝是哭了的,她分明不想嫁,却被一张圣旨逼得不得不嫁了。
虽然与安冉县主通气,让杜云诺惹了麻烦,但毕竟只是些冷言冷语,没有伤经动骨,换来如此结果,杜云诺不禁弯了唇角。
夏老太太上了年纪,日头下跪了一会儿,身子有些扛不住,便让众人都散了。
按品着装有按品着装的坏处,就是太重太闷热,甄氏和廖氏此刻也是浑身不舒坦,见夏老太太那身厚重的一品诰命华服,哪里还不懂,赶忙唤了人伺候夏老太太回莲福苑。
苗氏反倒是最舒服的那一个了,她有些兴庆,可又不甘心,两个念头跟小人儿打架一样,到了最后,苗氏觉得,她宁可重死热死,也不要这等不体面的舒坦。
心里憋着火,苗氏无心与妯娌们攀谈,见杜怀平出来了,便领着儿女走了。
杜云萝回了清晖园。
甄氏稍稍梳洗了一番,杜怀礼也回来了。
幼女婚事如愿定下,甄氏心情不错,笑盈盈问杜怀礼道:“虽说这圣旨一天不到,我一天提心吊胆的,可真接到了,又有些不真实。定远侯府不愧是将门,做事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的。”
杜云萝正喝着甜汤,闻言差点没噎着。
定远侯府里练氏做事的风格,杜云萝是最晓得的,当得起老谋深算四个字,凡事都走一步想三步,与雷厉风行没什么干系。
这一回,不过是被逼着了,又怕景国公府跳出来坏了好事,这才会急匆匆就去求了圣旨。
依练氏的性子,安冉县主给她惹了个大麻烦,她恨不能叫安冉县主吃个亏。
安冉县主爱慕穆连潇,明日端午进宫,便是不敢去求圣旨,说不准也要去太后、皇后跟前求懿旨了,等那个时候,内侍再带着圣旨来杜府宣旨,能真真正正打安冉县主的脸。
可练氏怕,怕就算皇上今儿个答应了,明日叫太后、皇后一说情,亦或是老公爷硬要替掌上明珠做主,还未出宫的圣旨说不定转弯就到了景国公府头上,那练氏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管安冉县主是骄纵还是软弱,练氏都不敢拿捏她,怎么看都没有千挑万选的杜云萝合适。
这次让练氏求了老太君进宫求旨,杜云萝估摸着,接旨时练氏跪在那儿心里都不好受。
仇人不好受,对杜云萝来说,就是件喜事了。
圣旨下了,杜府这儿是各个欢喜,定远侯府里,一切也都平静,只景国公府中,安冉县主得了消息之后,恨得砸了一博古架的瓷器顽石。
第29章 白蛇
得了圣旨,心事大定。
杜云萝这一夜歇得极好,醒来时神清气爽。
因着是端午正日子,门廊前已经挂上了艾草菖蒲,杜云萝抬起洁白手腕看了看那彩绳,这才往莲福苑去。
莲福苑里,喜气洋洋的。
夏老太太招了她过去,搂着道:“中午陪祖母用饭,你二伯父请了唱戏人,待歇了午觉,云萝陪我们一道看戏。”
杜公甫甚是爱戏,夏老太太也喜欢,杜怀平孝顺,逢年过节时,总会请了唱戏人。
杜府不比从前,杜公甫听戏也不铺张,不搭什么戏台也不宴客,就在宽敞的花厅里,一弹一唱过过戏瘾。
杜云萝应下,转眸见杜云瑛面有喜色,连杜云诺都有些兴奋,一时有些不解。
这两位是不爱听戏的,怎么会隐隐露出期待神色?
夏老太太见杜云萝留意两位姐姐,晓得事情早晚瞒不过,也就直说了:“今儿个外头赛龙舟,她们随着云琅、云澜去看。你莫去凑热闹,与祖母一道。”
杜云萝恍然。
杜云琅与杜云澜是男子,做事只要不出格,明日里出门走动自是没人拘着,姑娘们就不同了。
杜云诺这几日正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去求杜云澜?
也只有杜云瑛,想着及笄后再要出门就难了,求了苗氏和杜云琅,又拉上杜云诺作陪,去看那龙舟。
若是往日里,这等事情是少不了杜云萝的,可昨儿个才下了圣旨,她最近少不得低调本分些,免得招眼。
虽然对那热闹的龙舟动心,杜云萝还是规矩地点头:“祖母,我们听什么戏?”
杜云萝没有撒娇要跟着去,夏老太太暗暗松了一口气,见孙女儿乖巧,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欢喜:“云萝想听什么?”
祖孙两人讨论得热烈,杜云诺瞧在眼里,想到今日能出门,也就不去吃那个闲醋了。
下午时,唱戏人进了府。
有女眷听戏,花厅里摆了个屏风隔开,杜云萝陪着夏老太太坐在后头。
甄氏与杜云茹也来了,夏老太太笑意更浓,她就喜欢三房这几个,能和她处到一块去,才是讨喜的儿媳和孙女。
唱戏人呈了戏单,许嬷嬷递给夏老太太。
夏老太太心中有数,也不看那单子,只与许嬷嬷道:“今日端午,唱个应景的,你去问问老太爷,听《白蛇传》可好?”
许嬷嬷应声去了,隔了一会儿,外头丝竹响起,正是《白蛇传》。
唱戏人声音清澈如玉,婉转绕梁。
甄氏低声与夏老太太道:“不比那出了名的戏班子差。”
夏老太太含笑点头。
从西湖初会,唱到那雄黄酒露了原形,杜云茹突然拿起桌上的酒盏,拿指尖沾了沾,偏过身点在了杜云萝的唇上。
杜云萝一怔,本能舔了舔,正是雄黄酒。
杜云茹哧哧笑:“快露了原形。”
甄氏扑哧笑出了声,轻轻在杜云茹手上拍了一下:“又浑说!”
夏老太太也忍俊不禁,一把把杜云萝搂在怀里:“我们云萝又不是白娘子。”
杜云萝靠着夏老太太,想着白娘子的经历,笑容里不由就带了几分勉强。
她不是白娘子,但她懂白娘子的心。
与丈夫分离,被关在雷峰塔下十八年,不也是青灯古佛?
白娘子等到了仕林祭塔,出来后物是人非,杜云萝闭眼睁眼,重活一世。
不幸都是不幸,可幸,又是各自幸运。
要杜云萝来说,这茫茫人世间,能有一人,叫她生死难忘,便已是幸事了。
京城临水,大河之上,龙舟蓄势待发。
河边搭了棚子,杜家兄妹带了侍从丫鬟,人虽不少,但也不算拥挤。
杜云诺出府透气,一扫前几日的阴霾,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水面之上,遥遥一艘巨大又华美的龙舟引了众人目光。
杜云瑛奇道:“今日赛龙舟,比的是速度,这大舟难道也要参加?”
杜云琅眼尖,只见那大龙舟的船头立了一个明黄色身影,心中一震,唤了杜云澜一道确认之后,才道:“莫要胡说,那是圣上的龙舟,是圣上来观赛舟了。”
杜云瑛瞪大了眼睛,杜云诺也是惊愕不已,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对于那一位圣人,有一股子本能的敬重和畏惧,当即垂下了头。
杜云澜的眼神好,盯着瞧了会儿,低声与杜云琅道:“二哥,圣上身边的那一位少年,是不是世子?”
“哪一位世子?”杜云琅直直问了一句,这京中勋贵数不胜数,被称作世子的,两双手都不够数。
杜云澜清了清嗓子:“咱们的五妹夫。”
声音虽清,可杜云诺和杜云瑛也听到了,当即不顾那圣上威仪,睁大眼睛想将那少年人看仔细,无奈隔得太远,只瞧见那人穿着青蓝色锦衣,不晓得是不是练武人身形如松的缘由,分明是瞧不清面相的,却也给人一种挺拔俊朗的印象。
杜云瑛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杜云诺眨了眨眼,能叫安冉县主倾心的,那容貌定是不差的,却可惜,命运多舛,娇娇柔柔的杜云萝不晓得扛不扛得起这一世福分了。
龙舟之上,穆连潇自然不知远处岸上之人的心思。
他昨日得了圣旨,今日入宫时少不得磕头谢恩,却叫有心观舟的圣上留下,一并来了这龙舟上头。
白日里无论遇见谁,对方都笑盈盈祝福一番,饶是他一时之间对婚事还未那般热衷的人,都叫旁人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也见到了安冉县主,对方站在十步开外,一双凤眼里只剩恨意和不甘。
他想,他还是要避着安冉县主走的,毕竟是有了婚约的人,安冉县主又是那个脾气,天晓得又要生出些什么话语来。
他一个男子,有些流言倒也罢了,莫名牵连了杜云萝……
以前,穆连潇是听过杜云萝名字的,旁人说她好看是好看,就是脾气太过骄纵。
穆连潇不喜说姑娘们长短,况且都是以讹传讹,越说越没边的,听过了也就罢了。
直到那日安冉县主拦住了他,说了一通杜云萝的坏话,他才知道两家正在议亲。
婚姻之事,原本就是长辈们拿主意,可听到满城风雨,到底心有不安,石夫人建议求圣旨时,穆连潇亦在老太君跟前出言相求。
当时老太君的惊讶样子还在眼前,穆连潇深呼了一口气,他只是想,杜云萝这是无妄之灾,已经连累了她,就不要叫她往后抬不起头来了。
“阿潇,”圣上唤了一声,见身后少年郎有些出神,不禁笑了,“呦,这是在想新媳妇?”
穆连潇赶忙拱手告罪。
圣上指了指那龙舟顶层的大鼓:“罚你擂鼓助兴。”
第30章 擂鼓(二更)
嘴上说的是罚,可那人没有半点儿的不高兴。
穆连潇抬眸看了一眼,又垂下眼帘,拱手应了一声“是”。
皇家龙舟,华丽非凡。
那大鼓架在了最上层。
穆连潇在大鼓前站定,把下摆挽起束在腰间,袖子撸起,接过侍卫手中的棒子,略略活动筋骨,摆好架势,在鼓面上轻轻点了两下。
圣上一直留意着他的动作。
沐浴在日光之下,少年人偏古铜的肤色与寻常年纪相仿的读书人截然不同,剑眉英气逼人,往那儿一站,就能吸引一众目光。
真真是英雄出少年。
难怪,景国公的那位小县主追着他跑……
圣上摸了摸下颚,要不是定远侯府实在壮烈,招为驸马也是极好的,倒是便宜了杜公甫的小孙女。
“改天让杜太傅给皇太孙讲讲书,这孩子太过调皮了些,不似太子小时候,叫杜太傅教得懂事。”圣上随口吩咐了身边内侍。
这是圣上要抬举杜家,内侍心中透亮,应下之后,冲穆连潇招了招手。
穆连潇做了个深呼吸,抬手擂鼓。
鼓声从徐到急,水面上龙舟伴着鼓声如离弦之箭,岸上欢呼声一片。
圣上站在船头,见眼前水波飞溅,几艘龙舟齐头并进,一时难分高下,他的心情不由激动起来。
仿若这鼓声成了战场上助阵的鼓声,仿若这龙舟成了战场上英勇冲阵的骑兵。
他在位几十年,发起战事无数,却未从亲临战场,不曾见将士们为朝廷拼杀场面,心中颇有遗憾,此时见了赛龙舟,这种心情愈发浓烈,恨不能钦点了将士,御驾亲征。
直到那一艘艘龙舟冲过了终点,圣上都久久不能平复心情,良久才注意到穆连潇已经从顶层下来,在他面前行礼听命。
面前的少年额间带汗,衣衫也不似起先整齐,却显得更加英姿勃勃,透着无尽的生命力。
“好好好!”圣上连道了三个好字,“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圣上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