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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思邈道:“还不快去把那只狗儿解开,没见它都不肯吃东西了么?可知你一片爱好之心反会害了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弦心头一动。
八角去后,阿弦压下心头悸动:“阿叔,你居然也能这样使坏。”
崔晔当然早就看见孙思邈在八角身后,却故意作弄八角,亏得他跟八角许诺的时候还是那样一本正经。
苦中作乐,阿弦不由微笑。
崔晔看着她面上那一抹笑意,唇角也随着挑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哦,坏吗?”
这会儿孙思邈将八角遣走,进了门来。
崔晔便对阿弦道:“这位便是孙老先生。”
阿弦歪头打量孙思邈,却见这老者须发皆白,容光焕发,虽着粗布麻衣,却掩不住通身仙风道骨,竟叫人看不出年纪几何,亦分不清是仙是圣,只知绝非凡人。
因崔晔说“孙老先生”,阿弦福至心灵,惊呼道:“难道就是孙老神仙吗?”
孙思邈笑道:“只是世人的缪称罢了。”
阿弦的心狂跳起来,几乎不敢相信:“您真的就是老神仙?是那个传说中的老神仙吗?”
孙思邈笑着举手,将她腕子轻轻握住,牵她到榻边坐了诊脉。
阿弦无法言语,呆呆地只顾打量。
看着看着,不由自主想起老朱头之前的话,眼中忍不住又有泪光闪烁。
心绪一乱,脉也有些浮动,孙思邈道:“你怎么了?”
阿弦揉揉鼻子:“没什么,只是在想……要是伯伯还在该多好,他要是看见我真的见到老神仙了,一定会很高兴。”
孙思邈遍阅世情无数,虽不知来龙去脉,阿弦的心意他却早已知晓:“你伯伯可有什么心愿么?”
“他想让老神仙给我……”阿弦咳嗽了声,低头道:“……不过也不打紧了。”
“给你看病么?”孙思邈看了崔晔一眼:“正巧,也有人想让我给你看病。”
阿弦定了定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崔晔:“阿叔?”
崔晔道:“是,我已经把你所苦之事同老神仙禀明了。”
“不敢。”孙思邈将她的腕子松开,徐徐道:“对你而言,其他种种倒也罢了,唯一麻烦的就是容易被附身。毕竟人鬼有别,被阴灵驾驭,久而久之会对你的身子有极大损耗。可也正因为人鬼有别,你也并不是无能为力的,你其实可以自保。”
阿弦听他突然说出这些内详来,喜忧参半:“自保?”
孙思邈道:“你只需要做到四个字:定心忍性。”
面对阿弦疑惑的眼神,孙思邈道:“我虽对此玄道未有极深的研究。但从天道循环因果相生而言,阴灵侵扰对你虽是伤害,对它们来说未尝不是同样。只要你坚定心神牢固本性,他们便难以侵扰。”
阿弦若有所思,回想历来自己被附体的情形……果然,多半是在惊慌失措或者心神激荡的时候。
阿弦不由点了点头。
崔晔听到这里,忽道:“老神仙说的是,只不过阿弦的年纪正值飞扬跳脱之时,偏偏又天生性情激烈急躁的……”
阿弦听见“激烈急躁”四个字,歪头看他。
崔晔目不斜视,继续说道:“老神仙有常人难测的心胸,见解亦鞭辟入里,但……不知可有能助阿弦定心忍性的高妙法子,若能赐教一二,不胜感激。”说着拱手深揖。
孙思邈笑道:“崔玄暐,你倒是很为你这个小朋友着想,但你岂不知道?我能医人,却不能治鬼。”
“阿弦便在您跟前儿,”崔晔垂眸,忽又念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孙思邈一怔,正色看他。
原来这四句十六个字,正是孙思邈所秉持的正道,言明人命之关天紧要。
也正因如此,他才将自己的两部绝世医书都以“千金”开头,用意乃是警醒。
如今听崔晔用这四句来劝自己相助阿弦,孙思邈意外之余,又觉欣慰。
“崔天官果然不愧‘天官’之称,你才是揣摩人心,鞭辟入里。”孙思邈含笑点头。
因阿弦这般体质世间罕见,从昨儿接了她之后,孙思邈自己也在寻思是否有方法解破,但他虽然精研医理,最拿手的却还是身体之上的病疾,偏阿弦这种更属于玄道一派。
但毕竟老神仙绝非常人,这一百三十年的生涯,目睹万千世态,孙思邈非但在医术上造诣非凡,自更有一番世人皆都为之瞠目的独门心得。
太宗曾称赞他是“广成子”一流的得道神仙,而孙思邈自身的修为的确已登峰造极,他对于如何“定心忍性”,当然有不俗的珍贵见解。
而崔晔也正是因为深知这点儿,故而在听他点破阿弦的症状后,便不失时机地提了出来。
孙思邈因被崔晔说动,沉吟片刻,道:“原本定心忍性的最好法子,是‘十二少’。”
阿弦道:“什么叫做十二少?”
孙思邈道:“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行……此为十二少。”
阿弦转头看向崔晔:“听起来……怎么像是阿叔?”
崔晔唇角一动,却又忍住,只淡淡看她一眼。
孙思邈却笑道:“不错,崔晔便是你的榜样。”
阿弦发呆,无法想象。
孙思邈道:“我也知道你难以做到,所以有一个简单的法子,我教你一篇口诀,此后你每天晚上盘膝打坐一个时辰,心中便默念这几句口诀。对你的固本培元,修神养性是最好的。”
阿弦试探问:“按照老神仙的说法,我最后会变成阿叔这样吗?”
孙思邈笑道:“哪里有这样容易。世间也只有一个崔玄暐而已。就像是世间只有独一无二的小友你一样。”
说罢便念了一篇诀法出来,乃是:“夫身为神气之窟宅,若欲存身,先安神气……欲安神,须炼元气。气在身内,神安气海。气海充盈,心安神定。定若不散,身心凝静……”
从头到尾念了一遍,阿弦有些慌张:“老神仙,我一句也记不住。如何是好?”
正想是不是要劳烦他写下来,孙思邈瞥向旁边崔晔,道:“不妨事,他帮你记下来了。”
阿弦忙抬头:“阿叔?”
崔晔道:“是,我记下了,回头教给你。”
崔晔说罢,又向着孙思邈深深作揖:“此乃大道,多谢老神仙传授,不胜感激。”
孙思邈若有所思,道:“这是我想了许久的《存神炼气铭》,之前还曾想过,不知是否要将它传入世间,又该是以如何方式入世,再想不到……竟是从你跟你的小友开始,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甚好,甚好!也算是了了我思忖已久的一桩心事!”
他大笑几声,负手出门。
药庐本是清净地方,就算有来求医者,也并不留宿,对阿弦的确已是破例,如今又承蒙孙思邈传授了《存神炼气铭》,已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崔晔是个灵透之人,当下便致谢告辞,带了阿弦出门。
八角趴在门口,撅着嘴看玄影跟着出门,阿弦看他泪汪汪地,便摸了摸他的头,八角正要翻白眼,玄影跑过来,人立而起,爪子搭在八角胸前,在他脸上舔了两下。
八角愣住,一把抱住玄影脖子:“大狗,以后有空过来找我玩。”
玄影“汪”了声。
阿弦跟崔晔站在台阶下,看玄影跟八角告别,阿弦道:“阿叔,玄影是不是人见人爱?”
崔晔道:“是啊,类似主人。”
阿弦愣了愣,苦笑:“主人?阿叔说的是我?我是有名的人见憎、鬼见愁。”
崔晔笑而不语。
阿弦又想起那一篇口诀,难忍惊讶钦佩:“阿叔,老神仙只念了一遍你就记下来了?是怎么做到的?”
崔晔道:“用心。”
阿弦道:“我也用心了啊,但为什么仍是没记住。”起初还勉强记得一两句,越到后来,那些字都在脑中飞舞,哪里还能记得一句。
崔晔道:“天生。”
两人乘车往回,才走了片刻,阿弦吞吞吐吐道:“阿叔,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去。”
崔晔道:“平康坊么?”
阿弦点头。
崔晔觑着她神情,不动声色道:“你莫非是担心陈基再回去找你?”
阿弦叹道:“阿叔让我心里有点儿秘密不成么?”
崔晔淡声:“你的秘密不在心里,都在脸上了。”
她说回家的时候,脸上三分惶恐,三分期待,还有些难以言说的不好启齿,崔晔当然一猜就着。
阿弦一噎,忽然叹道:“我有些想念在桐县的时候了。”
崔晔目光一转,即刻道:“你是说……你想念我眼睛没好、看不见你脸上有秘密的时候?”
阿弦见他居然又猜得正着,双手便似两把小鼓槌似的当空挥了挥,最后无可奈何地在毯子上敲了两下泄愤。
耳畔传来崔晔类似轻笑的声音,待阿弦定睛看时,他却仍是那样不苟言笑的淡淡模样。
阿弦悻悻:“十二少……少乐少笑!我见你也不少笑嘛,总是在笑我……”
崔晔嘴角本又一动,转念间却又想到一事,那笑影未现便复消失无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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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神仙的确是个难得的神人(献上无限敬意)《存神炼气铭》也确是老神仙所撰。
第104章 一个好人
崔玄暐虽然能看出阿弦心底的秘密; 却也正因为知道她心意如此; 所以并未格外阻拦。
将人送回了平康坊,阿弦先跳下车:“阿叔你不必下车; 等我……等我想好了,我自会去找你。”
崔晔不答; 他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
他本来该阻止阿弦的,但因为某种念想作祟; 他只是轻轻答应了一声:“好。”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要尽快去找我,我才好将那篇《存神炼气铭》教给你。”
车夫挥鞭,马车很快转弯而去。
阿弦推开虚掩的院门,玄影抢先跑进去,各个屋里转了一遍; 并未发现想找之人,便又跑回阿弦身旁。
桌上的饭菜仍在; 因天冷; 蒜肉固白如玉,鱼肉跟汤水也已结成了鱼冻。
那没喝完的土窟春也仍伶仃立在桌边儿。
阿弦打量了会儿,想到昨日情形,如梦如幻; 缓缓仍坐回原处,本能地举手要去抓那酒坛。
手将碰到的时候,玄影“汪”地叫了声,阿弦回过神来; 转头笑道:“放心,我不会再喝啦。”
她叹了口气,呆呆地盯着桌上的美食:“咦,我忘了还有这许多吃的,不然就留阿叔进来吃一顿了,这么贵的东西,白白浪费了多可惜。”
阿弦觉着甚是遗憾,毕竟现在也追不回崔晔了,只得自己提了筷子。
她先吃了两片肉,觉得味道的确不错,就抓了一些给玄影。
两个正各自大吃大喝,门外有人道:“门开着,是不是回来了?”
另一个说道:“你跟十八弟倒是感情深厚,这半天来了几次了?”又道:“我还得往前巡街,你自便。”
阿弦早听出其中一个正是苏奇,转头看时,果然是他推门而入。
苏奇抬头一看,阿弦正鼓着腮帮子在吃东西,他眼前一亮,先叫了声“谢天谢地”,忙跑上前来:“十八弟,昨儿你去哪里了?”
阿弦口里含着东西,模糊不清道:“出了一点事,已经好了。怎么啦?”
苏奇道:“我不知从哪开始说,对了,张大哥怎么忽然去了金吾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