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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行路的途中,我俩十分地低调,扮作小贩辗转多处州城,夜里在各处客栈落脚。上等客房我嫌太招摇,与我俩的穿着太不符合,而最下等的客房不管是我还是方卿雅都一致地脚都不愿意踏进去,中等偏下显然是最合适的选择。但实际上一路能够由得我俩挑选客房的余地并不多,俩人只能凑一间房的情况也很多。
这时睡觉成了最头疼的问题。如果身边跟我在一起的人是絮然,以他的性格与为人,不用考虑会有什么逾越礼数的行为。可方卿雅的人格简直像他的长相一样轻浮。厚着脸皮非跟我挤一张床,且举掌发誓绝不做出任何无礼的举动。人不要脸则无敌,我只得抱起被子打地铺,这才让他打消了同床的念头,含泪表示他打地铺我睡床。
方卿雅识路的本事非常好,越靠近岭南一带,草木越茂盛,哪一处路看起都差不多,光凭着一张简洁的指路图纸完全难以辨别路由。
我不由地感叹,幸亏不是个猪队友。
“打出生起,我爹便立志要我从军,我尚不会走路的时候,已学会识路。”方卿雅收起图纸塞/进衣袖,一张明媚的脸笑得怡然自得。
幸好景池珩对我从来不抱什么期望,至今为止唯有在识字写字上近乎严苛地教导。其余的,大多有些随意,只需我稍微闹一闹,他便作罢。
“真可怜。”
方卿雅愣愣道:“被你一说,好似真有些可怜。”
我用衣袖抚了抚脚边的石头,坐下后撑下巴望他:“你说方将军如果知道你不好好在京都任职,跟我跑来岭南,会不会拿军棍打断你的腿?”
他好似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自言自语:“不过你们家只你一个儿子,你爹应该舍不得打断你的腿。”
后来事实证明,他爹十分舍得。
当日傍晚,我与方卿雅抵达岭南所属的都城,这一处十分宽广,布兵森严,一入城门,便被守卫拦下,理由十分简单,只因为口音不是岭南本地的,当即被抓进大牢。
☆、担忧
牢里潮湿脏乱,还有几名衣衫褴褛的囚徒与我俩关在一起。
方卿雅蹲在草堆上和囚徒唠嗑、玩骰子。手技着实不怎么样,几乎一连串输,银子一锭锭往外掏,囚徒们欣喜得合不拢嘴。
最后我实在忍住凑近去玩了几局,把输掉的钱都赢了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牢里楼梯传来哒哒走来个人,一身铠甲英姿勃然。
方卿雅站起来,行了个家礼。
原来此人便是传闻中震慑边疆的方将军,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着,大将风范十足。
大将一声怒吼:“逆子!”
方卿雅捂住耳朵,“爹,缇缇面前您给我留点面子。”
被侍女到一处院落居住,我在里面转了一圈,没见到景池珩。隔着一道院墙,旁边传来方卿雅的惨叫声。
“爹!别打了!我是您亲儿子!打死我谁给您送终!”
凭这张嘴就该打!
惨叫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候,后来没再听到棍子抽打的声音,他却还在叫。我搬了张凳子放墙下,以为站上去能看到隔壁方卿雅的惨状,悲催地发现差半个头。
我坐在院子里等待,越等越觉得时间是如此地漫长。漫长到足够我把六年来深刻在脑海中与景池珩相处的点点滴滴全部翻出来细数一遍。当我还是个孤僻寡言的孩童的时候,也经常像现在这样,搬张小凳子坐着,细嫩的胳膊撑住下颔,一瞬不瞬呆望着府中大门的方向。这也正是老管家通知我景池珩快要回来的时候。曾经依赖他依赖到片刻都不愿意分开,但这份依赖很快被他的刻意疏远消淡。我也逐渐开朗起来,再也没有像幼时那般,在他离开京都后,掰手指数时日,一天天在等待中度过。
接连数日赶路,又在进入城门时被抓进阴暗潮湿的大牢,此时已经累得不怎么睁得开眼皮。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刻意在外面等景池珩回来,反正他回来是迟与早的事,等不等根本无关紧要。
所以这么傻乎乎等在外面究竟是为什么啊?
当我准备思忖自己愚蠢行为的原因时,周围忽地一暗。意识到什么,猛然抬头,他就这么垂首望着我,漆黑的眼眸映出我蜷缩身躯的摸样。
习惯于看到他愤怒的神情,更习惯于听他絮絮叨叨的训斥,但像今天这么沉默的却是少有。我猜大是被概被气到极点已经说不出什么话。
“我必须承认偷跑出府的行为罪无可恕,惩罚只准吃青菜或者在起劲为止没有抄完的二十遍律例上翻个倍,总之你想怎么出气都可以,只要别遣我回去。”
他由始至终抿着唇没说半个字。这算默许还是反对?
很快,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我眼巴巴地跟在后面,既想搭几句话,又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缓和他单方面的冷战。
他哄我总有很多种办法,随便一招都非常管用。譬如减少练字的数量、学琴的时日,又或者准我自个出去玩。
但要哄他,实在没有丁点办法。他这么大个人,脾气又这么难以琢磨,至今为止没什么叫他看得上眼的东西或者人。想讨好他,难度不是一般地大。
侍女唤我去用膳,景池珩没有出席,倒是出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凌似水。
流阙的三根顶梁柱,两根到了岭南,等于只有费炎龄一人留着撑门户,也不知道颜瑜究竟把卧底找出来了没有。
“过来坐,”凌似水笑着拉我在身旁坐下,手指一桌菜肴,道:“全部都是按你最喜欢的口味做的,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吧,看着比上回在流阙的时候更瘦了。”
我挣扎了很久,道:“要不凌姐姐你去叫景池珩来用膳。”
“我?”凌似水笑:“你兄长怎么可能听我的,再说他一个成年人一顿不吃又不会饿死。”
这不是饿不饿得死的问题。他这个大个人,竟然学我闹脾气不吃饭,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最起码,他心情不好,应该让我也跟着心情不好,然后我怒而摔桌而去,留他悠哉吃饭才是。
难道这次真的错到无可原谅了么?他连看都不想看见我了么?
“既然你都已经来了,你兄长也不会把你遣回去,反正你也遣不去回,”凌似水夹菜放到我碗里,“厨子早找好了,口味都是照着京都做的。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啊?”
“你不知道啊?谢钰一时疏忽让你偷跑出府,但不可能找不到你的行踪。大梁各州城都有流阙的暗线,想找个人根本不算什么难事。你的同伴方卿雅没有告诉你么?”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行踪都掌握在景池珩手里?”那他究竟生气个什么?
“倒也不完全算,好几次都暗线也跟丢了人。譬如这次在进入岭南一带时,突然没了行迹。你兄长忧心得不得了,临时取消了原本要会见岭南主事的安排,甚至亲自出城去寻找。这四周围枝繁叶茂,一旦躲藏了人,寻找起来谈何容易。我认识他十几年,从没见他有过大海捞针这等低效率的行径,可见是真的担忧到了极点,哪怕知道不是个好办法还是忍不住要去做,减少让你有遭遇危险的可能。缇缇,你真的以为从京都到岭南这一路都很顺畅么?如果没有流阙的暗线在后背打点一切对你不利的因素,如果没有方卿雅警觉地避开危险的地盘,真的可能就这样安然无恙地抵达岭南么?”凌似水轻笑着说道:“说起那方卿雅,躲避跟踪的技术倒是不错,好几次暗线跟踪失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他这一路保护的这点初衷虽然不错,却也直接害得你兄长担忧得不成样子。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她说景池珩担忧我的安危?可我真的半点也没有看出来。如果真如她所讲,那么刚才见到安然无恙的我,他应该是欣喜的神色才对。
尽管饥肠辘辘,可我没有胃口吃饭,捏着筷子在碗里跺来跺去,把饭和菜跺成一滩烂泥。
凌似水召开侍女给我换了一碗米饭,语重心长道:“缇缇,他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孤身一人离家。曾经的晋王府是个什么样的局势你可能不大懂,但你这么聪明应该可以从你父亲晋王与你母亲常宁长公主的关系推测出景池珩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出生,又是怎么渡过孩童时光的。缇缇,你是他的掌中宝。人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不受过苦的。他所经受过的,一点都不希望你经历。你该知道他舍不得你吃半点苦,舍不得你受丁点委屈。在我看来,或许在他心目中,没什么比你更重要,流阙的存亡也比不上。你懂么?”
我眉目不动,捣腾筷子的手指也停顿了下来,道:“那些点点滴滴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哄我喝药的时候那么有耐性,哄我睡觉的时候嗓音那么轻柔。不管是动作还是声音在我看来都是最最温柔的。可是凌姐姐,你是不是也以为我还是个小孩子那么好糊弄?从前他对我很好,可惜现在已经不是了啊。”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或许他是有些地方做的让你认为很不满意,可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你好。拿岭南的这件事来说,你以为他当真愿意插手么?这其中除了你皇帝舅舅的安排,更是基于因为宁娴于你的重要性。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你唯一最好的朋友。在他有能力周旋范围内,不可能让你失去唯一的朋友。追根究底,还是为了你。”凌似水长长叹气,“你到底年纪还小,总会有很多弄不明白的事。不过也不是很要紧,你只要记得,他终究是你的兄长,一直以来最疼爱你。无论你长到什么年纪,在他眼里也终究是个孩子。”
可我觉得他才越活越像孩童。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
这天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捏着被子数羊数到一千多只才起了睡意。第二日起来已是日上三竿,洗漱后我跑去院外,见方将军领着方卿雅和景池珩在谈话。
大约是说他这逆子如何如何混账把小郡主拐出了京都带到这偏远之地。景池珩对待朝臣的态度一向很一般,确切地说不怎么爱理会人。根据我多年观察得出结论,除非别人主动跟他搭话,否则他嘴里一个字也不会蹦出来。而难得应和别人几句,也显得很冷硬,但凡有点思考能力的,搭话不会超过三句就识趣地给自个找个台阶下。可景池珩对方将军的态度却出乎我的意料,难得的温和,唯独看方卿雅的眼神像利刃似的,没什么好脸色。
方卿雅不安分地站着,瞥到我在院外,欣然招手挤眼睛。这厮昨天不是被打得很惨么,怎么今天看起来生龙活虎像个没事人似的。
“哟,这就是方卿雅啊,模样生得真是可人,像个娇滴滴的姑娘,”凌似水笑眯眯道:“昨日苦思冥想塞个什么样的人到左维的身边。原本打算把颜瑜叫过来呢,瞧方卿雅的样貌倒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生得好又会武功。颜瑜差就差在没有自保能力,说不准被左维吃干抹净。以方卿雅之前躲避暗线追踪的行径来看,绝对是个聪明且应对能力极强的人。派到左维身边,再合适不过。缇缇,你说呢?”
“啊?”
原谅我没有听明白她话种的含义。
“哦,左维喜欢男人”凌似水说,“要不然我就自个上了,省事省力,还用得着费心思琢磨合适的人选。”
我将这个想法传达给方卿雅,他含着泪拒绝说。没办法对一个男人眉来眼去,打死他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