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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握紧那只温暖的手:“我昨晚上……也真的不是胡闹,我是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梦见极可怕的事……”
心底又浮现那一幕骇人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梦见,”咽了口唾液,阿弦放低声音,又像是要鼓足勇气:“我梦见皇帝……把皇后做成了人彘。”
她的手下意识地又将崔晔的手握紧了几分。
而他也本能地回握住。
却又像是后悔似的忙又放松。
崔晔回首:“你梦见这个?”
阿弦道:“是,我其实是在明大夫的车上睡着做了梦,但是诡异的是,那个梦境就跟真的一样,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实现了,比如我下车的时候明大夫跟我说玄影,比如我进了府内,虞姐姐跟我说、说的那些……都跟我在车上梦见的一模一样,所以,当宫内的那一幕出现的时候,我几乎也立刻以为会成真。但是按照梦中所见,我是今日去宫内见皇帝,所以事情一定是昨天晚上发生的,我想到这个,才一刻也不能等。”
阿弦说到这里,又道:“我起初因不知怎么办好,想去崔府找你,但是……之前已经有太多的流言蜚语,何况去你们府里,又要惊动许多人,我担心又要生事……所以才决定直接进宫。”
崔晔重又沉默。
阿弦道:“阿叔跟我说的,我都会记在心里,以后做事一定会再谨慎些……”
崔晔只是静默地望着她,眼底像是有什么闪烁,但到底是什么,阿弦看不透。
不知为什么,阿弦很不喜欢现在的这种感觉。
“阿叔……”她咽了口唾沫,又问:“昨晚上你……还好吗?虞姐姐说你脸色很差,后来康伯……”
就在这时候,崔晔动了,他慢慢地将手抽了出来。
阿弦低头看着空了的双手:“阿叔?”
“我……很好,”崔晔终于开口,他缓声道,“我昨晚上回去,也想了很多。”
“想了什么?”
崔晔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康伯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我……”阿弦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
崔晔道:“我的确是有些不像是昔日的我,而你……昨晚上的事,我不能说你错,事实上是我错怪了你。阿弦,我觉着……”
阿弦疑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崔晔终于道:“我觉着,我还是做你的阿叔比较适合,比……做你的夫君适合。”
这句话倒是十分明了。
但是阿弦心底一片空茫,像是置身在无边的雪原之上,看不到边际,只有头顶的烈阳,把雪地照的耀眼,让人害了雪盲似的,继而什么都看不见。
阿弦身不由己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崔晔道:“正如你所听见的。你若是……”他还想继续往下说,不知为什么却停下了。
阿弦盯着他:“我若是什么?”
崔晔道:“你……”袖子一动,雪白的手指蜷起,半隐入袖子里。
他的唇角动了动,双眸合起又睁开,却并没有看着阿弦:“赐婚的事,我来解决。”
阿弦毛骨悚然,后背紧紧贴在轿壁上。
紧紧地盯着崔晔,自觉一瞬间整个人都像是被这句话消灭殆尽,什么手,脚,头,身子……统统失了踪。
她着急地把舌头找了出来,昏头昏脑问:“你说什么?!”
方才那句话,却像是用尽了崔晔最后的力气,额头的汗涔涔落下:“你听见了。”
阿弦抓住他的胳膊,哑声:“阿叔你知道你到底说的什么话吗?”
“我知道。”他回答。
“知道你还说?!”阿弦大叫,像是失去理智,身心俱寒,气的发狂。
崔晔不语。
阿弦索性抓住他的双肩:“你说话啊!你是不是中邪了?!”
随着她的动作,汗珠从崔晔的额边一晃滴落。
阿弦呼吸急促,又觉着自己随时都会一口气回不过来窒息而死,她紧紧地盯着崔晔,他却不言语,更加不肯看她。
阿弦深吸一口气,急忙又道:“你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昨晚上的事?是因为少卿?昨夜的事我跟你解释过了,至于少卿,他不过是玩笑……”
提起袁恕己,崔晔为之一动:“也许,他比我更适合。”
“什么?”阿弦愣住。
崔晔淡笑。
阿弦却已经明白了,双手陡然松开崔晔的肩膀,阿弦指着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舌头又像是逃之夭夭,或者喉咙口已经被大石堵塞了。
“你……”她也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将手重握成拳。
屏住呼吸,果然几乎要窒息而死,又像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重新缓一口气。
然后阿弦道:“好!你、你记着,这是……你说的!”
她说完了这句,泪从赤红的眼中滚落。
阿弦起身,张手挥开轿帘,便冲了出去。
轿子正行进之中,交付跟侍从们都意想不到会如此,阿弦全然不顾,双足落地,往前一个踉跄,整个人几乎栽跌地上,幸而手及时一撑,手掌大概划破了,生冷而疼。
在周围的惊呼声中,阿弦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而去。
身后,被她一冲之下的轿帘摇曳,缓缓落定,掩住了里头那人目不转睛盯着她背影的双眼,那眼中光芒闪烁,像是倾倒江河湖海的水。
………
市井之间,很快又有了新的传说,说是崔天官不想娶女官,女官却死缠烂打不放,甚至干出了当街追轿,强行同乘的戏码。
更有一些好事之徒,说的绘声绘色,在他们的口中阿弦仿佛变成了一个欺男霸女的女魔头。
袁恕己在那日一别后,本想再找机会打听八卦,谁知却从桓彦范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桓彦范是急匆匆找来大理寺的,进门后便对袁恕己使了个眼色。
袁恕己忙叫房内的书吏退下,桓彦范抓住他手腕。
石破天惊地,他说道:“天官,像是要悔婚。”
“什么?”袁恕己失声。
这会儿,就算是桓彦范对袁恕己说他原本是女扮男装,袁恕己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惊骇。
“这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虽然知道桓彦范是长安城第一号的包打听,他传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但这一件,袁恕己不敢相信。
“我也觉着不可能,”桓彦范道,“不过听说皇后已经许了,只不过消息尚未传出,旨意也还未降落,外间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什么?!”就算这会儿天崩地裂,袁恕己的反应也不过如此了。
这一刻,心底眼前一片茫然,继而想到那天在户部门口的一幕——当时崔晔的脸色就很难看了,难道,是因为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他知道不可能,却忍不住如此想。
“但是,为什么?”他涩声问。
桓彦范摇了摇头。
要是连桓彦范也不明白原因,这长安城里知晓此事的只怕就不超过两三个人。
“那阿弦知道了没有?”袁恕己忽然想到一个极重要的问题。
“她当然知道了。”桓彦范脸色一沉,前所未有的严肃。
“……”袁恕己哑口无言,继而道:“我们、我们去找她,她这会儿应该在……”
“不用找了,”桓彦范皱眉,“今日她去了尚书都事周兴家里吃酒。”
顿了顿,桓彦范又道:“听说陈基也会去。”
袁恕己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就像是一万只飞鸟眼前掠过,遮天蔽日,嘈嘈杂杂,无法可想。
………
尚书都事周兴宅邸。
周兴所住的地方,也在平康坊的边沿,最是龙蛇混杂的地方。
长安居贵,周兴的宅子不大,也还是租来的。
阿弦骑着马,独自一个人而来,周家只有三个下人,一个厨娘,另外一个跟随周兴跑腿打杂的小厮,还有个年迈的院公,负责洒扫庭院,兼当门房。
虽然请客,门口并没其他客人,也没有迎客的,阿弦自己把马儿栓好,端量了一下,认定没找错地方。
门却是敞开的,阿弦迈步入内,院内无人。
她径直往前,才到堂下,就听见里头说道:“这个要怎么杀呢?”
另一人道:“你是仵作,这个还要问我?”
阿弦心头凛然,听出这前面一人是周利贞,后面接话的却是周兴。
只听周利贞笑的低低:“许久不曾做此事了,有些胆虚。”
周兴道:“一回生二回熟,只是要手脚快些,客人要来了。”
阿弦忙后退一步,扬声道:“家里怎么没人?”
话音刚落,周兴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他身后跟着的那人正是周利贞,他的手中却提着一条肥硕的大鲤鱼,还在甩尾挣扎。
周兴笑道:“原来是女官先来了,快请入内。”又回头对周利贞道:“快到厨下去杀,要利落些。”
周利贞把鱼放下,先向阿弦行了个礼,才又提了鱼去了。
阿弦这才明白原来先前两人商议的是杀鱼,便道:“怎么这些厨房之事,还要亲自动手么?”
周兴道:“家里人手有些短缺,之前派小厮去买些东西,还没回来,院公在后厨帮着烧火做饭,没奈何,先叫犬子打个下手。”
两人到了堂下,阿弦问道:“今日来的还有什么人,麻不麻烦?”
周兴道:“没什么人,除了你,陈将军,我在尚书省的两个同僚,对了,还请了那位高建。好歹你们都是豳州乡党,趁机聚一聚。”
阿弦见他这样“细心”,挑了挑眉。
周兴如今官职虽低,到底是个有些身份的,高建如今在吏部却只属于打杂一类,职位卑微。
但周兴却不惮请他前来,这或许并不是看在什么乡党的情谊上,而是为了讨好陈基跟阿弦。
周兴请阿弦落座,亲自斟了茶,顷刻,他那两个尚书省的同僚也都到了,彼此寒暄,落座叙话。
如此又一刻钟,高建来到,先向周兴请罪道:“陈大人有一件要事,说是迟些再来,让我先代他向都事告罪。”
周兴笑道:“陈大人公事繁忙,自然不比我们这些闲人,不必如此,快且坐。”
周兴的两名同僚也素敬慕陈基,听说他要迟些再来,纷纷让推迟宴席,周兴也有此意。
阿弦也不言语,就捡着桌上的点心吃了一块,一边跟高建说长论短,无非是问他近来如何之类。
突然,周兴的同僚之一,一个长脸山羊胡的老者,因看阿弦跟高建似乎熟稔自在,且谈吐自在,忍不住说道:“听说女官跟吏部崔天官的婚期定在了六月,也是眼下了,其实女官很该趁机休个班,也好在家里学习些女工,免得成了人妇之后不知如何是好呀。”
他带笑说着,又故意大笑了几声,装作是开玩笑的样子。
阿弦听了“婚期六月”的话,心底那道伤痕突突地颤动起来,又想着山羊胡子什么“成为人妇不知如何是好”,无端想起了崔晔跟她说过的“我喜欢阿弦就是阿弦”。
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竟让她在瞬间双耳失聪,继而嗡嗡乱响。
另一个同僚道:“也不能这样说,这些事是水到渠成的,更何况何必管别人家里的事呢,天官慧眼独具,更不必你我操心。”
那“水到渠成,慧眼独具”相继而来,杀伤力更是倍增。
高建则道:“天官这两天倒是不在部里,不知道是不是也在筹备婚事。”
阿弦呵呵笑了两声,站起身往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