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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到之处只听到一阵咯咯声响,原来是芦苇里有几只野鸟受惊,扑棱棱飞起。
玄影乱叫,索性又狂追起鸟儿来。
阿弦看的有趣,哈哈捧腹。
崔晔循声走到她身旁,道:“你所见的那条河,就是渭水。可曾听说过渭水之盟?”
阿弦张望片刻,皱眉道:“便桥之盟?我当然记得!哼,被人打到城下,这是大唐的屈辱。”
崔晔道:“你说的对也不对。”
阿弦道:“我不懂,哪里不对了?”
所谓“渭水之盟”,是当初玄武门之变后,突厥劼力可汗以为大唐内乱,趁机带兵来犯。
当时长安城里兵力不足十万,太宗亲率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出城,跟劼力可汗隔着便桥谈判,事后重结盟约。
崔晔道:“你觉着屈辱,但这恰恰正是我大唐转入盛世之起点。当时我朝兵力不足,国库虚空,闻听敌人来犯,城内人心惶惶,若跟蛮夷正面对敌,必然导致民不聊生,后果不堪设想。但我太宗皇帝临危不乱,一面分兵突袭,一面亲自带重臣出城布疑兵之计,陛下以常人难以揣测的胸怀胆气,既当面斥责了劼力、突力的背约,又让他们不战而退。这种手段,胆识,自古帝王谁人能比?”
阿弦若有所思。
崔晔道:“也正是从此开始,大唐得到休养生息之机,国力日渐强盛,秣兵历马,后来才有扭转乾坤,彻底击溃突厥的壮举。”
崔晔说完,又道:“不过你所说对的地方,是要警惕……以后万万不能再有被敌人打到都城之下的惨痛了。”
阿弦悻悻道:“你怎么总能说倒我?”
崔晔道:“我比你年长,又是朝中之人,对这些自然懂得比你多,何足为奇。好了,说正事了。”
阿弦正纳闷他带自己来此是做什么,莫非是想说教么?忽然听了这句,便道:“什么正事?”
崔晔道:“阿弦,到我身边来吧。”
阿弦大惊失色:“什么?”她几时成了那香喷喷的汤饼了,人人都要抢似的。
崔晔道:“我原先才回长安,立足不稳,几乎也无法自保,早就想把你放在身边……就如同在桐县时候一样,却一再耽搁。后来你去了大理寺,本想随你的心意,但如今既然……”
阿弦道:“你也知道我没选入大理寺了?”
崔晔道:“是。”
阿弦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崔晔道:“长安城里到处都是耳目,那一次我去找你,还有你去崔府寻我,早就有耳聪目明之人窥知端倪了。我自然也因此多加留心。”
风吹得有些冷,阿弦不由望他身边儿靠了靠,才挪了半步,又退回来。
“阿叔说的耳聪目明的人,包不包括宫里的?”
一刻沉默,崔晔道:“包括。”
阿弦想笑,却只是“呲”了声,无话。
崔晔道:“所以你到我身边儿来,我还能放心些,毕竟我答应过朱伯要好生照料你。”
风呼啸着掠过前方的芦苇丛,又扑在脸上,因靠近渭水,越发寒凉。
崔晔道:“你去哪里?这里风大,站到我身后来。”
阿弦回头看看他,忽然道:“我不能跟着阿叔。”
崔晔道:“这是为何?”
阿弦道:“我答应了别人了。”
崔晔微微蹙眉:“贺兰敏之?你总该知道周国公是个不易相处的人。”
“我知道。”
“那为何要答应他?”
阿弦举手去折那芦苇枝,芦苇的长颈被风吹雪打,竟极坚硬牢固,阿弦赌气似的奋力往外拔扯,反把手勒的生疼。
崔晔思忖片刻,忽道:“周国公对你说了什么?”
阿弦眼睛一眨,崔晔有道:“莫非……跟陈基有关?”
泄气,他居然都猜到了。
阿弦悻悻终于放弃了那根倔强的芦苇:“也不算,本来就是我连累了大哥。”
崔晔淡声道:“你总该知道,若非你来长安,陈基连离开府衙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话刺了阿弦的心:“不是!”她回过头来看向崔晔,大声道:“大哥很有能为,他拼命想要留在大理寺,他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崔晔顿了顿:“不是所有拼命的人都会得到机会,就如你所说……有很多都是白忙一场。”
阿弦窒息,然后她咬牙说道:“如果我能让拼尽全力的人得到一个机会,我愿意。”
这一次轮到崔晔无话。
两人对面而立,阿弦揉揉僵硬的手,想起在大理寺里陈基那惘然无助的神色。
原先离开贺兰敏之马车的时候,敏之说过,只要她答应跟着他,就会让陈基重回大理寺。
那会儿阿弦尚犹豫不决,但是这一刻,已经下定决心了。
迎面猛烈吹来的风忽然减弱,原来是崔晔转到了她的身前:“傻孩子。”
他喃喃道,“本是要保护你,你却满心要保护别人。”
马车拐进平康坊,一直送到家门口。阿弦跳下车,想了想,跑到车窗边上,踮着脚尖儿道:“阿叔。”
车帘一动,露出崔晔半面。
阿弦道:“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
崔晔的唇略动了动,最后只是缓缓一点头:“我知道。”
阿弦目送马车调头,正要开门,忽然有人气急败坏叫道:“十八弟!”
回头看时,竟是苏奇。气喘吁吁跑到跟前儿:“我找了你半天,你去哪里了?”
阿弦道:“你找我做什么?”
苏奇拉住她道:“你哥哥出事了。”
平康坊,碧玉院。
陈基被两个护院架住,头前一名艳妆老鸨儿骂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吃白食儿,还打坏东西,今日不赔足了就别想走!”
陈基喝的酩酊大醉,闻言反而醉呵呵地笑起来。
阿弦随着苏奇分开人群的时候,正看见护院举手要打,阿弦情急之下闪身到了跟前儿,手肘在那护院肋下轻轻一撞。
那人“哎吆”一声松手,阿弦趁机将陈基拉了过来,同苏奇一块儿将他架起。
老鸨见来了人,两眼滴溜溜一转,道:“又来了个当差的,你们既然都寒酸到这种地步,就安分些是了,又来装大爷又不给钱,难道是要仗官儿欺人不成?”
阿弦道:“欠你多少钱,给就是了。倒是你们动手打人,打坏了要怎么赔?”
老鸨略觉心虚,却仍数落道:“只因他又吃又喝还不给钱,才教训他,莫非是纸糊的么就这样容易打坏?酒桌的钱,打坏东西的钱,姑娘陪客的钱,算起来也就二三百罢了!我看你们实在寒酸,就要你二百钱,如何?”
苏奇道:“你这是明抢啊!”
老鸨儿道:“呸,我这还是少算了的呢。只是那一坛子用宫廷秘法酿造的葡萄酒,就足足八十钱,还要我细算别的么?”
阿弦跟苏奇对视一眼,两人都囊中羞涩。老鸨早看出来了,冷笑道:“拿不出来?那好,我也不打你们,只告官!”
阿弦正自苦恼,忽然身后一人上前,道:“二百钱么?我替他们出了。”
众人皆惊,阿弦也一愣,认出这是先前跟随崔晔的那仆人,只见他掏出一个钱袋子,把里头的钱倒出来:“这是二百多了,你收了去,不许再为难他们。”
阿弦张了张口,沉默低头。
老鸨儿眼睛厉害,看仆人打扮非俗,又往后看,依稀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她便不忙收钱,上前拉住仆人笑道:“这是哪一位大人?怎么不进来少坐片刻?我们这里有才新酿造的宫中葡萄酒,还有……”
仆人喝道:“你失心疯了?撒手!”
老鸨儿正要厮缠,猛地一眼瞧见车牌上的那个字,一惊放手。
那仆人拍拍衣袖,自己去了。
阿弦跟苏奇扶着陈基出门之后,崔晔的车驾早不见了踪影。
苏奇道:“十八弟,方才那是谁?出手这样阔绰?你认识的人?”
阿弦摇头。
苏奇又道:“张大哥怎么醉成这样,是不是大理寺的事儿不济?你们且宽心。宋哥早说过了,大理寺那门槛儿高,选人又苛刻,就算进不了也不必在意,他会在府衙给你们安排个好差事的。”
阿弦勉强一笑。
这夜,陈基因醉酒,睡得很不安稳,半夜又爬起来大吐,十分遭罪。
阿弦看不得他受苦,下厨搜罗了些鸡蛋,笋干,胡椒等,好歹煮了一碗醒酒汤。
她是第一次做此物,手忙脚乱,事成后盛起来自己先尝了口,几乎立刻吐了。
只能安抚自己:“良药苦口利于病。”
估摸着毒不死陈基,于是端了去,拉起来硬给灌了两口。
多半是歪打正着,陈基吃了半碗后,整个人安顿了好些。
阿弦又去拧干湿帕子,给他擦了脸跟手,却不放心离了他,就守在屋内,过子时后才昏昏沉沉睡了。
次日早上,阿弦醒来后,却发现面前不见了陈基,她心中一惊,忙起身要去查看,谁知腿已经麻了,“啪”地摔在地上。
眼冒金星之际,听门口陈基道:“你在干什么!”他闪身进来,将阿弦扶了起来,“摔疼了没有?”
阿弦双腿酸麻难当,忍痛问:“大哥,你……你方才去了哪里?”
陈基道:“我本要去做点早饭,看到厨下好似遭过强盗,翻腾的很不像样,于是就出去买了些回来。”
阿弦的心终于放下,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陈基本担心她摔坏了,见她笑得喜欢,才也忍不住笑道:“也不怕疼了?”
阿弦本来担心陈基一蹶不振,没想到他恢复的极快,心中甚是宽慰。
陈基仿佛忘记了昨夜胡闹之事,阿弦也不愿主动跟他说起,两人极有默契地只字不提。
这日,阿弦借口逛街,出门后便往国公府而去。
她在门口报了姓名,那门人笑道:“主人早就交代,我们等了两天了。”
立刻把阿弦领了进去。
还没进厅内,远远地就看见门口的石阶上停着那只绿孔雀,拖着长尾,一动不动,乍一看好似雕像。
半晌才一伸脖子,慢腾腾地迈着步子去了。
阿弦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翎羽华丽的珍禽,盯着看了半天,无意才发现厅内人影闪烁,她只当有客:“会不会打扰了,我待会儿再去如何?”
仆人道:“不必,里头是两位殿下,跟国公爷是很相熟的。”
阿弦听到“殿下”,抬头往内看去,这会儿距离厅门口只有几步之遥了,果然看到在座的,一位是沛王李贤,另一位,容貌清秀,气质柔弱,却束着金冠玉带。
那仆人悄悄道:“上座者,是当今太子殿下,旁边那位是沛王殿下,两位殿下都是极和气的,你只要不失礼就是了。”
正此刻,里头贺兰敏之一眼看见,便道:“小十八,进来。”他仍是斜倚在榻上,姿态口吻就如同召唤一个熟人。
阿弦低头迈步进入,沛王李贤自是相熟的,立刻站起来:“表哥说你会来,我还不信呢。”
太子李弘是头一次见阿弦,不免有些好奇地望着她。阿弦道:“参见太子殿下,沛王殿下,周国公殿下。”
李贤一怔,继而跟敏之一块儿大笑起来,只有李弘矜持地微笑。
李贤道:“哪里来的这许多殿下?我们都垫下,你却是在上的?”
这本是句临时的无心戏言,阿弦心里却有些恍惚,蓦地记起在桐县的那一夜,雪谷之中,英俊昏迷前也曾这样叫了自己一声。
此刻敏之道:“太子大概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