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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赋缄口不言。
许颂功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点头,伸手要去拉安子赋的衣裳,是要搜身的意思,安子赋哪能受这等屈辱,立时挥手挣扎起来。那随从却是个武夫,安子赋哪里是对手,很快身上就掉落一物,随从拾了起来,呈到许颂功面前。
许颂功一看,愤怒之余,不由放肆大笑,这不就是他伪造的两份图册吗?这个安子赋居心叵测,却没眼色将真东西带出来。
“偷取矿藏分布图和历年开采手册……怎么?安先生也想开设民窑厂?”许颂功扫了他一眼,笑道,“大可直接和本官说呀!”
安子赋理好狼狈的衣衫,看向许颂功的眼神愤怒而隐忍。几日前,他与集资构筑私塾的几位乡绅在饭局上闲聊,听说了郎大人要来青釉镇巡查的消息,众人纷纷言说官窑厂多年来对青釉镇的把控,希望郎大人来了之后能罢黜废弃官窑厂。
安子赋深以为然,想起自己的学生乔言谨也向自己提起过水竹村被征地拆迁之事,又想起督窑官闹事纵马,当街鞭笞窑工的恶行,对官窑厂的痛恨越发滋长。
身为青釉镇本地人,安子赋对人们的苦难感同身受,寒窗苦读,栽培桃李,何尝不是为了回报乡里,面对官窑厂的恶行,他却顿感无能为力,直到他听到饭桌上一位乡绅隐约地说,若是能得到矿藏分布图和历年开采手册,呈于郎大人面前,必然能一举扳倒官窑厂。别人只是随口一说,他却动了心思。
许颂功为祸乡里却多番掩饰,自己有举人功名在身,若是自己得到了图册,呈于郎大人,郎大人必能惩奸除恶。
安子赋着意打听了一番,知道今日许颂功不在窑厂,又推测这等重要物件必是放在他能时时监守的地方,于是潜入他的私宅想一探究竟,却不想很快就暴露,只是他现在仍不知,自己偷到的东西是假的。
“快说,你有没有同党?”许颂功不知安子赋是个正直到不顾一切的人,他不相信一个书生能放弃大好的功名不要,来做这等毁自己未来官途的事情,见安子赋不语,他抽出了身上的鞭子,朝安子赋身前的地面挥去,木质地板上立时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可以想见,若是抽到人的身上该是何等皮开肉绽的惨烈。
安子赋不是没有见过这等后果,上次杨青松伤得如何,他可是亲眼见到,但他还是眉头也未皱一下,不想在这等小人面前失了尊严。
俞柏彦看着那鞭子,摸着酒杯的手不住有些抖,心想若是失败的是杨青松,大概自己也要挨那么一鞭子了吧。也不知这个书生是谁,为何会半路杀了出来。
辰轩将已经沸腾的紫砂壶用工具夹了起来,快速放入浸了冰的水盆里,滋的一声,一切陷入沉寂。冰与火的碰撞犹如隐形之力,让壶在水中烈烈颤动,一如他现在忐忑的内心,然而他仍是竭力保持着冷静自持的神色。
努力平复下自己,辰轩去看许颂功随意扔在桌上的图册,其上已染了不少菜的油脂,那开采册子很薄,仿佛记录的开采次数并不太多,他心下立时有了怀疑。
许颂功见安子赋还是不答,起身来回在屋中走动起来,边走边想,逐渐觉得今天的事情好生蹊跷,晃眼看到俞柏彦额上染汗,垂目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样子,他心里不禁有了怀疑,转而走向俞柏彦,看到俞柏彦因为自己逼近而愈发惊恐的眼神,他不由问道:“俞老板,你好像很紧张啊?”
他的语气十分客气温和,俞柏彦却忍不住打了冷颤,牙关哆嗦起来,“大人,草民被您的威严折服……一时……一时不能自已,并非紧张,而是……而是敬畏!”说罢,有些牵强的笑了笑。
许颂功的眼睛微眯了起来,“俞老板当真是覃州来的?与这位安先生从不相识?”
俞柏彦大惊,原来许颂功怀疑与自己有联系的是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不认识,不认识!”俞柏彦赶忙解释,“草民是一介商人,怎么会和有功名的认识。”
话音刚落,眼前鞭子挥落,打在他身前的饭桌上,碗盘霎时震落,哗哗作响,满地狼藉。
俞柏彦吓得魂不附体,猛然起身,下意识朝辰轩跑去,大呼道:“啊!大鸟儿——救我!”
许颂功本来只是稍一试探,并不肯定,没想到对方竟然惊慌至此,而且……俞老板和范大师不是不相识的吗?
心中哼笑一声,许颂功发觉自己是入了一个极大的圈套,可笑,真是可笑,还好他准备了假的图册,否则,这些乌合之众岂不差点得逞?
“怎么?原来不止是俞老板,连范大师也参与其中?”许颂功质问着,他的随从立时想上前将两人擒住,许颂功伸手拦住,转而抽出随从腰间的刀,一步步向二人逼近。
俞柏彦吓得身子颤抖,握着辰轩的胳膊,躲在他身后。辰轩看着犹如屠夫的许颂功,握紧了拳头。
安子赋在旁大喊一声,“狗官,你做什么?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没有关系,你怎能牵连无辜!你的刀子,朝我来便是!”
许颂功听得此言,反而越发肯定三人就是一伙,目光越发阴鸷,刀上仿佛染了寒光。
隔壁雅间自坐落后,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两个雅间只隔着一扇木门,辰轩此刻隐隐听到了有人拔剑的声音。为何要拔剑?难道一切当真契合了自己的判断,隔壁的人一直在留意他们的动静,此刻意欲相助?
许颂功已走到离他们仅两尺远的地方,隔壁的拔剑者似乎也走到了木门边,却仍然未有推门过来帮忙的意思。对方在犹豫什么?怕救了他们,打草惊蛇,或者并不能肯定他们今天的行为目的?辰轩竭力思索。
水盆中的紫砂壶终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四分五裂,饱满的黄豆倾泻而出,撒满水盆。
许颂功回头看了一眼,淡然道:“范大师一身手艺,本官敬佩不已,只是可惜了……”
辰轩再不迟疑,拉着俞柏彦,反身一脚,踢开了木门,门边果然站着云老板的随从,正持剑而立,做附耳倾听状,看到二人踢门进来,大为讶异。
许颂功刚才怒上心头,忘记隔壁还有这位云老板了,虽然此人无足轻重,但许颂功还不至于当着他的面举刀相向,怎么说,他还是个官,没想过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刀伤人,刚才拔刀,也多为恐吓二人,让他们讲出安子赋不愿讲的事情始末。此时见二人狗急跳墙,不由暗自嘲笑,一个商人,还能救得了他们?那个商人,还有求于自己呢。
主位上坐着的云老板纹丝不动,一脸了然地看着破门而入的二人,面上神情微变,仿佛不再是个精明的商人,而是个久居高位之人,不怒自威。
辰轩拉着惊魂未定的俞柏彦走到云老板身前,俯身一拜,朗声道:“覃州秀才范辰轩,见过郎大人。”
此言一出,除却云老板,闻声者皆惊。
俞柏彦不自觉朝辰轩眨了眨眼,“我耳背了吗?……你刚才说啥?”这又是哪一出啊?难道辰轩还有别的计划,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还不快向大人行礼。”辰轩侧首提醒道,他并非未卜先知,刻意隐瞒,而是一直在慢慢推测揣度,直到刚才奋起一搏,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看到那张与画卷上极度肖似的面容和其周身从容的气度,他才肯定此人的身份。
俞柏彦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他不像辰轩有功名在身,这么高官位的人在眼前,只能下跪拜见。
许颂功摸着刀的手一颤,慢慢将刀推入鞘中,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直到云老板叫俞柏彦起身,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他才心悸一般回过神来,可是,这怎么可能?
朗廷笑着看向辰轩,“你如何得知老夫身份?”心中虽是好奇,面上却云淡风轻。
“在下曾在京城习艺,久仰大人清廉之名,此前曾在王府之宴上遥遥见到大人一回,前些日子又与大人在大瓷山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情急之下方忆起大人英容,两相比对,才知当真是大人亲临。”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见过郎大人的画像,再加上异闻中记录郎大人有微服出巡的习惯,才慢慢推知对方身份的吧,贸然打听朝廷大员的隐私,可不是什么好事。
怕郎大人不信任,辰轩又补充道:“在京城时,曾听闻大人早年为武官,在南方剿灭水匪,安抚百姓,难怪大人对箭声格外敏锐,身边随从个个英姿矫健,身手不凡。只怪在下当时愚昧,未能识得大人身份。”如今想来,郎大人早就来到青釉镇,看来是有心暗中查探这里的情况。
俞柏彦站在一旁不敢插话,心里仍是一头雾水,那画像他得到后都没细看过,要是看过,或许早就认出郎大人的身份了,此时不欲多想,只是看着许颂功杵在原地面色惨白的样子,他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朗廷听完辰轩的诉说,倒不急于去了解真假,只是问道:“尔等偷取官窑厂的图册,意欲何为?
安子赋听到这话是有关于自己的,忙走到郎大人这边,许颂功的随从这会儿见自己主子都面如死灰了,哪儿还有力气去拦安子赋。
“在下安子赋,丁酉科举人,拜见大人。”安子赋恭敬地向郎大人行了一礼,然后讲述了许颂功的多番恶行,以及自己偷盗被抓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并未提到范、俞二人的协助,朗廷虽疑,却不急问,命随从邢林从杯盘狼藉中取来了沾满油脂的图册,只看了几眼,就知道是伪造的,纸张刻意做旧,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心里不禁叹息,还以为这些人当真能够相助。
辰轩与安子赋不过两面之缘,期间还未相谈半句,对对方的印象停留在自以为是、好管闲事之上,此刻听闻他的想法与计划,觉得此人的思路倒有与自己重合之处,也不乏良善之心,可惜办事不够周密,有勇无谋而已。
许颂功刚刚想明白了郎大人为何要伪装成富商与自己接触,恐怕就是为了夺取这两本图册,好给自己定个欺上瞒下、以官谋私的大罪。郎大人早就来到青釉镇,却让一众官员都以为他还在来的路上,这心思,不言而喻。
他忙跪到朗廷面前,大呼冤枉,说征地之事自己都是依律办事,他深知按照两本伪造的图册记录,青釉镇并不存在开采过度的现象,郎大人得不到真图册,就算要给自己定罪,最多是些待民不仁的小罪,他能捞到这个肥差,在京中自然有人照应,到时疏通一番,仍能绝处逢生。他与随从悄悄使了个眼色,那随从立时明白了,忙静无声息地转身下楼,打算立即纵马前往官窑厂的私宅,将真正的图册销毁。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一声勒马的响亮嘶鸣,接着是楼梯上一阵几欲踩裂的重响,一名护卫打扮的矫捷汉子夺门而入,见到朗廷端坐上位,忙下跪禀道:“大人,属下于红瓦镇驿站收到几位村民对督窑官许颂功的举报,并上呈证物,请大人过目。”说罢,将一卷画轴,一本图册从怀中取出,恭敬地递给朗廷。
辰轩舒了口气,刚才他就知道安子赋偷盗出的图册必是伪造,如今知道杨青松已安全将真的图册送到,他实在欣喜不知所言。
朗廷看着图册,欣然之余,目中越发淡定,挥动着图册,沉声对许颂功道:“你还有何话说?”
许颂功自然是识得眼前图册的真假,待看清之后,不由吓得面无人色,来不及去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