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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唤了人要奉茶,刘继却止住了:“可不敢耽搁,皇上召易大人即刻进宫呢。”
官服还穿在身上,什么也不用换,易长安从江浪手中接过一个荷包,不着痕迹地塞进刘继手里,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低低问了一声:“不知道皇上这时候相召所为何事?”
荷包瘪瘪的,在手里捏挲,里面微微沙沙作响,应该是几张银票。刘继面上笑容可亲:“易大人不必担心,想是有些事皇上想要垂询几句。”
顿了顿又继续补了一句,“前儿陈大人在宫中办案,曾在皇上面前直言得了易大人不少点拨,想来皇上也是心头有些疑惑,这才请易大人过去解惑一二。”
既然是从陈岳口中知道的,那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易长安立时稳定了心神,认真跟刘继讨教起宫中见圣的礼节来。
刘继直接将易长安带到了御书房。易长安是文官,见圣要双膝跪地,心里再是腹诽,进了御书房也只能规规矩矩跪了下去:“臣刑部员外郎易梁,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易梁易长安这个人,燕皇已经听说过好几次了,今天却是第一回 才见到真人;盯着殿中跪着的年轻身形,燕皇缓缓开了口:“抬起头来。”
易长安跪直了身子,微微仰起了脸,目光却只规矩地注视着那张由整段金丝楠木雕成的书桌。
相比刑部员外郎这个从四品的官衔,易长安的这张脸有些年轻得过分,脸庞清隽,鼻直唇红,如果不是那一对斜眉入鬓带出了一股英气,这张脸就显得有些许女气;不过身形却甚为敏捷,并不像时下不少文官那副弱质彬彬的模样。
“朕听陈岳说,双生子妖道惑乱之轶事,你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那本究竟是什么书?”
见燕皇果然是问的这件事,易长安从容不迫地答了话:“回皇上,那是臣幼时在街头闲逛,见有一人摆了书摊售些旧书,无意中翻到的,只可惜当时臣囊中羞涩,未能买下此书,后来等臣再去时,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皇家藏书何止万册,燕皇自幼翻看过很多,也从来没看有看到过那样的书,听到陈岳说起,心中就动了动,怀疑可能是什么奇书;没想到等召了易长安来问,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如果这书现在还在易长安的手上,自己一问起,易长安身为臣子,自然是忙不迭地会把书觐上来的,倒是可惜了……
燕皇按下了失望,赐了易长安起身,瞧着她一身从四品的官袍,想到这年轻人年纪轻轻就能有这等官位,就是因为她办案精干得利,一时兴起,又问了一句:“朕听说易卿精于破案刑狱之事,这一身本身莫非也是在那本书上学来的?”
易长安愕然怔了怔,抬眼看向燕皇:“回皇上,臣这一身本身,是跟当年一位老仆学的,光是看书可是不成,非得身体力行才行。”
她眸光清正澄澈,虽是直视了燕皇,燕皇倒也并不觉得她无礼,且易长安说话见理又实在,倒是合了燕皇这一会儿的口味,轻轻点了点头: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古人所言诚不虚也。不过朕听说你于验尸一途也颇为在行,莫非此事你也力行过?”
仵作一职在大燕是贱役,易长安是举业出身,居然会行贱役之事,确实让人有些惊异。到底是易长安有些年少,燕皇故意问这么一句,就是想看她怎么回答,是会否认,还是会羞惭无言?
第346章 赏赐
没想到易长安倒是坦白得很,落落大方地答了话:“臣不敢欺瞒皇上,臣幼时即向往刑侦之事,确实跟那老仆学过,不过所用的尸体俱是在义庄花了银钱买的,练习之后也重新缝合予以下葬,不敢有半点亵渎之心。
前人曾云:‘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臣既想掌刑狱之事,自己若是不懂,岂不是任由仵作说定?
大凡命案,初检最是重要,失之毫厘则谬之千里,臣自己担纲才更放心,想着案情不知道关乎多少人命,更丝毫不敢生轻慢之心……”
旁人做的,哪有自己来做放心?燕皇一时心中触动,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想到易长安这是第一回 面圣,却是颇有胆量地侃侃而谈,比不少官员都要行事沉稳有度,心里不由添了几分好感:“如今你新去了刑部任职,感觉如何?”
要是别人,新被擢升后被燕皇这么一问,少不得要先拜谢一番皇恩,易长安却并没有想到这一茬,反而心中一动:“臣这几日翻看了不少旧案卷宗,正在考虑两件事,正想上折子请上官斟酌。”
燕皇没想到自己随口问的一句话竟然真的勾出了事,不由一哂,也起了几分好奇之心:“哦?才上任几天,就有两件事想着要上折子了,是什么事?”
就怕燕皇不问,问了她才好接下文!听到燕皇问话,易长安顿时精神一振:“皇上,所谓‘狱情之失,多起于发端之差;定验之误,皆原于历试之浅’。
臣近日翻看旧年案卷,发现不少纰漏错处,若长此以往,民不信官,心生不忿,倘被有心人在背后煽动,易生不稳。因此臣想出了一个想法,想将我大燕三十六州城的推官及仵作分批召集进京,来一次轮训。
臣愿将自己平生所学刑狱勘验之事尽数传授,并对受训者予以考核,如实在不能胜任推官或仵作之职,则通告吏部,另行择人安排;今后但凡有人出任这一类官吏职位,俱要通过考核才能委任。
这些州城的推官及仵作学成之后,可以返回各自的州城,再召集县衙的推官和仵作至州府集训……”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你让他精准破案,他拿什么来破呢?大燕的推官俱是从科举中出来的,要是有心学习,还能懂些皮毛,怕就怕那些一心只想着往上爬,根本不关心本职业务的,有了命案只按着仵作说的来,不通的地方将嫌犯上堂庭审一顿板子打通,长此以往,可不是积下民愤民怨?
政局安稳平和时尚不觉得,一旦遇上灾年,这些寻常积下的民愤民怨便是一条条易燃的导火索,只要迸出一丁点火星子,很快就引燃燎原大火!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燕皇自然是懂的,听了易长安这么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且有利于社稷朝廷,心里不由生了几分嘉许;面上却并不轻易表态,只开口问道:“那易卿的第二道折子,打算上呈何事呢?”
易长安看向燕皇,面色沉静地复又跪了下来:“臣想恳请皇上,将仵作从贱役中祓除,归为百工一类。”
燕皇不由一怔,自前朝以来,仵作就归为贱役,子辈不得参加科举,他从来没想过有什么不妥,没想到易长安想上禀的第二件事居然是这个!
易长安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燕皇的错愕神情一样,目光微微垂视:“仵作定人死亡缘由,乃衙门里勘查命案的重要一职,稍一偏差,便易导致案情差池。
臣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工匠技人凭手工技艺吃饭,仵作验尸,不也是如此吗?匠人可以归为百工,仵作却要归为贱役?后来臣查了史书,才得知前朝因嫌弃仵作与死尸打交道,视之不祥,这才将其归为贱役。
实际上,要勘查人的意外死因,一名仵作不仅需要经验丰富,更要勤于学习,因仵作这贱役的名声不好听,工食亦菲薄,绝大多数人非被逼无奈,不会入仵作行。
甚至很多仵作都是殓尸送葬、鬻棺屠宰之家出身,学识浅薄,只靠着师傅传下来的一点半点知识装门面,如果遇到开检重案,臣很担心他们验出的尸格是否准确!
要广纳人才,让尸检更为精确,尽量减少冤案发生,臣私下以为将仵作不再视为贱役而归为百工,更容易调动人的积极性一些。
臣想着,前朝所行之事,既然不合理,我大燕尽可革除改之,所以想斗胆上这么一本折子禀呈此事。”
燕皇向来御笔朱批的都是国之大事,没想到今天听易长安说起这些细事也颇有几分意趣和道理,见易长安说完了,神色已经很是和缓了几分:“刘继,扶易卿起来,赐座,赐茶。”
刘继连忙上前扶了易长安坐到了侧首的一张官帽椅上,又亲手捧了一盏茶过来:“易大人请用茶。”
易长安说了这一大通话,已经口干舌燥了,连忙接过一口气喝了大半盏。
就是那些老臣,在御书房喝茶,谁不是只品上一品,微呷一口而已,哪个会当着他的面这么牛饮?到底还是年轻没有城府,燕皇瞧着好笑,突然问了一句:“易卿觉得这茶水如何?”
易长安正觉得大半盏茶还不够解渴,冷不丁听到燕皇问这一句,不由“啊?”了一声,马上又反应过来,讪讪站了起来:“这个……臣刚才渴了,接过茶就一口喝了,并没有细品。”
连自己的儿子都勾结着外人想来骗自己入毂,倒难得还有这么个实诚的臣子,燕皇顿时开怀大笑;易长安脸上不由一阵发窘。
还是刘继提醒了一声:“皇上,易大人都被您笑得脸红了。”燕皇这才止住了笑声,见易长安果然红窘了脸,不复刚才沉稳的神态,露出了少年人局促的神情,倒也大度地挥了挥手:“传朕口谕,刑部员外郎易梁,精于破案,多次立功,赏玉如意一柄,沉香木串十串,雪缎十匹,金线锦十匹。”
自己破案有功,那也得了个从四品的官衔,这会儿怎么燕皇突然又想起来要赏她财物了?易长安心里飞快转着,反应倒是不慢,连忙跪了下来谢恩。
赏也赏了,燕皇心里有件事也慢慢落了定,挥手让易长安跪安。
易长安却在跪下后仰头又问了一句:“皇上,臣打算写的那两个折子——”
燕皇不由好笑:“写了再呈上来罢!”多少折子等着呈到御案前都不得,易长安倒好,还没写的折子倒先跟他这里挂上号了。
易长安这才告了退,算是得了一句肯定话,心里也落定了;这件事她虽然跟太子燕恒说过,但是这两者的差距还是太大了,有大燕最大的靠山御批推行,她想办的事会容易不少。
第347章 不知羞,不知年
日暮进宫,至戌时才得回来,易长安一下了马车,这才感觉到自己晚饭都没吃,这会儿都快要饿瘪了。
如今这府里的主子只有她一个,易长安也不讲那么多规矩,一下马车直接就奔进了厨房里:“有什么很快得吃的,赶紧给我端一碗上来。”
墨竹记着自家爷是没吃晡食进宫的,一直让厨房留着灶头,这会儿厨娘连忙捅开了炉子,就着一直煨在炉子上的鸡汤下了一碗鸡汤面。
易长安稀里呼噜地吃了个八分饱,吃得额头冒汗才摸了摸肚子,让厨房往净房里抬了几大桶热水,洗完脸刷完牙,美滋滋地往大浴桶里一泡。
刚吃完东西不易泡澡,最好也要消消食再说,只是她再是个能抗压的人,在燕皇面前能够侃侃而谈,但是心里毕竟还是有些紧张的。
在这个时空面对皇帝,面对一个能随时掌控你生杀大权的人,不介意是根本不可能的;有什么比舒舒服服泡一个热水澡更让人惬意和放松的呢?
直到水是好事,但是精力足到这么个丝毫不担心精尽人亡的境地,也着实让人受不了。
易长安磨了磨牙,气乎乎地一口咬在陈岳的臂膀上,又嫌弃地松了口:“好累,我要洗浴。”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软软糯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