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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楼外渠水被微风拂过,一片碎金鳞鳞闪闪,本该是一日最轻松惬意的时刻,燕恒却有些心绪重重。
暖黄的光芒被水面反射到他的脸上,光影明暗间,让燕恒英俊的脸庞更显得轮廓深邃迷离。
这个年轻人,放在现代时空,应该刚从大学毕业几年,因为聪慧能干逐渐要步入公司的精英白领阶层,而在这里,却在储君之位上呆了十余年。
因为“储”,所以他没有父子兄弟真情;因为“储”,所以每一步都不敢行差错池;因为“储”,所以做任何事都要小心谨慎,更要考虑周全……
易长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殿下,有的事多想无益,别把自己身上的责任和担子压得太重,该放松时略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
正值驴肉已经上菜过来,燕恒飞快地回了神,搛了一筷子驴肉放进了易长安碗里,面上已带了笑意:“就如同现在好容易才得长安请了一餐客,不大吃一顿岂不是亏了?”
见他已经转过了心思,易长安笑了笑,另寻了话题跟他轻松谈笑起来。
一顿吃完,送别了燕恒,易长安转身就往陈岳府上去了,燕恒说她说的那些关于金丹的事不要跟其他人说,可陈岳并不是什么其他人,而且易长安也觉得有必要跟他提一提。
朝堂的很多事她不懂,但是陈岳却需要多多掌握这些信息,以便及时做出判断。
才进门,就有一名年过半百、衣饰体面又符合身份的男子迎了出来:“原来是易大人。我家大人公务繁忙,这会儿尚未回府……”
“是陈管家吧?”陈岳跟易长安说过陈自明的事,陈自明的一举一动就是典型的管家范儿,所以很好认出来,易长安也不跟他见外,“既然如此,那我去书房等他吧。”
陈自明愣了愣,连忙在前面带路,将易长安请进了书房:“易大人稍坐,小人即刻让人奉茶上来,不知道易大人喜欢喝什么茶?”
“一品红即可,劳烦陈管家了。”易长安笑笑点了一样红茶,随手把她上次没看完的那本地理志抽了出来,坐在便榻上翻看起来。
陈自明虽然得过吩咐,但是本来是想把易长安让到正厅奉茶的,没想到易长安直接就说了去书房,且走得熟门熟路的,进了书房举动也熟稔得很……
陈自明立时对陈岳交待的那句“易大人不是外人”有了更深的认识,退下去后亲自沏了一盏一品红过来:“易大人先用茶,若有什么吩咐,有下人就候在院外。”见易长安点头,特意将油灯拨得更亮了些,才垂手退了出来。
易长安看了几页书,刚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就听到外面脚步轻响,旋即门帘子被打了起来,一位少女提着一只黑漆镶螺钿的攒盒走了进来,袅袅冲她一福:“奴婢宝婵,给大人送些茶点过来。”
将攒盒搁在一边的小几上,一双保养良好的纤纤玉手一样样将几碟茶点取了出来,放置在易长安手边的小炕桌上,然后束手又是一福:“也不知大人喜好,甜咸两种点心各送了两样,这甜的是酥油鲍螺和鹅油松瓤卷,咸的是……”
一样一样一边介绍着,一边拿眼偷偷打量着易长安,一旦被易长安对上目光,立即含羞带怯地垂下头去,只露出半边轻染桃色的粉面。
易长安心里好一阵讶异,她之前是让陈岳找几个信得过的下人进来,但是这个女孩、这举动……总还是有几分奇怪。
可偏偏这样的人,却能进出书房重地……易长安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眼宝婵,轻咳了一声:“宝婵姑娘客气了,不知姑娘是什么时候进来陈大人府上的?”
宝婵面上的酡色更深了一些,通身也更多了几丝小家碧玉的楚楚可怜:“回大人的话,奴婢是月前才来的。”
月前,那不是陈自明过来当管家的那一段时间?易长安追问了一句:“是跟陈管家一起进的府?难不成姑娘是陈管家的”
她问得详细,宝婵也只好仔细答了:“奴婢是陈管家的义女。”
易长安“哦”了一声,无视宝婵睇来的那一眼秋波,挥挥手让宝婵下去了。陈岳让这么个人可以进出书房,真是太奇怪了……
陈岳匆匆赶回书房时,见易长安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微吐了一口气,在小炕桌对面坐下,一把捏过易长安的茶盏就灌了一大口,乜着眼晴瞥了她一眼:“怎么,晚上那餐驴肉还没吃饱,要跑到我这里再填些吃食?”
十足的酸气扑鼻!
易长安忍下肚子里的好笑,绷着脸轻哼了一声:“一餐驴肉算什么,哪像有的人早就金屋藏娇了,要不是我一时起兴来了这一趟,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陈岳立即紧张起来,一时又放不下面子,小心地看着易长安,嘴上却还硬着:“怎么,我用个丫环还不行了?”
易长安起身就往外走:“行啊,那我就不在这里碍人眼了。”
才走了一步,就被陈岳从后面紧紧抱住了:“长安,我没有——”
见易长安肩头抖动,担心她气急而哭,连忙一把将她身子扳转过来,却见她在自己怀中笑得好不狡猾得意,刚才明显是作弄自己……想板着脸斥她几句,却又真心舍不得,陈岳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你就给我淘吧,哪天真把我吓出个好歹,看我不——”
易长安已经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记:“谁让你乱吃飞醋来着?”
这小女人一颦一笑无一不勾着他心中的痒处,怎么教他爱得够?陈岳扶住了易长安的后脑深吻了下去,半晌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我就看不惯他一忽儿一忽儿地又跑来找你!”妥妥儿的一充满了占有欲的雄性。
易长安不由莞尔,片刻后又肃正了脸色:“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第376章 两处夜话
见易长安脸色慎重,陈岳也很快收敛了情绪,将她带坐回便榻上:“出什么事了吗?”
易长安连忙把今天燕恒跟她谈到的事低声说了,也说了自己怀疑燕皇有可能看重道家炼丹之术,又详细解释了那些炼出的金丹可能有的实际成份。
皇上召了四大道观的道长进京,陈岳是知道的,本以为有前车之鉴,皇上只是想对道家多了解了解,没想到竟可能生出这样的心思……
皇上也是有为之君,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长生,这世上哪来什么长生?
陈岳的眉头立时拧了起来:“那些丹药的事,如果拿不出明确的证据,皇上那里是不会取信的,且燕恒说的不错,这话绝对不能在外面说,否则一个居心叵测意图曲诱上意的罪名怕是少不了!”
易长安立即重重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只是说给你知道好让你心里有数。”顿了顿就有些好奇地问起了宝婵的事,“……这么个丫头,你怎么想着把她放在书房里?”
“自然是好夜读书了,平时暖什么的也不错——”
陈岳一句话没说完,腰上的软肉就被易长安重重一掐,拧着转了一圈:“骗谁呐你!我刚才看过了,你这书房里好多书件都收起来不见了,明面儿上借着她是陈管家义女的身份信任她,暗里莫不是想钓出谁来吧?”
易长安向来观察入微,陈岳也知道瞒不过她,一边“嘶嘶”地吸着气,一边嘟哝了一声:“狠婆娘,你倒是下手轻点儿啊,拧坏了我的腰,吃苦的还是你——”
见易长安作势睁大了眼,连忙放低了声音:“她是陈叔半路收来的义女,却是有些来历不明。我当初也给过她机会,说我这里多是男子进出,怕她在府里不方便,让她可以去庄子上管些事。
可是宝婵却借着要服侍义父为名拒了,只想在府里服侍,我索性也假借着信任陈叔进而对她也有几分信任的由头,把她放进了书房里……”
若是宝婵规矩老实倒也算了,她年纪也到了,过上一两个月让陈叔找个好后生把宝婵发嫁出去就是,若是宝婵有什么异动——
见陈岳凤眸冷戾,易长安不由轻叹了一声:“你这样给了她机会,她未必就能把得住,只怕陈管家到时会伤心。而且,我瞧宝婵这丫头有些……并不像是经过训练的,真会有人把这样要紧的事交给她?是真的心大放心她呢,还是觉得你这个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脑袋就是吃饭用的?”
“陈叔向来以忠心为要,就算宝婵出了事,以后也有我给他养老。再说了,宝婵也不过是他半路收来的义女,陈叔若是愿意,我可以带几十个孤儿过来让他挑选重新收个义子。
你也不要小觑了那些人,若真是经过训练的,举止间必然有痕迹,送到我们锦衣卫这窝子里来,岂不是直接送菜?就是这些野路子出来的,忽地接到一个命令,做起事来才不着痕迹,让人防备不到。
至于宝婵这人,倒也不是我非要让她往死路上走,她才来的时候我也给过她一次机会,是她自己不肯要罢了,难不成还指望我对她苦口婆心?”
陈岳不满地轻啄了易长安一口,一双凤眸幽幽深深:“你以为我对谁都跟待你一样,格外有耐心?”
像藏在暗处随时准备一跃而起追捕猎物的猎豹一样有耐心,害得她那时候总是提心吊胆的!易长安轻哼了一声:“你对我有耐心?我看你是对我不怀好意才是真的!”
陈岳的目光一下子幽深起来。说起来他何止不怀好意,好几回都恨不得把易长安骨头都折了,连皮带肉全部吃去,似乎只有吃在肚中,她才是他一个人的,谁也夺不走,他心里才会格外踏实……
长夜漫漫,烛心轻轻“啪”的一声,爆了一个灯花,随着焰心轻动,光线微微暗了几分。
东宫詹事徐文厚拿起小银剪子,轻轻剪掉了那枚灯花,烛火一下子又明亮起来,照得燕恒眼中似有星芒闪过,只一瞬,复又平静深黑。
徐文厚屏了屏气息,低声开了口:“殿下,皇上如今行事颇为固执,且,殿下手中并无任何证据,若皇上只是修习道家吐纳养身之术那是最好,若皇上真的打算炼造金丹,与其让皇上对殿下生疑,还不如——”
还不如坐视事态发展,假如皇上真的迷恋上了丹药之术,而丹药又真的像易长安说的那样……他们这边也该早早做好准备了!
知道徐文厚话中未竟之意,燕恒沉默良久才轻叹了一声:“思德,你可会觉得孤不孝?”
不知道为什么,燕恒觉得易长安所说的关于丹药的毒性,一定不是诳他的。
今天燕恒在御书房听着燕皇跟几位道长的那一席话,本能地感觉到燕皇肯定会去炼造金丹!如今父皇矢志于此,而他明知道丹药有毒性却不劝谏,如同眼睁睁看着父皇一步步走向不归之途……
徐文厚轻轻摇了摇头:“殿下,臣觉得——君心难测,君意难违!”
劝?拿什么去劝?光凭易长安说的那几句话么?一个弄不好,反而会被人做文章,把脏污泼到太子殿上。更何况,这是皇上自己的决定,是好倒也罢了,若是歹……于太子殿下也并非坏事。
如今几位王爷均已长成,按太祖当初的旨意,王爷们虽有藩地却并不去就藩,藩地的税收与朝廷对半分成,藩地的管理也由朝廷派人管辖,可是那几位各自都并不安分着呢;毕竟太子殿下不能一直顶着那个“储君”的名头……
还不如任其发展,自己这一方早早做好准备,一旦生变,就能及时掌控住局面!
燕恒闭目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