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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因被沉晔做了调动,不像方才那样懒散松垮,犬因兽一静一动皆被牵制,但他二人出阵也不像方才那样便宜,他只在离犬因兽最远的西南方留了一段薄弱小口,容二人相拥滚过去。
阿兰若捂着额头上流血的伤口模糊地看着他,像是没搞清楚他怎么会突然出现。此等危急时刻,岂容有什么别的思虑。沉晔一把抱住阿兰若,一只手将她受伤的头按在胸口护住,黑色的羽翼紧紧覆住二人,在犬因挣扎着穿过最近的怪石前,擦身滚过那道薄弱的结界小缝。待他们滚出阵外,息泽已将结界再做了一次加固,目光落在沉晔身上,赞赏道:“几年不见,你临战倒是越发冷静了。”又道:“小时候就爱冷着一张脸不理人,大了怎么一点长进没有?”
沉晔面无表情道:“犬因兽如此凶险,你让她去同犬因对战?”
息泽道:“她不是射中了吗,要不是突然摔了一跤,”挠着头愧疚道:“啊,也怪我,昨天去阵中溜达,剥了几个枇杷……”但又立刻正色道:“但真正的战场也是如此,可不会有人帮她清扫枇杷核,全靠自己操心,我这个也正是为了警醒她。”
阿兰若躺在沉晔的怀中,悠悠插话道:“我觉得,战场上可能不会有人吃枇杷,所以我不用操这个心。”
沉晔瞧着息泽,眼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她身处险境时你在做什么,她是你发妻。”
息泽立刻又很愧疚地道:“我在吃她带给我的糕,没怎么留意……”但又马上正色道:“拜了堂就是夫妻吗,这就是你们的陋见了,我同阿兰若可都不这么觉得。再说,你不是快我一步救到她了,我出手岂不多余?”
沉晔的面色沉得像块寒冰,“我若不快一步,她已被犬因咬断了胳膊。”
息泽奇道:“可能被咬断胳膊的是她,她都没有质问我,你为何质问我?”
沉晔的手还覆在阿兰若流血的额头上,她脸上亦出现好奇的神色,附声道:“啊,这是个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沉晔第一次低头看她,她额头的血沾在他手上,他曾经轻蔑地说这些东西不干净,此时却任由它们污了他的手指。他没有将手拿开,眼神中有类似挣扎的情绪一闪而过。
阿兰若轻声问:“沉晔,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他道:“你怎么敢……”
她拨开他压住她额头的手指,他声音中含着一丝怒意,“安分些。”
她笑起来:“你真的喜欢我,沉晔。”
他的手指重压上她的额头,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但沉晔眸色中,却仅容她的影子。她的模样那样闯进他严重,像某个世外之人闯进一座尘封的雪城平原,除开她的笑,背后仍是千年不变,有飞雪漫天。
但这已经够难得了。
她就高兴起来,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不承认也没什么,我头痛,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他仍抱着她,顺着她的手抬高下巴,却微垂着眼看她:“你找死。”
她似笑非笑,“有谁曾像我这样捏着你的下巴调戏你吗?”
他仍那么看着她,等着她将手收回去,“你说呢?”照理说该含着怒意,语声中却并无怒意。
文恬赶过来送丝帕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发白,息泽往口里又送了一块糕,看了眼天色,咳了一声总结道:“该挪到床上去躺着的赶紧挪,该做饭的赶紧做饭去,都在这里杵着算是怎么回事?”
沉晔是否喜欢阿兰若,虽然在听陌少讲这个故事的前半段,凤九着实在心中捏了把冷汗,此时却譬如一座大石猛然沉入深谷,砰一声巨响后头,升起的是她一颗轻飘飘的信。她觉得欣然,且释然。
确然,在听陌少提及犬因兽时,她也想过,为了唱好同此时这个沉晔的这台戏,她是否也需要去岐南后山会一会传说中的犬因兽。
她想到这个时,头皮也的确是麻了一麻。
但对阿兰若同沉晔终成眷属的感动,悄然淹没了先前的一丝隐忧。她命中对情字犯煞,情路走得不太平。因她由衷地心上阿兰若,故而希望她的情路好歹比自己顺一些,这个结局倒令她满意。
她提起一只杯子灌茶,苏陌叶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神色咱上颓唐面容,那笑意一瞬冷进骨子里,凤九打了个哆嗦,想起来对面坐的这位仁兄有个雅号叫做千面神君。
千面神君苏陌叶手指轻敲了两下桌子:“我知你在想什么,可觉得这个是好结局?”远目湖中道:“这可不是什么结局,而后还有许多事,算得上好的,却只那么一件。”停了一停,道:“息泽为人颇仗义,这桩婚事虽于他无意义,多年来他从未上表提和离之事,却是怜悯阿兰若是个身份尴尬的公主,顶着他发妻的名头,日子总算好过些。自岐南后山那一日,沉晔同阿兰若在一起两年,他们有些什么我不大清楚,那时我回了西海,只知两年中,沉晔仍被困在阿兰若府中。”
凤九暗忖,陌少说他回西海乃是因西海有事,保不准是个托词,兴许那时他总算明白过来阿兰若于他而言是什么,可叹佳人已另觅良人,陌少他是因伤情才回了西海。既然琢磨明白这一层,凤九自觉说话时应躲着这一处些,道:“连你都不晓得的事,不提也无妨,只是你方才说还有许多不好之事,却不晓得是哪几桩?”
苏陌叶怔了一怔,良久,道:“史书载两年后,上君相里阙病逝,太子相里贺即位,即位日七月二十四,正是龙树菩萨圣诞日。即位不过七天,临族夜枭族痛斥比翼鸟族纵容边民越境狩猎,发兵出战。相里贺御驾亲征,将夜枭族拒于思行河外,八月十七,相里贺战死。相里贺无子,按王位承继的次序,若橘诺未被贬为庶民,便是她即位,再则阿兰若,再则嫦棣。八月十九,却是流放的橘诺被迎回王都即位,次日,阿兰若自缢身死,”
凤九震惊。
苏陌叶续道:“或许因阿兰若魂飞魄散,而于比翼鸟言,自缢确是能致人魂飞魄散的好法子,他们才敢拿这个来诓我。”
凤九平稳了片刻心绪,蹙眉道:“我曾听闻,阿兰若故去后,时任的那位女君即刻便下令将她的名字列为了禁语。此时我却有些疑惑,橘诺越阿兰若即位,宗族竟允了?且他们铁口要定阿兰若自缢,便没给你一个她自缢的理由吗?而橘诺她又为何要将阿兰若三字列为禁语?”
苏陌叶面无表情道:“有传闻说,上君并非病逝,而是被阿兰若毒杀。”
他撤回目光看向凤九:“自然,若是这个理由,你提的问题便不再难解,但你信这个传闻吗?”
凤九本能摇了摇头,忽想起来道:“此时沉晔呢?”
苏陌叶冷笑道:“沉晔?那则传闻说上君死后,他被重迎回岐南神宫,阿兰若因上君之死被关,他曾上表……”
凤九心中没来由一沉,“表上写了什么?”
冰冷的笑意在苏陌叶眼中描出一幅冰川,“表中请求将阿兰若之案移给神宫,道她既犯了如此重罪,理应由神宫亲自将其处死。”停顿良久,道:“次日,阿兰若便自尽了。”
第十三章
01
这一夜,凤九做了一个梦,梦中有浓云遮蔽天幕,风吹过旷野,遍地荒火,暗色的烟尘漫于长空。一条颓废的长河似条游蛇横亘于旷野中,河边有摇曳的人影。
凤九模糊地辨认出河边那人一身红衣,虽看不清模样,心中却知道那是阿兰若。她揣着数个疑问,踩过枯死的草茎,想靠她近些,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近她的身。
眼看红衣的身影将陷入浓厚烟尘,她急切道:“你为何要自尽,什么样的事,值得你冒着魂飞魄散之苦也要一心求死?”
女子带笑的声音随风飘过来,含着就像苏陌叶所说的那份洒脱:“是啊,为何呢?”荒火蓦地蔓延开来,如一匹猛兽蹿至凤九脚底,她吃了一惊,腾空而起,只感到身子一轻,醒了。
凤九琢磨了一早上这个梦的预示,没有琢磨出来什么。恰逢昨日陪着陌少一同回来的茶茶提着裙子跑进来,提醒她陌少要回神宫了。她昨夜收拾书房,瞧见有个包着糖狐狸的小包裹,上头贴了个条子给陌少,还打不打算再给陌少。凤九一拍脑袋,深觉茶茶提点得是时候。杀去书房取了糖狐狸,兴冲冲地去找陌少。
苏陌叶得了一夜好睡。今日总算有个人样,翩翩佳公子的形神也回来了十之七八。
凤九豪气地将糖狐狸朝他座前一丢,苏陌叶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头:“这个东西,我也有份?”
凤九大度道:“自然,我院中连扫地的小厮都有一份,没道理不给你留一份。”邀功似道:“自然你这一份要比他们那一份更大些,且你这个里头我还多加了一味糖粉。送去沉晔院中的与你这个口味一样,听说沉晔分给了他院中的小童子,小筒子们都觉得这个口味不错。”
陌少脸上神色变了好几变,最后定格在不忍和怜悯这两种上头,收了糖狐狸向凤九道:“这事,你同息泽提过没有?”
凤九奇道:“我为何要同他提这个?”
陌少脸上越发的不忍且怜悯,道:“啊,没提最好,记着往后也莫提,对你有好处。”
凤九被他弄得有些糊涂道:“为何不能提?”
陌少心道因我还想多活两年,口中却斟酌道:“哦。因你这个身份,亲自做蜜糖赏给下人或赠给我们这些师友,其实都不大合规矩,从前阿兰若就不做这等事,你若同息泽说了万一引得他起疑,岂不节外生枝。”
凤九恍然:“这倒是,这个是却是我没想全,还是你虑得周到。”
话说到此处,因提了息泽几回,有另一事忽然浮上凤九的心头,向苏陌叶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事还要请教于你,因我是个陆上的走兽,对水族晓得不多,不过你是水族可能知道,蛟龙的血毒可有什么解法?”蛟龙的血毒盘踞在息泽体内十几日未清干净,比翼鸟族的药师们终归只是地仙,没有什么见识,竟诊不出这种毒,虽据息泽说不是什么要紧的毒,却令凤九有些担忧,是以有此一问。
苏陌叶莫名道:“蛟龙的血毒?蛟龙并非什么毒物,反倒蛟血还是一种极难得的滋补圣品,且等闲毒物若融入蛟血,顷刻便能被克制化解。有些巨毒因混的毒物太多,药师们一贯爱取蛟血为引,先将部分能化解之毒化解,拔出剩下的毒就容易得多。谁同你说蛟血中竟会含毒?”
凤九懵懵懂懂地看着苏陌叶,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可……可他说他中了蛟血中带的毒,会,会那样是因为毒发身不由己之故。”
苏陌叶给自己倒了杯茶,挑眉道:“谁同你说这话定是在诓你。”茶杯刚沾上唇,猛然顿住,转头看她道:“你说他会那样,会那样是哪样?”
凤九不说话。
苏陌叶试探道:“他没有占你什么便宜吧?”
凤九的脸先白了一下,继而两腮透出粉来,粉色越晕越浓,一句话的工夫,已像被抹了胭脂般的通红。
苏陌叶抽了抽嘴角。这个人是谁,他心中八分明白了。
帝君。
今日他真是倒了血霉,或者说,自他承了连宋的托付进到此处遇到帝君开始,他就一直在倒血霉。帝君追姑娘的路数太过奇诡,恕他搞不明白,但要是让帝君晓得他搅了他的好事,他会有什么下场他就太过明白。
凤九逆光坐在一张梨花椅上,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