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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却把阿弦说怔了。
原本阿弦也知道,她所看见的那些场景,虽十有八九是真实的,但到底意思如何,还须进一步探究,否则很有可能南辕北辙。
但是方才所见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令人惊骇悚然,也让人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的可能。
阿弦道:“那你、你是承认了……你曾做过?”
崔晔不动声色:“我又不知你到底看见了些什么,要我回答也是难的。”
阿弦道:“你太狡猾了!你无非是想让我说看见了什么是不是?”
崔晔目光平静,阿弦深吸一口气,转开头去。
崔晔轻轻一叹:“还记得上次在城郊,我叫你不要管我的家事么?”
阿弦紧张起来,慢慢地往后挪了一步——那件事至今也还是阿弦的心病,所以上次崔晔主动前往户部,她还赌气不理。
可今日因听说夫人重病,居然把这茬给忘在脑后了。
她在户部的时候揶揄崔晔的话,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谁知这么快便自打脸,一时很不自在。
崔晔道:“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
阿弦一愣,这才又敢看他。
崔晔也正望着阿弦,道:“你可以管我的家事,你也可以知道我的任何事,但是……不许只知道一个片面,不许断章取义,要知道就知道全部。那时候你再骂我打我,都由得你,如何?”
阿弦呆呆地看着他:“我不懂阿叔的意思。”
崔晔道:“至少是现在,不要急着指责我。”
“可是……”阿弦咬住下唇。
崔晔看着她犹豫的模样,上前一步,沉声道:“我答应阿弦,你一定会知道真相。”
崔晔说到这里,慢慢后退出去,与此同时,前方有个丫头走了出来,且走且东张西望,看见两人的时候便忙跑过来,行礼道:“大爷,老太太那边儿听说十八子来了,便请过去见面呢。”
崔晔道:“知道了。”
那丫头便先回去复命。崔晔道:“我陪你过去。”
阿弦还未从方才所见的那一幕缓醒过来:“我、我不想见人。”
崔晔道:“不用担心,老夫人是很容易相处的,又很真心疼人,族中的几个晚辈,都被她当亲孙子孙女儿般疼爱,自也会同样对待阿弦。”
“未必,”阿弦忍不住嘀咕道:“我可并没有那样讨人爱。”
崔晔道:“是吗,那可奇了。”
“怎么奇了?”
“在我眼里,阿弦从来都是最可爱的。”
阿弦大吃一惊,猛地看向崔晔,却见他竟然仍是一本正经地认真之态来说这句话。
阿弦叹道:“阿叔,你在我眼里,却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崔晔又笑了笑:“深不可测?”
“我总想不到你会做什么,也猜不透你的所做,”阿弦长叹了声,无奈地看他一眼:“不管怎么样,阿叔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崔晔道:“何事,你说。”
阿弦寻思道:“不要、不要去害人……至少,不要害好人。”
崔晔道:“你很在意这个?”
阿弦默默地点了点头。
崔晔问道:“为什么?”
阿弦思忖着说道:“那样的阿叔、就太可怕了,如果真的是那样……或许就不是我的阿叔了。”
崔晔望着她一笑:“傻孩子。”
很快来到了老夫人的上房,阿弦见廊下挂着几个笼子,里头养着羽毛鲜亮的鸟儿,不时跳来跳去,发出啾啾之声。
里头有人道:“大爷陪着客人来了。”
小丫头打起帘子,请两人入内。崔晔在前,阿弦在后,且走且东张西望,却见屋子甚是宽敞,家具摆设等十分简朴,但是能看出处处皆透着不凡。
崔老夫人满头银发,果然如崔晔所说,面相里透着和蔼,双眼却又有洞察世情的豁然。
阿弦因是小辈儿,上前跪地磕头。
崔老夫人忙不迭地叫人把她扶起来,又含笑望着,赞道:“真是个清秀伶俐的孩子,怪道晔儿对你很是不同,我也一见就喜欢呢。”又命人拿见面礼上来,阿弦本不想要,但毕竟是长者好意,只得收了。
老夫人又问她先前在桐县时候的情形,家里有什么人,如今在哪里当差,在长安可适应等等。
阿弦不慌不忙,一一作答。
老夫人见她口齿清晰,模样可爱,又知道她乃是孤儿,生来不易,却仍是这般自强明朗,老人家心里着实喜欢。
老夫人满面笑容,对崔晔道:“我只当你所结交的,都是些如你一般无趣,又如我一样老迈的,没想到竟认得这样的好孩子,很该早一些带回家里来才是。当初他到长安人生地不熟的,你竟忍心让他自个儿在外搏命呢,唉。”
崔晔道:“是孙儿的疏忽。”
卢氏也在旁坐着,闻言替崔晔解释道:“那会儿他还半病不醒呢,应该不是不想人来家里,而是泥菩萨过江。”
老夫人才笑道:“我一时竟忘了这大事了,倒也罢了。”因又问阿弦道:“你如今住在平康坊?”
阿弦道:“是。”
老夫人道:“你不如搬来府里头,你既然没别的亲人了,你又叫晔儿阿叔,好歹就当时个亲戚,让我们照应着你才好。”
阿弦又吓了一跳,忙找了个借口回绝了。
卢氏在旁笑看,心知老夫人着实真心喜欢阿弦,不然的话,以老夫人谨慎的性情,是不会贸然提起让阿弦住在崔府的,其中微妙的纠葛跟顾忌甚多,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对阿弦的喜爱盖过了那些理智的考量而已。
离开崔府的时候,崔晔亲自送了出门,又问起她陪着贺兰敏之进宫之事。
阿弦便把敏之思念贺兰氏,想借她得偿心愿的话说了。又顺便将在宫中撞见贺兰氏之事也一并说明,只是也并没有提贺兰氏控诉武后之事。
阿弦迟疑问道:“阿叔,魏国夫人当真是被武惟良武怀运所害么?”
崔晔道:“你想说什么?”
阿弦低头,嗫嚅道:“没什么。”
崔晔道:“你在桐县也是捕快出身,有些事其实不必问我。”
阿弦一震,听出他弦外之意:她曾是捕快,案情有无蹊跷,不至于一无所知。
崔晔又道:“但是有些事已经超出了你能管的范畴,所以你不必理会这件事……以后若周国公还是要求你如此做,一定要想法儿推掉。”
阿弦正想武后跟贺兰氏之事,听到最后:“啊?”
崔晔肃然喝道:“一定推掉,记得了么?”
阿弦最受不了他冷肃的模样,只好乖乖道:“记得了。”
崔晔才道:“那好,家去吧。”他叫了崔府自家的马车,让载阿弦回平康坊。
阿弦临上车道:“阿叔,我求你的事儿你还没答应我呢。”
崔晔向着她笑了笑:“我没答应么?”
阿弦道:“没有呀。”
他的眼里透着笑意,崔晔道:“我自然是你的阿叔,从不想成为你的陌路之人。这个还不算是回答么?”
阿弦起初懵懂,细细一想,原来他是照应她最后那句“太可怕……就不是我阿叔”的话而来,阿弦笑道:“好了,这算是回答,阿叔!”
她纵身上车,又掀起车帘,向外头的崔晔扮了个鬼脸。
在返回的路上,阿弦想通了一件事。
原来她发现,在跟别人相处的时候,她总谁时常会发现对方身上的秘密、内情之类,但是跟崔晔一起,却极少会有如此情形出现。
就算当初才救了他,在桐县家中,唯一所见,不过是他在沙漠里奔逃的情形,有时候阿弦故意想知道些有关他的事,却屡试屡败,无能为力。
而关于他的“家事”,也是因为见过了烟年之后,才会有感应,也仍不是从崔晔身上获知的。
阿弦心想:“这样的话,如果想知道真相,是不是只能靠去见少夫人了?”
这个念头才成形,还未付诸行动,有个消息晴天霹雳般传来。
——卢烟年竟“病逝”了。
对于崔府以及长安内众人来说,“崔少夫人”的病逝,其实不足为奇。
毕竟她已经缠绵病榻许久,并传出“不治”的说法。
对此,大多数人都叹息遗憾而已,纪王李慎更亲自设祭悼念,许多才子们亦作诗追悼。
据说,按照烟年的遗愿,葬礼办的极为简单,棺木便存于城郊的伽蓝寺中,不日将行“荼毗”之礼,这是佛家之法,为焚却肉身,立地成佛之意。
阿弦听说这噩耗后,魂飞魄散,若在以前,她自然要飞奔过去,查问究竟,安抚亲人。
可是自从上次看见崔晔在水中“下毒”,阿弦又一直无法解开这个心结,正苦思冥想寻找真相,谁知道真相戛然而止——卢烟年“死了”?
怎么身死?是病故?还是另有她所知道的可怕原因。
阿弦暗中心惊,竟无法坦然直接前往崔府。
黄书吏身为一只只能在户部库房里盘旋的鬼,并不知外头的世情如何。
只听小书吏们说了这个消息,因对阿弦道:“这卢家的人,身负大才,自然无话可说,但是竟都一般的身体虚弱,那只能用天妒英才、天妒红颜来解释了。”
阿弦道:“您在说什么?”
黄书吏道:“说的是实话,你想,先前的卢照邻先生,何等的绝世之才,如今竟苟延残喘地濒死,再比如他同族的这位崔家少夫人,也同样的才名远扬,却这般薄命……可惜,可叹。”
卢照邻,卢烟年……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阿弦呆呆出神,直到灵光乍现,倒吸一口冷气。
忽然,又有白纸黑字,于心底跃出——
关山客子路,花柳帝王城。
此中一分手,相顾怜无声。
最近一次所见这首诗,却是在崔府,于烟年的幻象之中,她对诗垂泪。
当时阿弦只觉着极为眼熟耳熟,并未多想,但是现在猛然想起来——这个,岂不正是卢照邻离开长安的时候赠给自己的?
这一首诗是卢照邻现写的,当初那些围观的鬼们便说过,乃是新诗现世。
知道这首诗的,除了阿弦,便是崔晔了。
那卢烟年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弦愣了愣,心里有一道微光隐隐闪烁,仿佛有个惊悚的真相,随着那道光在指引着她。
飞雪楼上,卢照邻吟诵那首《长安古意》的情形历历在目。
许府门口,敏之道:“听说卢照邻是少夫人的远房亲戚……”
在城郊,阿弦对崔晔道:“卢先生是那样的惊世文采,夫人也同样是卢家的人……只是先生的身体这样不好,不知夫人……”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崔晔才“翻脸无情”。
但以阿弦对崔晔的了解,如果是单纯不想阿弦插手崔府“家事”,他未必会那样愠怒。
阿弦的心嗵嗵乱跳。
最后,是烟年望着那张纸垂泪默然的缠绵之情。
阿弦伸出双手捂着嘴,生怕一不小心冲口而出。
黄书吏歪头打量她:“你怎么了?好似白日见鬼。”
阿弦对于鬼已经习以为常,吓到她的是尘世的真相,以及真相背后可能隐藏的。
如坐针毡,直到坐不住从座上跳起来。
谁知才跑出门,就跟迎面来人撞了个满怀。
第142章 新人笑
来人忙将她止住; 低头一看; 笑道:“这么着急干什么去?”
阿弦抬头,见对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阿弦一愣:“大哥……”才唤一声,便很不自在; 忙改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