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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武后如此精明睿智,却也理不出头绪,只定神道:“如果你是担心陛下,明日再来也就是了,何必要闹得人仰马翻,天下轰动呢?明日此事传扬出去,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不必要的非议了,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是朝廷女官,还是崔府将来的长媳,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顾忌的……”
说到这里,武后便收住了。
阿弦一字一句听着,有些无法呼吸。
她很想说“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太担心娘娘而已”。
但如果那样,武后必然要问她为何担心。
阿弦要如何回答?
难道她要照实说:我在梦中,看见了陛下把你做成了人彘,就跟当初你对待王皇后跟萧淑妃一样?!
………
如果武后不信,大概只会把这个当做是阿弦恶毒的梦境。
但是,如果她信,这件事才会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
阿弦当然不想看到武后出事,却也不想拿李治冒险。
武后揣测不透,长叹了声:“这时候陛下只怕早就安歇了,你既然要见,那么我便叫牛公公带你过去就是了,不过陛下若是睡了,你就不要打扰他了,最近他的精神不大好,每天都要服安神汤才能睡着。”
牛公公领着阿弦出了含元殿,往高宗的寝殿而去。
路上,牛公公忍不住问道:“女官,到底是怎么了不得的事,您要这么晚了才进宫?平日里陛下盼着您来,都盼不到呢。”
阿弦无法开口。
牛公公笑道:“您可别怪我,我只是多嘴问问。当然,您喜欢什么时候来都成,您瞧,方才娘娘都没有怪罪呢。”
阿弦笑笑,但是她低着头,牛公公自然看不见这个笑,他只是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陛下这么疼爱您,平日里你倒是多进宫来陪陪陛下才好,近来他的头疼发作的厉害,又怕您见了难过,所以也没叫人宣您进宫,陛下毕竟是有些年纪了……”
阿弦正在想方才武后的言行,听了这句,夜色里双眼不知不觉又湿润了。
牛公公送了阿弦来到寝殿,先悄悄地打听伺候高宗的内侍:“陛下睡下了不曾?”
那宦官低声道:“方才服了汤药,才躺下,还听着有些翻腾呢,大概是没有睡实落,怎么了?”
牛公公不便直说送阿弦过来,只道:“娘娘担心陛下,特让我来看看。”
宦官却早也看见旁边的阿弦,心头一动问道:“女官怎么这时侯来了?先前听底下议论说女官才进宫来了,我还当他们说胡话呢,竟是真的?”
他们在这里,说话本是极小声的。谁知里头高宗道:“谁在说女官?”
原来高宗病弱之人,格外敏感,夜里睡不着,有丁点儿响动都听得仔细,何况是自己格外上心的人。
众人见瞒不住,忙入内禀报,高宗早坐了起来,叫阿弦入内。
数日不见,灯影下的皇帝似乎憔悴了许多,阿弦几乎能看见他眼角横亘的皱纹,跟鬓边雪了的发丝。
他的眼神里也透着些许疲倦,可还是眼底带笑。
阿弦忘了什么行礼,径直走到跟前,小声问:“我吵醒了您吗?”
高宗笑看着,笑容在灯影下显得格外温和:“我本来就睡不着,正想着有个人说说话呢,可巧你就来了,果然是……”
牛公公早就同周围的宦官宫女都退下了。
高宗才握着阿弦的手道:“知父莫若女啊。”
阿弦觉着自己太不争气,泪发疯似的要往外跑。
她打定主意来见高宗的时候,本是要以言语旁敲侧击,询问高宗对待武后的意思,是不是真的对她起了恨意动了杀机,乃至于要把王皇后萧淑妃的惨事重演。
虽然另一方面阿弦不信高宗会有如此狠毒心肠,可是梦境中的一切都实现了,而且只有一夜的时间,她不敢拿武后的性命来赌高宗的仁慈,这才不顾一切地要进宫面圣。
但是,如今面对这样慈蔼的皇帝,要阿弦怎么开口询问那些残忍的话?
可阿弦虽然不说,高宗却知道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半夜进宫,双眸望着身边人,高宗问道:“你这么晚了跑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说罢,是怎么了?”
第335章 父慈叔斥
且说高宗只留阿弦在内殿说话; 牛公公跟伺候高宗的内侍、以及其他的宦官们都在外等候。
鸦雀无声里; 那内侍见左右无人; 便低低道:“公公,这是怎么回事?陛下对这位女官也太过厚爱不同了些吧?女官平日里也不来,却偏挑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过来,你说这是不是……”
牛公公不等他把揣测说出口,便捂住了耳朵; 摇头道:“您可别害我,您不要性命,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内侍诧异笑道:“这是怎么说; 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您老人家呀,怎么就说生道死的。”
牛公公道:“你要再说下去; 就差不离了。女官已经许配给崔天官了; 这且不说,自古以来你见过哪个女子出将入相; 偏偏咱们大唐就有; 且是个真有能耐的奇女子,皇后那样厉害; 还拿她如珠当宝呢,你要是敢嚼舌头,你猜猜看皇后会不会知道?”
那内侍打了个寒噤,忙挥手自打嘴巴; 苦笑道:“我晚上吃多了; 油脂蒙了心; 不知道胡嚼了些什么,您老听听就忘了,千万别当真。”
牛公公笑道:“只管好好伺候,做好分内事就行了,那些底下不知深浅的小孩子们爱跟风嚼舌,咱们可别跟他们一样不懂事,管好自己的耳朵嘴巴是正经。”
内侍低头连连称是。
牛公公制止了他,侧耳往殿内听了一听,忽然听见一阵剧烈暴咳之声传来,两人对视一样,忙不迭地齐齐冲了进去。
………
将近子时。
先前因高宗就寝,许多烛火已经熄灭,先前重又点燃,小小地火苗簇簇摇曳,像是近在眼前的繁星。
高宗见阿弦不语,忽然指着她身旁的玄影笑道:“这只狗儿生得全身都黑,黑漆漆地几乎让人忘了它还在,它倒是忠心耿耿,一直跟着你进宫来了?”
阿弦回头一看,见玄影站在自己身旁,正歪着头打量高宗。
阿弦道:“是呀。”
高宗称赞道:“它是从豳州开始,一块儿陪你来长安的?”
阿弦点头,高宗叹道:“这狗儿倒是比人还长情有福的呢。”因唤道:“玄影,过来。”
玄影不动,只抬头看阿弦的意思,阿弦笑笑,摸了摸它的头:“陛下叫你呢,快过去。”
玄影这才往前走到龙床旁边,高宗抬手,也照阿弦的样子摸了摸它的头,又揉了揉它的耳朵:“一路都陪着阿弦,辛苦你了。”
玄影似乎察觉这人不错,鼻子在高宗掌心拱了拱,又舔了一下。
高宗笑道:“它这也是喜欢朕呢。”
阿弦听到高宗说玄影辛苦,心更软了。高宗抬头看她道:“我要不要那些东西给它吃?”
桌上倒也不乏些点心之类,虽然高宗不吃,到底也要摆放几件儿以备不时之需,阿弦自己去桌上拿了个梅花饼,回来给了高宗。
高宗接过来,便掰开喂给玄影,玄影吃得干干净净。
高宗道:“我很少吃这些东西了,看它吃的香甜,都觉着饿了。”
阿弦忙又去取了一两样,怕他只吃这冷东西对肠胃不好,便道:“我叫人来送些汤水给陛下。”
高宗忙道:“正自在地跟你说两句话,何必又叫人,不要麻烦,我就吃这个很好。”
他掏出帕子,略擦了擦手,将梅花饼接了过去,掰开一角吃了,慢慢嚼吃,又笑道:“我第一次觉着这个如此可口。倒是托了玄影的福了。”
被高宗用玄影岔开,阿弦先前心里的不安才又被驱散大半。
高宗道:“你也用一些,尝尝看,还是不错的。”
看着高宗神态闲适自在的模样,阿弦终于道:“我先前,做了个噩梦,实在睡不着……”
高宗道:“噩梦?是什么样的?”
阿弦欲言又止:“很可怕,像是真的一样。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不是真的了。”
“傻孩子,”高宗笑,“梦之所以为梦,从你醒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不是真实的了,你如何直到现在才知道呢?”
阿弦笑了笑。
对别人来说当然如此,可是对她而言,正好相反。
那些梦,有时候往往从她醒来的那一刻才变成真的。
阿弦双手握拳,把心一横:“陛下,你喜欢皇后吗?”
高宗没想到她突然问了这句,嘴里含着的点心一滑,噎在了喉咙里,顿时引发了一叠声呛咳。
他伏着身子,咳嗽不停,阿弦忙过去扶着,外间牛公公跟内侍闻声飞奔了进来,又去倒水给他压咳嗽。
片刻,高宗平复下来,他挥挥手,示意宦官们退下。
而后,高宗对阿弦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阿弦讷讷道:“我只是,好奇而已,陛下可以不要理会。”
高宗笑了笑:“既然问了,怎么能不理会呢?可是喜欢……”他蹙眉,仿佛出神。
“难道不喜欢吗?”阿弦见他打住,呆呆地又问。
高宗道:“并不是,可是……那种喜欢的感觉,好像已经隔世一样,但是方才想起来,却又那样的……”
“隔世?”
高宗双眼微微迷蒙,他的眼前出现一个明艳的少女模样,虽然看似是个娇憨的女孩儿,言谈举止,却偏透出了一股刚强坚韧的气息。
像是阳光一样,明亮,强势,略微刺眼,叫人无法忽视,那抹影子透入他的双眼,也印在他的心上。
“我是喜欢皇后的,”像是喟叹,高宗轻声说道:“直到现在,曾经的这种喜欢,却又掺杂了太多的东西。”
“是什么?”阿弦问。
“像是……像是敬重,又或者……”高宗思忖着,艰于言语。
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无法宣之于口让阿弦知道:“就像是任何一对民间夫妇一样,相处太久,原先的男女之情中,便掺杂了类似亲情之类,牢不可破的东西。”
“牢不可破吗?”阿弦睁大双眼,心怦怦乱跳。
“是啊。”不管是对任何人,哪怕是武后也好,高宗从未说起过自己对武后的感情。
但此刻见阿弦似乎十分在意这个,高宗一笑:“比如,皇后替我处理朝政,且处置的井井有条,我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能力,毅力……且她很懂我……或者说,我已经离不开皇后了。”
阿弦眨了眨眼,心里慢慢地升起一丝喜悦,像是一只风筝,正小心翼翼、摇摇摆摆地迎风而起。
高宗也发现阿弦的神情变了,跟先前来见他时候的忧心忡忡不同,此刻她的双眼重又有微光闪烁,像是有喜悦的光芒在内摇曳。
高宗笑道:“怎么,这回答你可满意?”
阿弦点点头,本还想继续问几句,但高宗也非愚妄之人,再问下去,只怕他就知道自己今夜为何不安而进宫了。
不料高宗道:“你方才说做了噩梦,总不成,你的梦跟你问我的话有关吧?”
阿弦猛然一惊!她已经尽量克制情绪,问的婉转,谁知仍是给高宗看出蹊跷。
阿弦之所以不肯把梦境跟武后直说,就是担心因此引发武后不必要的揣测,如今不肯跟高宗说明,原因自也是异曲同工。
虽然高宗自比寻常百姓家,但这两个人毕竟并非寻常的民间夫妇,何况还有其他的暗潮汹涌。
阿弦屏息,不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