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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爹瞄了一眼,道:“哦,还真是,许是前一夜冯侍郎喝多了酒,宴上作诗的又不止陈望一个,记错了吧。”
“那首现场发现的诗写的是什么呢?”
陆爹从另一本书里抽了一张纸丢给她,道:“诗是好诗,但他自喻为漂泊旅人,求苍天大树遮风挡雨,倒是与陈望从前的反骨文风相去甚远。”
陆栖鸾接过来一看,是一首无题七律——
倦读诗书十四年,浪死虚生空度闲。
拗莲作寸丝难绝,兴酣落笔摇五岳。
残英虽亦妒我香,寸叶犹可慰悲怀。
唯恐萧杀秋风起。漂泊旅人觅苍盖。
没什么毛病,只不过的确不是藏头诗。
陆爹见她皱眉一脸苦恼状,哎了一声道:“那冯桂早就伏法了,你又何必为了陈望这么尽心竭力地追究呢。”
陆栖鸾站起来道:“那冯桂是什么时候流放?”
“是今天吧……放衙的时候已经上了囚车,这会儿应该到城门口了。”陆爹说完,便见陆栖鸾往外走,连忙喊道:“你干嘛?!别告诉你爹你要去找冯桂麻烦!人家都被流放了!”
“不是,我只是有一句话想问问他,问完就散绝不纠缠。”
待疾步走门口,陆栖鸾又忽然停住了步子。
“对了爹,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了帮陈望。”眼底寒芒微闪,逆着窗外渐暗的月光,陆栖鸾寒声道:“我现在是要弄死他。”
……
春四月,最是万物繁盛的时节。
城门前,七八岁的娃儿们拖着粗布做的飞不起来的风筝四处疯跑,扬起的灰尘呛了路边一顶银丝绸小轿旁的侍女一脸。
这些侍女皆是一般的身长,一般如凝脂的肤色,举止端雅俱不似常人。此刻被灰尘一呛,拿帕子捂着口鼻靠近轿子细声道——
“殿下,陛下只允您出来玩一下午,还要将太子殿下提出来,再晚那大理寺便要放衙了。”
轿子内有个稚弱的娇声哼哼了一会儿,道:“再给我买一串儿炸圈儿就走。”
“殿下,民间的炸物多食不宜,还是回宫再……”
“但是炸的好吃呀!我哥啥都不行就找吃的行!”
磨蹭了一会儿,侍女也只好随了贵人的意,待买了回来,便瞧见轿子里的贵人掀开窗子看着街道另一边。
侍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是一队官差押解流囚等着出城门,便道:“这些都是罪人,不值得污了殿下的眼。”
“不,你们抬我过去,找那边那个扎金翎发绳的。”
问罢了恨恨被带走的冯桂,陆栖鸾知道恐怕事情要大了。因心里过于沉重,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险些撞上一面轿子。
“抱歉……殿下?”
她与小公主一别已快三个月有余,意外的是这小公主也不娇蛮,被她卖了一道还不报复。此刻也只是撑着下巴问她——
“我听见你跟那犯人在谈吏部那个陈望的事,宋明桐说的你被他抛弃的事儿是真哒?”
“……公主,我被陈望抛弃这个事儿、呃这个事儿已经传得这么广了吗?”
“是啊,宋明桐说的时候可开心了,我第一次见她笑得那么灿烂。”
陆栖鸾深吸了一口气,道:“没错,我现在特别想找个官衙击鼓鸣冤。”
“你爹不管?枭卫也不管?”
陆栖鸾叹了口气道:“刑部管不了,若是翻案等同打枭卫的脸,他们不拦着我就不错了。”
小公主眼睛转了转,道:“那你跟我走吧,刑部和枭卫管不了,大理寺专管皇族和百官,还是可以管的。待把我家那蠢哥哥捞出来,让他借你东宫印一用,逼大理寺管。”
第二十二章 书生寸笔亦可杀人
宫里宫外皆是一片喜人的绿,连东宫墙角的春草也早早地长了一茬。
“……你是不是皮痒了?太子还没被废呢,就敢偷懒,宫门前的杂草长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拔!再教我看见,小心你的腿!”
被训斥的宫仆一面惶恐低头,待老内监转身走远,便又恢复了一脸不屑的神色,坐回了墙角偷懒打盹。
这样的场景,在东宫已经上演了六年有余。
老资格的宫人还记得,太子年纪尚小时,与皇帝的矛盾还没有现在这么深,也曾励精图治想要做个贤君。
只可惜他为人过于刚直,皇帝的帝王心术用得越多,越是教他失望,因此甚至有过数次争执,再后来,竟索性丢下高贵的储君身份,径自如一个无拘无束的武人一般遨游江湖去了。
父子离心,太子无心政事,朝野非议纷纷,易储的声浪也是一年高过一年。
“听说了吗?太子被放出来了……”
“若非年前三殿下的母家出了那档子事儿,我估摸着,今年就要换天了。”
“说不好……”
百官下朝,从东侧门走的官员总是会瞧见东宫的,平日里办公枯燥,每每瞧见东宫那生了瓦松的琉璃顶,便拿这当了齿间老味,翻来覆去地嚼。
“你瞧那刑部的陆胖儿,前日里还对那吏部的状元女婿嘘寒问暖的,今日怎么了?准女婿给他叉手弯腰,连理都不理的?”
“你有所不知,这陆大人家的姑娘对那陈状元有救命之恩,见他老父亲被冯桂那孙子杀了,还帮忙查案。这陈状元受了她再造之恩,还是一介寒门书生的时候便向她求娶,这陆家姑娘也答应了,可昨日里又传出来,这陈状元反悔了……”
“哟~金州小地方出来的书生还挑呢,那老陆家的闺女我瞧见过,笑起来像小妖精一样,有俩小酒窝,简直不像是老陆生的。这都不要,陈大人还想尚公主不成?”
“公主还小呢,不是有传言说宋相爷想把孙女许给他吗?估计是想攀左相家的高枝呢。”
“可不就是攀上了吗,瞧这两日,左相树荫大,刑部那裴尚书险些让他给架空了一半,整个吏部以他为首插进来多少左相门生,年轻人啊……”
有年岁的官儿虽不齿陈望这般为人,却也没那个心思去弹劾他,毕竟御史台那帮人壮烈在前,他们这般年纪大的谁也不想先去领教吏部员外郎的口舌之能。
……毕竟新科状元,为官上是块无可挑剔的好料。
而舆论的中央,吏部陈大人,恍如一尊石像,丝毫不为外人论调所动,目送陆学廉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后,忽而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
陈望转身低头一礼:“座师。”
“天下妇人多矣,何况吾听闻他那女儿竟去做了女官,想来也并非良妻。男儿当以社稷为志,莫教儿女情事误了前程。”
“……学生受教。”
“你知道便好,冯奎等人在你琼林宴上鼎力相助,让你安然过了帝眼。如今吏部尚书已近致仕,待老夫运作一二,教你得了吏部,就该是你提携他们的时候了。”
陈望点头称是,随后又忍不住问道:“座师,学生有一事不明。”
“说。”
“座师当日也十分欣赏陆池冰策论,何以不索性收了他做门生?”
“你倒是心宽,此子出身遂州儒门,学荀圣之道,非吾同路。再者过于年少,处事不如你手腕老道,给他个探花,已是抬举他了。怎么,你觉得老夫处事不公?”
“座师志在天下苍生,不拘小节,学生不敢相疑。”
似是十分满意陈望的顺从,待出了宫城门,老者又道:“……今年那些冰炭孝敬老夫府上不缺,既然是你安排,午后便送到你府上,下个月吏部考评你就看着办吧。还有,下旬休沐时,来府上见见明桐,这丫头诗词不精,早想给她找个老师教一教了。”
陈望站着默然片刻,道:“学生谢座师厚爱,恭送座师。”
风吹起袖角的羽禽暗纹,陈望转身抬头望向宫门上狰狞的龙纹,恍然觉得那些龙像是在看着自己。
恍如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陈大人。”
有一名陌生的官员忽然上前一拜,道——
“……下官是大理寺长史刘德,敢问您可是与太子殿下有仇?”
陈望微微回过神,道:“只有一面之缘,未曾结仇,刘长史何出此言?”
“是这样的,太子昨日思过毕,在后面与菡云公主说了一会儿话,便要出来告您,传了些……传了些莫名其妙的谣言,又强令大理寺正盖印受理,您……什么时候有空,能来大理寺辟辟谣?”
所谓权势,就是这些理当执掌公义之人,明知自己有罪,却不得不给他赔着小心。便是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要审他,这些人都不敢直接动手,而是想敷衍了事。
“是什么样的罪名?”
“您别在意,那原告非说您……诬陷您父亲之死是您所为。”
“……原告是谁?”
“是枭卫府一名八品小校书,待事后下官自会为您主持公道,治她个诽谤上官之罪……”
“不必了,何时开审?”
“明日未时。”
“明日请寺正大人先审,我处理完公事自会去大理寺一辩究竟。”
……
“殿下为何要帮下官?”
“自古以来后宫争宠,文人作乱,最是好看。我既恶心这些,有时又忍不住去看,帮你一把也无所谓。”
“倒是你,想好了,若此案真叫你翻了,可就是致陈望于死地了。”
“谁说不是呢。”
陆栖鸾前一刻还在犹豫,犹豫是不是真要如此赶尽杀绝,待站上大理寺大堂时,便不这么想了。
她给陈望留下的话,纵然绝情,也感觉得到他的痛苦。
……既然生不如死,不如教她送上一程。
大理寺正这两日过得焦头烂额,那陈望眼下是左相面前的红人,又掌管百官考评,他若是一个处理得不好,说不得今年便要被放逐到哪个穷乡僻壤做官。
而这边,太子纵然一直被非议,也还是储君,加之证据十足,非是他能相抗。
寺正紧张地看了一眼坐在一边旁听的太子,颤声道:“殿下您是要旁听?”
太子点头道:“本宫不好插手你大理寺的事,一句话都不会说的。这陆校书说证据在手,寺正秉公行事便是。”
所以……罪魁祸首就是枭卫这个校书!枭卫如此猖狂,找麻烦竟找到他大理寺头上来了!
这么想着,寺正便沉下了脸,对堂下喝道——
“陆校书,冯桂杀人案是你枭卫处置,若要翻案,也是你枭卫的过失,你可想好了?”
“下官想好了,还请大人传人证物证吧。”
桃李堂婢仆众多,那日冯桂杀人时,楼上楼下不少人都听到了,而在这之中,最近的便是在陈父打伤陈望后,留下来照顾陈望的侍女姚小梅。
“民女那日,原本在房中照顾昏迷过去的陈公……陈大人,忽然听见隔壁有争执,便出去查看,见门锁着,只听到死者与冯大、冯桂吵起来了,接着便传出冯大人的叫声,多半是那时被死者拿笔戳了眼。”
陆栖鸾问道:“也就是说,在你听到惨叫之前,冯桂是看得见与他争执的人只有陈父一个是吧。”
姚小梅点头道:“是的,先前便说了,屋里只有两人。”
寺正不耐烦道:“陆校书,我看这案子便到此为止吧,房门紧锁着,陈大人便是想杀人也是进不去的。”
陆栖鸾摇头道:“寺正大人是未去过现场,此案由枭卫府办理,知道案发的房间和陈望的修休息的房间,其实是连在一起的。而桃李堂是会客所在,隔间为求通风,大多有一扇不常打开的窗户连通。”
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