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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完全脱离了书本,先生讲起大昭国历代君王,功过是非传闻逸事,仿佛信口拈来,青鸾与从嘉听得兴起,先生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今日所讲君王,挑出一位最感兴趣的,每人写文一篇,不拘长短不拘格局,直抒胸臆即可。讲完大昭讲殷朝,最后讲乌孙,帝王之后是将相,将相之后名臣,名臣之后书生,直至庶人。”
先生讲完起身而出,正在廊下伸懒腰,青鸾出来笑道,“先生此举甚妙,从嘉听了进去。”先生摇头,“照本宣科易深入浅出难,这一路上夜宿客栈,我将这些年所学融会贯通,终能以最浅显最直白最简洁的方式讲出,我三岁开蒙,学了十六年,这十六年的精华,青鸾与从嘉可一载学去,想想有些不甘心。”
先生似笑非笑,青鸾笑道,“是皇后娘娘要求的先生?”先生摇头,“是我,要图日后,我想来想去,为君王者,不见得满腹经纶才能做皇帝,从嘉自有无人能及之处,希望教他这些,他能守住自己的江山,做一个及格的皇帝。”青鸾雀跃道,“我也这样想,从嘉就是不喜背书,不喜想那么多复杂的事,其实他很聪明的,看人也能看准。”
先生嗯一声,“是以,青鸾,报恩可以,不用搭进去一生。”先生意味深长看着她,青鸾低了头,“先生,我明白了,可是皇后病重……”先生笑笑,“想学骑马吗?”
自己还没提,先生主动说起,青鸾喜出望外,先生看着她,“学会骑马,逃命的时候能快些。”青鸾扑闪着眼,“说到逃命,还是用轻功,在树梢上嗖嗖嗖几下不见了人影。”先生咬一下牙,“青鸾,旧事不许再提。”青鸾一笑,“想学轻功。”先生瞧着她,“骨骼定型,晚了,就算早些,四肢僵硬也学不成。”
青鸾也咬了牙,“先生是完人嘛,自然比不了先生。”先生就笑,青鸾指指他的胡子,“啊,先生三岁开蒙,学十六年,先生十九岁了。”先生板了脸咬了牙,“青鸾的课业完成了?”
青鸾咬了唇,“不是我问的啊,是先生自己说的。”先生摆手,“回去写文章去。”青鸾还想说话,不想回去,微蹙了眉:“先生不是说不拘形式吗?我这会儿就为先生口述。”
先生看着她笑,“就你聪明,我说的是每人写一篇,写……”青鸾嗳一声,到了门口又回头,“先生,听说东都富庶,是不是有许多稀罕物?”先生不理她,青鸾又问,“先生,可带回来一件两件,让我开开眼吗?”先生看她眼巴巴的,忍不住笑了,“有是有,我回去逢上过年,都避市不开,没等开市我又回转……”
青鸾哦了一声,先生瞧着她失望的模样,手伸进袖筒道,“过来。”青鸾雀跃着走近,先生拿出一件陶埙,“我自己烧制的,给青鸾初学时用,你父王留下的玉埙珍贵,青鸾笨手笨脚,再给摔坏了。”
青鸾伸手来接,碰到先生指尖触电一般缩了回去,陶埙掉落下去,青鸾闭了眼,先生抬脚挡了一下,陶埙落在先生脚面上,青鸾兴奋得蹲下身,先生说等等,脚往起轻轻一抬,将陶埙送入手中,抽出一方巾帕擦拭一番,解下头上发带穿入陶埙圆孔,青鸾眼前一花,陶埙已套在脖子上,先生道:“省得再摔了,进去吧。”
青鸾进去时,从嘉正埋头写字,面前洋洋洒洒一摞,青鸾奇道,“从嘉今日心得颇多。”从嘉摇头,“先生今日讲授有趣,我先记下来,然后装订成册,可随时翻开来看。”青鸾说甚好,从嘉抬头看着她,青鸾两手交握着,将陶埙藏在袖筒里,从嘉笑道:“还有课业没完,快些写吧。”
青鸾凝神细思提笔写字,写好了捧一本书起身踱步,芳菲探头进来笑问,“先生不在?”青鸾点点头,从嘉起身笑道,“芳菲进来吧。”
芳菲进来跪坐了看着从嘉道,“皇后娘娘服了国师送来的药,安然睡着了,从嘉放心吧。”从嘉笑说,“多谢芳菲。”芳菲摇头,“客气什么,听国师的药童说,自从皇后娘娘生病,国师每日四更天进山,云台山深山处山涧中有一处泉眼,夜来断流凌晨复涌,国师就等着这泉眼中第一脉水,然后背回寺中,亲自打扇熬药,熬好后命药童飞骑来送,包裹着药钵的棉包足有十多层后,药到了皇后娘娘手中,不冷不热正好。要说国师对皇后娘娘,可真是上心……”
青鸾唤一声芳菲坐在她身旁,芳菲不说话了,从嘉笑道:“母后说过,七岁陪外祖母进无为寺上香,其时国师乃是上一代国师的关门弟子,母后说八岁的小沙弥,光着头眉清目秀的,冲她双手合十唤着女施主,十分可爱。都是打小的情分,一样的,我以后也会这样对芳菲的。”
芳菲含笑看着从嘉,“果真那样,我死也满足了。”青鸾斥声胡说,芳菲笑着红了眼圈,“刚刚皇后娘娘对我说,乌孙太子符离将会是一代雄主,如今殷朝尚不将乌孙放在眼里,大昭要趁早遣使前往乌孙,游说和亲,皇后娘娘说,我是最好的人选。”
芳菲看着青鸾咬了唇,从嘉皱眉道, “国家兴亡,怎能依靠弱女子?”芳菲眼眸中染了泪,“皇后娘娘还说,符离已经成亲,我若嫁过去,他自然也不敢怠慢,怎么也得封我个贵妃。”芳菲说着话笑了起来,“贵妃,我一个落魄王爷的女儿,是不是该喜出望外?是不是该感激涕零?”
从嘉站起身:“芳菲放心,我去与母后说,让母后打消这样的念头。”
从嘉匆匆而去,青鸾想着国师的话,如何来得这样快?抚着芳菲的手道:“放心吧,只要从嘉开口,皇后娘娘一定会收回成命。”
芳菲抽出了手,“青鸾很庆幸吧?”青鸾一怔,芳菲笑了,“不是我就会是你,青鸾心知肚明,又何需装傻?”
青鸾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况这个人是芳菲,芳菲可要回去歇一歇?”芳菲低了头,“我还是住在皇后娘娘寝宫,方便照顾,青鸾是做大事的人,要忙着读书,我就不便相扰了。”
青鸾唤一声芳菲,芳菲头也不回出了书房,廊下先生靠着廊柱,笑道,“芳菲郡主勤快,频繁出入宫中。”芳菲一笑,“不若先生有心,两个月时间东都打个来回,不知跑死多少匹马。”先生笑道,“职责在身,不若芳菲郡主有备而来。”
芳菲抬眸瞧着他,压低了声音:“骑骑马吹吹埙画一个代面,再体贴得谈谈心,就能将幼稚的郡主勾引得芳心扑通通乱跳,何况这郡主还是未来的皇后,先生心中,很有成就感吧?男人才有的那种成就感。”
先生笑了笑,俯首看入芳菲眼中,他的眼眸很深情,不若寻常男子充满色/欲,而是含了赞叹欣赏,似乎在欣赏一幅画,又很温暖,似乎能将人裹在其中,他专注而入神看着芳菲,芳菲一愣,先生头又压得低了些,二人的脸之间只隔了浅浅一条缝隙,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若春日清风带来的香气,压迫着裹挟着,芳菲心扑通扑通一阵乱跳。
先生唤一声芳菲,声音很低,耳语一般,含着诱人的嘶哑:“其实,我钟情的,乃是芳菲,只是我一介酸儒,不敢说而已,每次都不敢直视芳菲,芳菲在我心中,如诗如画,乃是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
芳菲啊一声缓缓闭了眼眸,那诱人的气息倏忽远了,就听先生笑道:“芳菲郡主,这才叫做勾引。”
芳菲恨恨咬唇,先生含笑迈步进了书房,对上青鸾的眼眸,但见两点火星汪在其中,慢慢越烧越旺,燃成了两蹙火苗。
☆、24。 妒火(上)
先生好笑瞧着青鸾,小丫头要发作?会如何发作?青鸾对上先生似笑非笑的眼,双眸中的火苗熄了下去,跪坐于几案后,低眉顺眼谦恭说道:“先生回东都这些日子,我十分惦记先生。”
先生有些诧异,不过这话听着舒心,笑着坐了下去,青鸾又道:“先生不在,学业荒芜,我心急如焚,每次行经西院,总忍不住去看院门可开了,元宵那日院门大开,我冲了进去,大喊着先生先生,可是先生回来了吗?从嘉告诉我他派了人在挂灯,那会儿我心中失望极了。”
先生哦了一声,从来没有人如此惦记过我,青鸾如此说,心里还挺受用。青鸾抬眸看他一眼,翘着唇角很高兴的样子,接着说道:“今日先生归来,我很高兴,高兴得有些糊涂,刚刚先生的讲授,许多地方没听清楚,听清楚的没听明白。”
先生挑了眉,“所以呢?”青鸾又看他一眼,“所以,先生可否为我重新讲授?”先生唔了一声,起身到从嘉案头,拿起从嘉写好的一沓纸,递在青鸾面前,“自己看。”
递过去的时候正好瞧见青鸾写好的文章,青鸾待要伸手遮掩,先生劈手夺了过来,“让我重新讲授,是要为难我?”青鸾不说话,先生最厌讲过的课再讲一遍,且她打定了主意,先生重新讲授的时候,就择机发难。先生看着她的文章,“小丫头,有话直说。”
青鸾抬头,眼眸中火苗又烧了起来:“芳菲要被送往乌孙和亲,她心里正难受着,先生为何要戏弄她?”
就知道小丫头都瞧见了,先生眼眸一转,“与乌孙联姻,做符离的妃子?青鸾知道,那符离长什么样吗?”青鸾果然转移了话题,好奇问道,“长什么样?”先生摇头,“我也没见过,不知道啊。”青鸾哼了一声,先生笑道,“传闻说身高丈二,黑脸膛红眼睛,全身长着黑毛,毛茸茸亮油油的。”青鸾又哼一声,“那是大猩猩。”
先生就笑,青鸾不理他,端坐于书案后拿起一张纸,先生松一口气坐下看她的文章,青鸾眼前出现先生与芳菲的情形,脸对着脸,中间也就隔着一张纸,青鸾手中的纸在面前来回比划,当时就该冲出去将这纸挡在二人中间。
先生瞥她一眼不由笑,还玩儿上纸了?触到先生目光,青鸾放下纸正色道:“刚刚我在气头上,气得有些乱,乱得不知该如何跟先生说,这会儿与先生严肃认真谈论此事,先生为人师表,怎么可以那样对芳菲?”
先生脸一板,也是严肃认真的模样:“芳菲如果觉得受了冒犯,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禀报了皇后赶我出东宫,可芳菲没有,青鸾,芳菲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用不着你替她出头。”
“可是。”青鸾捏着手指,“反正,先生那样对芳菲就是不对。”
“不对就不对吧。”先生又拿起书,再不看青鸾。青鸾不依不饶,“先生既然承认不对,就该去跟芳菲道歉,”
先生摇头,“不道。”青鸾咬了唇,“那样,我就不再崇拜景仰着先生了。”先生瞧瞧她,嗤一声笑了,“我不需要青鸾崇拜景仰,也不值得。”
青鸾怏怏得,坐一会儿跑到从嘉书案后,拿过黑白子埋头摆弄,先生看一会儿书,伸长脖子偷看青鸾面前的棋盘,从未见青鸾下过棋,不知棋艺如何,青鸾手中图案渐渐清晰,一男一女两张侧脸,脸对着脸,说不出的亲昵暧昧,青鸾手指在二张脸中间划拉着,哼了一声:“丑死了。”
先生假装没听到,心里好笑不已,小丫头竟还有这样的本领,还挺会玩儿,青鸾一下一下划拉着,啪嗒声不停作响,棋盘上图案已是乱了,先生说声过来,指着她的课业道:“很不错,见解精辟,通过。”
青鸾哦了一声,面上没有表情,也不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