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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释怀么。”宋睿依旧是那副老迈模样,教身后跪着的宋夫人面露急色。
“怎能释怀?那可是相爷的爱子,我的夫君……我宋家绝后的真凶就在朝中,相爷怎还能忍得下?!若不是那妖妇……不,若不是陆家当年勾结西秦人,我夫君怎么会死!”宋夫人连连叩头,嘶声道:“儿媳已经查清楚了,是那陆学廉当年偷了妹夫的印鉴,让那些西秦贼人入境安居,不止收了西秦人的孽种做女儿,还妄图把此事栽赃给妹夫,相爷,现在人证已在,怎能放过她?!”
炉中沉沉香气逸散而出,宋睿老而浑浊的双眼盯着那炉中升起的袅袅烟华,瞳孔外渐渐凝出一丝丝血丝……
但他依然没有因此而动怒,道:“陛下爱重这女官,陆学廉又是左右皆不站,你可知若动了那女官,老夫要如何争取那些摇摆不定之辈?”
宋夫人磕头磕得额心发红,膝行数步,道:“相爷,这么多年来儿媳恨只恨没为宋家留下一支香火,您要想想……十七年前陆家克我宋家一个儿子,十七年后陆家的孽女又克您的门生,此时若不动手将她斩草绝根,到时又怎样?您可别忘了,她爬到这个位置,可还不到一年哪!”
宋睿的眼瞳倏然睁大,片刻后,他缓缓站起身来,道:“是该教教年轻人如何收敛了……”
宋夫人面露阴厉之色,道:“相爷,儿媳已经将真相告知了御史台的人,只要有您这句话,定可一举铲除后患!我宋家不止能一雪断子之恨,也能让明桐收收心,知道那是个欺世盗名之——”
佛堂的门倏然打开,寒风吹入,宋夫人回头看见女儿凌乱的长发和满脸的泪痕。
“祖父……母亲,是不是就算明桐真的考上了进士,你们还是会觉得,宋家会因我是个女儿,绝了后?”
……
“……小人陆有德,乃是陆大人在遂州老家庄子上的家仆,小姐的事小人记不太清了,只知道那一年,老爷得罪了上官,被贬去做粮草主簿,管些杂事,街头巷尾的人都在非议。夫人娘家便逼夫人和老爷和离,可当时夫人已经有了身孕,不愿离开老爷,便收拾收拾带着小人等一干家仆去照顾老爷。”
“可没两日,城外的战俘营出了瘟疫,别的大人都不愿意去,最后推到老爷身上,老爷也没有办法,去了战俘营不过两三天,就也染上了疫病。那疫病是从关外来的,看遍了大夫也没法治,夫人气急攻心,去照顾老爷的路上摔了一跤,小产了。”
“好在路上有一位哑妇人,这哑妇虽有孕在身,却颇有些医术,不止救了夫人一命,跟着我们去照顾老爷时,又打手势说她会治这疫病。夫人不能下床,我们也不敢去碰老爷,那哑妇便说她要去,照顾了老爷一日,开了方子调理,那方子是专门治疫病的,第二天老爷便退了热,看着便慢慢好起来了。”
“但老爷醒来后,那哑妇却染病病倒了,开了另一个方子,却是催产的药,打算在死前把孩子生下来。她临盆前开了口,说自己并不是哑巴,而是西秦人,救老爷这一命,是想让老爷欠她的人情,留下她的孩子。”
“那时两国交战正是最凶的时候,若是让别人知道陆家收留了西秦人的血脉,定是会被举族问罪的。老爷和夫人本来是说什么都不能答应的,可那妇人当真是拼了命,跪在地上哭求,跪了足有半个时辰,夫人再去碰她时,发现她断了气……”
“夫人受惊之下,忽然想起了流掉的那个孩子,抓着老爷说,这是她本该有的孩子,投错了胎,投到这妇人身上,现在是要还给她了。老爷去劝阻,却没劝住,夫人让我们拿了刀,一边哭一边亲自动手,把那妇人足月的腹部剖开,把一个女婴给取了出来……”
“这女婴,便是大小姐了。”
高赤崖这些年听的案子不少,这也算是奇闻了,愣了半晌,问僵立在堂下的陆学廉道:“陆尚书,此事可是真的?”
陆学廉像是一瞬间苍老了下来,脊背佝偻,嘴唇颤抖了半晌,道:“高大人……栖鸾是我的女儿,绝不是西秦人。”
他不能认,认了……就全完了。
“哦,是吗?”
高赤崖又道:“陆大人,之所以今日把令千金支开,便是为了将此事审清,你之一言一行,在枭卫府中皆有备案,今日你若实话实说,尚可求得宽待,若在这堂上虚言,到时怕反而害了你女儿也说不定。陆大人想挑战枭卫的情报吗?”
檐下冰凌上的水滴落在一墙之隔,静静听着的陆栖鸾面颊上,恍然如同泪滴一般自脸侧滑下。
……爹,娘,我们若真的是一家人该多好。
黯然之色自眼底一闪而过,陆栖鸾咬了咬牙,正要一步踏出现身时,有人从背后将她猛然揽回,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考虑清楚了,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回转余地了。”
背后是熟悉的淡淡佛香,她本能地挣动了两下,狠狠瞪向身后的人。
“你进去有什么用?说你一人做事一人担?陆大人,本就是令尊和令母的错,他们可没有丹书铁券。”
陆栖鸾挣扎了片刻,未能挣脱,呼吸颤抖地转开脸。
叶扶摇并未松手,在她转开目光后,眼底泛出一丝异样的、近乎欣喜的神色,低声在她耳边道:“现在的你,对他们而言,可是祸端啊……”
陆栖鸾双眸发红,手指狠狠地抓住叶扶摇的手臂,快把他掐出血来的前一刻,松了手。
“你是中了圈套了吧,”叶扶摇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引诱意味,道,“这些人有备而来,怕是早就知道你的身世,这出戏文可写得妙,不知是出自谁笔。”
她的身世……还有谁知道她的身世。
陆栖鸾一瞬间否定了那个名字,但又不得不想起,他背着他找她爹密谈的事。
谢端想要她,从始至终都是这个目的,逼她和家人断绝,逼她认东沧侯血脉……她连番拒绝,就开始对她父母处下手。
合情合理,只是她从来不敢去想,他能做出这样的事!
叶扶摇放下捂住她嘴的手,道:“看来陆大人是想到了,接下来是去据理力争,还是去继续求那幕后之人放你一马?”
口中几乎咬出血来,为今之计只能见谢端了,只有他知道如何变黑为白。
“求……”
话未出口,外面又走入一个御史,带着一个穿着头蓬的人,一入堂中,便满面春风道——
“高大人,下官又给您送人证来了。”
那穿着斗篷的人将兜帽拿下,露出一张苍白的素颜。
“夫人……”陆学廉愕然。
陆夫人目光宁静,跪下来道——
“民妇陆安氏,此事均是民妇当年为生养所苦,去流民窟抢来一个孩儿充作我儿,与我那孩儿……与夫君,皆无干系,大人若要治罪,拿民妇便是。”
陆栖鸾的双眼一瞬间空洞起来,眼前的红墙绿瓦倏然化作一片模糊的黑白。
“……娘?”
作者有话要说:
老叶毒鸡汤(1/1)
第88章 宣战
——夫人放心; 人证物证俱在,卑职身为御史自当尽心竭力,切不会让西秦贼子祸乱朝纲!
这一年来左相身边的左右手换血太快; 新提拔上来的那些后生; 大多雄心勃勃,急切地要接手那些已经被打下马的官吏手上的权位。
现在的御史台内部针锋相对; 御史大夫乃是谢端新任; 而下面做事的零散御史却大多是左相的势力; 对御史大夫阳奉阴违; 以至于内部一片混乱。
左相很少亲口说要对付什么人; 一旦说出来,就代表若是谁把这个人做掉了,便有机会晋身左相的臂膀……
范御史就是这样一个等待机会的人,在其他人盯着陆栖鸾的时候; 他悄悄找上了陆府; 在他看来,像陆夫人这样的深宅妇人; 夫君与儿子前途都不可限量,为此就算出来作证; 牺牲一个根本就不是亲生的女儿; 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之事。
——想想夫君与贵子; 人之一生得一处安稳之所在不易,那敌国之女已然得了夫人这么多年的恩惠,以命相偿也是该然; 不是吗?
——范大人说的是,小妇人这便……随大人上公堂。
陆夫人只是犹豫了片刻,很快便答应了他,这让范御史本来是成竹在胸的,可到了公堂上……
“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当年民妇夺走那哑妇的孩儿,是家仆陆有德助我将哑妇掩埋,他是为了洗脱杀人夺子之罪,或是别的缘由,特意编造了这番说辞,大人若不信,可搜其身,看看是否有他本不该有的财物。”
作证的陆有德本能地捂住怀里那鼓鼓囊囊的物事,面色惊慌地跪地道:“大人,小人说的是真的啊!夫人是明知道那哑妇是西秦人,还收了她的孩子的!”
陆夫人言辞如刀,道:“你在我陆家为仆十数年,向来无利不起早,既然收受了他人的财物贿赂,害主之事又岂会做不出来?”
范御史连忙道:“陆夫人!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
“够了。”
堂上一喝,旁边的枭卫应声而出,将那陆有德按在地上,果不其然在他怀里找出两枚金锭。
……宋夫人多此一举了。
范御史头皮发麻,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不死心道:“高大人,为何不让案犯本人来堂上对峙?”
“陆栖鸾现下还是枭卫,事情未明前,还不方便就此定罪。”
范御史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缺口,针锋相对道:“哦?就因为是枭卫,比寻常人便贵上三分吗?枭卫府这回办案倒真是不如以往那般干脆啊。”
范御史正想接着讽刺些什么时,一直沉默立着的陆学廉忽然叹了口气,走到陆夫人身边,躬身道:“夫人。”
陆夫人眼底含着温柔之色,伸手抚上夫君鬓角的花白发丝,道:“是我当年的过错,连累夫君了。”
“咱们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陆学廉摇了摇头,道,“小鸟儿第一次喊我爹的时候,就是咱们家的女儿,再来一千个一万个东楚的闺秀,也不换。”
言罢,陆学廉将妻子扶起,转身,摘下官帽,身形佝偻地下拜道:“高大人,老夫已近花甲之年,与妻儿平安得过了这些许年,也算是不枉此生。国法虽无情,还望公门有义,老夫既为一家之主,无论何事,也当一肩挑起……”
高赤崖知道今日这件事闹到这份上是办不成了,陆栖鸾身后还有一个谢端,隐约地还有一个皇帝要保她,是决计动不得的,但此事涉及左相之子,要与左相有交代,那势必要推出一个做替罪羊。
陆学廉既然要担下这份罪过,那也算对两边都有交待。
“好,陆尚书有这般觉悟,那本官也便不废言,请陆大人在府牢中留上些时日,待本官派人将贵府彻查,若未搜到有里通外国之罪证,那此案就……”
“什么事这么热闹,惊动了我爹娘?”
堂外有人冒着风雪走来,嘴唇似乎因为今日雪寒的缘故,略略有些发青,但眼中依然是平日里懒散之态,说话间,已经踏入公堂里。
“栖鸾……”
陆有德大叫一声,膝行过来想要抓陆栖鸾的衣摆。
“小姐、小姐!你还记得你幼时那些街头巷尾的流言吗?他们说你不是本国之人,这是真的!你是西秦人!”
陆栖鸾慢慢俯下身来,面色冷凝间,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