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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维国觑着燕恒坐在上首眼中发冷,根本没有往自己这边看上一眼,一颗心不由“嗖”地沉了下去,咬着腮帮子一字一字迸出话来:“孽子!当着殿下的面,你还不快点把事情交待清楚!非要把整个武家都拖进去吗!”
燕京城里多少双眼睛在眼睁睁地盯着,而皇粮国税又是国之根本,这样的事也敢堂而皇之从中沾手,这是要拖着整个家族一起灭族不成!
第278章 五万两银子能买什么
武任明虽然文不成武不就的,只在国子监萌荫了个监生的名头,后来搭帮着他爹武国公的关系,在户部任了个不入品的吏目,不过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他既是嫡子,平常又经常投他爹所好送些小玩意儿,因此在武维国面前也有几分得脸。
这会儿瞧着他爹脸色已经一片铁青,嘴里只呼嗤呼嗤喷着粗气,武任明心里也唬了一跳,着实有些害怕起来,膝盖一软,不由从椅子上跌跪下来:“爹,我、我——”
知子莫如父。武维国瞧着儿子这模样,就知道易长安说的是确有其事,起身一脚就踹在了武任明肩窝:“孽子!孽子!你还不快说!”
武维国虽然没有他父亲那般神勇,也是有几分武艺在身,这一暴怒起来,脸色竟是黑得吓人。武任明倒跌在地上,只觉得肩膀骨头似乎都断了,刚刚痛得哭喊了一声,被武维国脸色一吓,抽抽泣泣地连忙重新跪好:“这事真不是儿子主使的,儿子只是循了旧例而已……”
一个大男人,一边哭得打嗝儿,一边抹着鼻涕眼泪把事情交待了。易长安听着事情始末,盯着眼前毫无形象的武任明,自忖这武任明要是自己的儿子,估计自己现在活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到底是武国公的嫡子,武任明进户部当差,虽然因为没有功名在身,不能当官,只能当个吏目,却是在油水最厚的度支司任的职。
大燕户部分四司,户元司管鱼鳞册、黄册及人口,度支司管各类赋税,市金司管库藏出纳,仓储司管军储、禄粮、仓廪。武任明能进四司中的度支司,这寻常的小油水是断不了的。
但是就在当年他进了度支司不久,度支司一名与向家交好的老吏目就拉着他一起出去喝酒,在向二老爷向庸佐的说和下,那名老吏目在席间言传身教了一些在度支司揩油水的小窍门……
“当时张胜元说,在度支司当吏目,谁要是不会在赋税上拔点毛,谁就是个傻的,这就跟那些县衙的差役下乡收粮要踢斛一样,收上来的东西,我们只是轻轻踢一脚而已……”
听着武任明的话,武维国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这该杀的蠢才,莫说身在户部度支司,在赋税上动手脚根本无法跟那些差役收皇粮的踢斛相比,就是那踢斛,太祖当年立国之时,也是多次严词申斥过的,要是被举报出来,那也是要当场开革的!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蠢得只会听人教唆?
武维国怒目举张,正要大骂出口,燕恒却冷冷一眼扫来,将武维国的怒斥生生止在了喉咙里。
武任明已经跪得膝头生痛,悄悄挪了挪身子,把屁股搁在了小腿上坐着,这才继续抹了把眼泪说了下去:“张胜元说,这些都是有成例的,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燕京府衙当时上报黄册时就少报了人丁户口,虽然每年人丁户口都有新增,可这赋税还是照着实际的户数收取,而且税册上的数目也没有多大变动,有时还会往下降一点;这多收的赋税,就是拿给大家分润的……”
“有成例?”易长安打断了武任明的话,插问了一句,“你问过度支司其他的吏目?”
武任明呆了呆,摇了摇头:“没、没有,就是、就是听张胜元说的,他说这是私底下的事,谁都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如果不是看到向庸佐跟我交情过硬,他还不会把里面的关窍告诉我。”
易长安轻轻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度支司其他的人是否在收上来的赋税中伸了手,只知道张胜元一人;那张胜元拉你进来,可让你做些什么?每年又给你分润多少?”
“张胜元只是让我交接燕京府衙司户主事交上来的账目,每年给我分润、分润……”武任明只了一下,偷眼瞧了坐在上首的燕恒一眼,就垂下头老实答了,“给我分润一万两银子。”
“每年分润一万两,你在度支司这五年来,分润了五万两,只要你在燕京府衙司户主事上交的税册上签个字、画个押——”易长安轻轻吐了一口气,“想来你是觉得这银钱来得甚是轻巧!”
可不是?武任明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对于在中间给他说和的向庸佐,他心里甚是感激,第一年银子到手时,还请了向庸佐好几餐花酒呢。
易长安这话,就像几个耳光,狠狠甩在了武维国脸上,让他只觉得脸皮火辣辣的,一颗心也跟下在油锅里煎一样;他这三儿子只想着这样来钱轻巧,却根本没想到,那交接的税册上可是他画押签的字!
燕京是一国之都,人丁户口不断增长,商业也繁华,每年的田赋、商税等税收拢起来不是个小数字,这截留下来的税银——
武维国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火烧火燎的,一开口舌头却是发涩:“孽障,我问你,燕京府衙每年本该上缴多少锐银,实际缴了多少?”
武任明不由发了愣:“爹,这黄册都是不准的,该缴多少儿子怎么知道?这几年实际缴的,差不多每年也就是二十万两上下……”
每年缴税二十万两,武任明就能从中分润一万两,只怕这里面瞒下来的虚头更大!可这个罪名,却是武任明,不,是整个武国公府担了!
有武任明的签字画押,任谁都想着是武国公府在里面插的手,这实收和实缴中的差距,怎么可能不栽到武国公府上?就算抄了他这个国公府查不出那么多银两,顺着这根藤牵出来的可是太子……
这五万两银子,不仅买的是武家阖府的性命,还能买下一个大燕储君的位置和前程!真是便宜到极致的价钱!
武维国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被吸走了精气神,虚脱着几乎瘫倒在椅子上,颤抖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武任明:“孽障!当初你才生下来,我就该溺死你才对,也省得现在让你给家族惹下大祸!”
“爹,我也不知道啊!儿子只想着向庸佐对我们武家一直忠心耿耿,怎么也不可能害儿子,儿子才、才……”武任明还没有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想着给自己出脱几句。
只是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武维国一个大耳括子扇得斜跌了出去,半边脸飞快地肿了起来,一口血吐出,竟然还带了一颗断牙,当即吓得傻愣住了;武维国却趺足捶胸跪在燕恒面前,大哭着“咚咚”磕起头来:“殿下,求殿下救救武家阖族二百三十口余口性命吧!”
第279章 安然
子不教,父之过,武任明每年一万两银子拿回来花天酒地地花用,手头上自然放得松,武国公府却对此并没有警觉,坐任祸事上门,易长安此时根本对武国公这父子俩不报任何同情。
只是按武任明刚才说的,这其中的关键人物是张胜元和向庸佐……易长安对武维国捣蒜般的磕头视若无睹,直接看向武任明:“武三爷,那张胜元现在何在?”
直到易长安问了两遍,武任明才懵懵回过神来:“还、还在度支司任职……”
易长安垂头想了片刻,抬眼看向燕恒:“殿下——”
燕恒轻轻点了点头:“明天上午,孤会带着武三先去面圣!”
面、面圣?!武任明惊讶地睁大了眼,嘴唇哆嗦起来,这、这不是户部的陈例吗,怎么、怎么就要拉着他去面圣?
武维国这时也停了磕头,沉默片刻,掩面擦掉了眼泪:“老臣,明日背负荆条,跟殿下同往皇上面前请罪!”
太子带着他这三儿前去面圣,肯定会有一番说辞,不管如何,只要能让太子殿下脱身,能尽量保全武家,他这儿子,就当从来没生过也罢!
燕恒要带了武任明去面圣,只怕剩下的事就不是燕京府衙能够管的了,重大案件大理寺会接手——明天她所要做的,就是请宁玉堂全面核查司户司的各项数据,为大理寺的调查尽量准备好充分的证据。
易长安想明白了自己的事,起身就跟燕恒告辞:“臣天明之后还有诸多差事,就不再打扰殿下了,臣告辞!”
燕恒要掌握主动权,估计要教武任明对好口供,还有些后续之事都要准备好,如今时间紧迫,易长安自然不想那么没眼色地留在这里。
燕恒亲自起身送了易长安出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长安,今日的事,多亏你了!你放心,等以后——”
燕恒的目光中隐有些异样的情绪,易长安虽然看不懂,却还是飞快地抽了手出来,郑重一揖:“殿下,如果可能,还请殿下帮忙圆转一二,从轻追究府尹宁玉堂宁大人的失察之罪。”
凭心而论,如果不是专学课税算赋的,下有司户司瞒天过海,上有户部度支司帮忙遮掩,宁玉堂身为半路接任才得两年的燕京府尹,平日里又跟夹缝里的老鼠似的忙公事,确实很难发现其中的猫腻。
宁玉堂为人虽然圆滑,做事却不失公允,易长安希望能帮就帮上他一把。
燕恒立即应下了,召了庆吉过来:“庆吉,叫辆马车过来,你亲自送长安回去!”
易长安本想直接去陈岳府上,张了张嘴,又重新闭上了,只是坚辞不肯让庆吉相送:“殿下身边正要人服侍,庆公公还是留下来吧,让马车送我一程就是了!”
燕恒无法,只得允了。他不便被人瞧见,只站在内院目送易长安离开,瞧着那抹纤瘦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里,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回去。
坐着庆吉府上的马车,易长安自然不好让车去陈岳那边,只能回了自己府里,没想到一进府,墨竹就忍着哈欠急急向她禀报:“爷,陈大人又来了,在您书房等您。”
不是让他回去先好好休息吗,怎么又来了?易长安停下脚步看向墨竹:“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是半个时辰前。”墨竹连忙答了。
这人怎么不听劝?这一天一夜的折腾,还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不成?易长安心中腾地生了气,急步往书房走去,见房间里明晃晃亮着灯,灯下放着她先前拿过去请陈岳帮忙找人打开的那只木匣子,匣子上那把谭氏锁已经被打开,虚虚挂在锁扣上;那个男人却不见踪影。
易长安打开木匣,见里面果然如自己所猜,是娄四德记录下来的真实赋税上缴情况,轻轻将匣子合上收好,想了想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卧室里一灯如豆,静静亮在那里,大概是为了给她留个光,一眼看到陈岳的外衫搭在衣帽架,易长安心里竟莫名地松了口气,脚步放得更轻了些。
果然,陈岳此刻正躺在她的床上,阖眼拥被睡着。易长安轻轻在床沿上坐下,静静看着那张俊颜,胸口那股气竟一下子就消了个没影,只觉得此刻一室安然。
伸指隔空虚虚在他眉眼处描绘勾勒,易长安极轻微地咕哝了一声:“下回要是再不拿自己身体当一回事,我就不理你了。”
到底舍不得把他吵醒,易长安轻轻站起身想去旁边的厢房里打个盹儿,腿还没有站直,手却被人拉住了:“长安,就在这儿陪我睡一会儿。”
易长安惊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