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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皇带着冷意的问话,便是跟随他多年的老臣,也无法不犯怵,好点的就也只能沉默。
但俞乔不仅没有沉默,神色更无半点变化,她看向楚皇,很认真地回话,“俞乔从不说笑。”
她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君子,但她对自己人说出话,绝对言出必行,方才的话,绝无半点说笑的含义在里面,她答应了谢昀就一定会做到。
楚皇皱眉,还未开口再责问些什么,俞乔就继续往下说了。
“有些话……方才不好说来让太后娘娘操心,但您应该知道。”
“你说,”楚皇继续皱眉,却为俞乔话里隐含的意思担忧起来,不想让老太后担心的,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和谢昀有关。
“阿昀……差点就死了,”俞乔微微移开目光,眼中隐现的情绪,便是楚皇看了,也有几丝不忍。
他到此时还能忍耐着和俞乔谈话,不仅是因为他傻儿子一片恨嫁的心,还因为俞乔一样真心,一个人用没用心,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俞乔对谢昀的好,有些时候,尤胜他们几个长辈。
“瀑布水潭连着一个暗湖,水漩吸力太大,我抱着阿昀跳入时,无处着力,根本就挣脱不掉……”那等危急的时候,不仅是谢昀有危险,她一样有。
楚皇眉头皱了起来,俞乔谢昀和他们十多日未见,鬼门关却不知闯了多少道了。
“我知道,阿昀和我一样,并不怕死,但他眼中的眷恋,让我觉得遗憾,我应该……对他更好一些的,他睡了十年……大好时光,他都没能……”
“好好活过……”
俞乔的话停住,她想到了谢昀告诉他的那些,两辈子,因为一个不可思议的遭遇,他的人生出现了断层,一次是作为幽魂般的存在,一直到死,一次是沉睡,十年匆匆,直到再次被她救回。
他的叙述只有寥寥几句话,但俞乔知道,那对于他来说,那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一段不忍回视,暗无天日的岁月。
后面这话,真真是说到楚皇心坎儿里去了,十年时间,谢昀沉睡,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折磨,否则在去年也不会让谢昀到赵国药谷去求医。
谢昀到北境去的原因很多,张静是个引子,但他不认同,谢昀是没人敢动的。
“人是会死的,我会,他也会,所以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我们要在一起。”
俞乔说着这些,心中十分清醒,这是她和楚皇的谈判,但却不能用任何算计,胁迫和利诱,只能用真心用真情来动人,他们并不需要天下人的认可,但楚皇的认可绝对必要。
而她说的这番话绝对是真心实意,她要和谢昀成亲的心意一样是真心实意。
楚皇沉默,心中却被俞乔的话,勾出一种难言的刺痛,俞乔有过的遗憾,他也有过。时光匆匆,有些东西会褪色,而有些却如镌刻在骨血,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不会变,就也永远会痛。
“您也会,”这世间唯一公平的就是死,楚皇也不能例外,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直接了当地告诉他,他会死。
“世事难测,您留给阿昀什么保障都没用,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我还活着,阿昀就一定会好好的。”
皇位从眼前来看,已经和谢昀无缘,而以谢昀的人缘,将来无论谁上位,都不可能善待他,这一点包括谢昀自己在内,都心知肚明,但谢昀只活在当下,从不瞻前顾后,他不在意,楚皇和老太后却无法不在意。
而现在俞乔却能言语确定的告诉他们,她比他们留的任何保障都有用!
这种自信和风采,这样的俞乔,难怪谢昀这般上心,不,已经不是上心这么简单了,他们早就生死相许了。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让阿昀伤心?”
楚皇不看好,并不只是因为一些顽固的世俗观念,还因为俞乔,她太年轻了,比谢昀足足小了十岁,世事难测,人心一样难测,或有一天,俞乔忍受不了谢昀的怪脾气了呢?
“您说的对,未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俞乔点头突然就认可他话了,可是楚皇却觉得更加心塞了。
刚才不还深情款款,他一句质疑,她就动摇了?
俞乔似是一番思量之后,又再回道,“所以我们要成亲,这是我能给阿昀给您和老太后仅有的保证。”
即便不成亲,他们也能在一起,但少了婚姻的约束,越容易脱身的也还是俞乔,楚皇恍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他抿唇不再说话,而俞乔也没再这里多纠缠,她转而说起了其他。
“那天我带阿昀到天平山去,是想求一个祝福,紫昙花开的祝福……”
成片的紫昙花开代表着神眷和祝福,楚皇和谢昀的生母张皇后在二十多年前遇见一次,而二十多年后,俞乔和谢昀也遇上了。
如今那片山巅已经被火烧成灰,来年还能不能开,谁也不知。
“开了吗?”楚皇问道,声音无波,他是何心思愈发难以揣测。
俞乔有些意外,楚皇对她这话的反应要超过她的预期,但打动了就好,她轻轻颔首,“就在我们要下山逃命的时候开了,满山坡都是,很美,阿昀很高兴。”
楚皇又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虽然点头弧度依旧有些勉强,但他还是表态同意了。
俞乔站起身微微躬腰,“谢谢您。”
再直起身体,俞乔的神色多了几许温和,“大致在您生辰的时候,我会送一份……礼。”俞乔差点脱口而出是聘礼,但楚皇能让他们成亲已经是极限,真让谢昀嫁给她,并不现实。
楚皇眯了眯眼睛,“朕知道了。”
她是想他在他的龙诞日时给他们赐婚,倒是挑得好时候。
俞乔闻言神情松和下来,再次躬腰,“我回去看阿昀。”
楚皇摆摆手,俞乔就出了他的御驾,转而回到老太后的车驾上,而楚皇依旧没让应森进来,不仅俞乔在想怎么让赐婚更合理些,他一样在想,既然要赐婚了,总是要弄得和美些,总不能再让谢昀怨他。
俞乔回来,老太后分外明亮的眼睛,就看了过来,她心里门儿清,自然知道俞乔和楚皇出去是说什么去了。
俞乔微微点头,老太后一拍大腿,笑了,“那个大愣子总算清楚了一回。”
说得好像那个大愣子不是她儿子一般,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老太后拉了俞乔的手,十分期待地道,“阿乔今儿开始就和昀儿一样,唤老太婆祖母吧。”
俞乔闻言,神色一顿,就唤了一句,“祖母。”
“哎,”老太后应了,又端看了一下俞乔神色,赶紧推她到谢昀睡的榻边,“快去躺躺,祖母给你们守着。”
俞乔确实觉得不大爽快,她点点头没拒绝老太后的好意,她又伸手揉了揉阿狸的头发,然后就走到马车里面,爬上软榻,躺在谢昀身侧,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总算,又一道坎儿过去了。
谢昀身体的体温依旧偏低,身边多了一个热源,还是他熟悉喜欢的气息,便还在睡着,他就伸手过来捞人了。
又不知抱着睡了多久,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儿了,这个热源似乎有些烫人了。
微微睁开眼睛,谢昀就看到了俞乔。
她窝在他的怀里,闭目沉睡,呼出的气却是滚烫的,谢昀的手往俞乔额头一摸,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双手撑起身体,他拉开榻前的帘幔,老太后和阿狸都在。
“昀儿醒了,”老太后看过来,一扫眼就注意到谢昀微蹙的眉尖,“怎么了?”
“祖母让人去唤太医,再让人端一盆水过来,阿乔有些发热。”
“哎,这就去,昀儿不着急,”老太后不敢耽搁,在车门上敲了敲,随时待命的童公公就拉开车门进来了,听老太后一番吩咐后,他立刻着手去办。
热水先太医到来,阿狸拧了帕子,谢昀亲自给俞乔擦额头,他动作十分小心,像是在碰一个易碎的珍宝,嘴里低低念着,“阿乔不会有事的,对,不会有事的。”
他和俞乔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俞乔生病,而生病的主要原因还是归结他,谢昀无法不自责,无法不担心。
“娘娘让太医在马车外候着了,”童公公上前,低声禀告。
“让他们进来,”老太后说着,目光还是看向俞乔,她之前就觉得俞乔的脸色有些不对,但只以为她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没想到那样强健的一个孩子,也生病了。
也是,阿乔再厉害,也还是个人,有血有肉会生病的人,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
太医李桂言上了马车,但横在俞乔身前的谢昀,绝对是个大阻碍,“这……”
“扶我到木椅上,”谢昀说着,声音冷了冷,不过是让个位置,他却有种俞乔被抢走的危机感。
李桂言他的手还未落到俞乔的手腕上,一个冷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用手帕。”
这都要他提示,这个李桂言还是一如既往的……又丑又不靠谱。
“是,”李桂言不敢违背这位皇子大爷的命令,但他还未从医盒里抽出干净的手帕来,谢昀就转着木椅挤过他,亲自给俞乔手腕放上了他自己的手帕,而后才退开去。
李桂言觉得自己又有要流汗的冲动,但还有更吓人的,他的手才落到,原本发热昏睡不醒的人,突然就睁开了眼睛,手一收就回到被子里去。
她睁开的眼睛,又再闭上,嘴里却溜出一串儿药材名字,说完了才解释了一句,“……我只是累了,按我说的方子便可,无需劳烦太医。”
俞乔眼睛又微微睁了睁,“阿狸你去吧。”
“是,”阿狸应了一句,然后就看向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的李桂言。
谢昀推着木椅又再次将李桂言挤开一些,“你带阿狸去。”
这是个什么事儿啊,李桂言被谢昀折腾的经历多了,很识相没敢任何质疑,老太后也有些云里雾里,但本着对俞乔和谢昀的信任,也没开口。
李桂言和阿狸离开,老太后又往后退了几步,俞乔救了谢昀好几次,医术定然不差,那一串的方子名儿,很是唬人,老太后就被唬住了,她觉得他们阿乔真是多才多艺啊。
谢昀没说话,但他看俞乔的目光有了些自责,他方才太过着急,差点忘了更重要的事情,“是我不好……”
俞乔拉了谢昀的手,放在脸颊边贴着,然后才懒懒地道,“没有,不担心,我睡一觉就好了。”
“嗯,”谢昀点头,拿起帕子再次为俞乔擦脸,擦额头。
俞乔的底子绝对比现在的谢昀好上十倍,她说的话也不是糊弄谢昀的,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天,第二天,在马车上的时候,俞乔的神色和食量就已经恢复了。
谢昀看她这么能吃,分外高兴,不停地让人张罗吃的过来。
“饱了吗,要不要再来一份?”
“不用了,”俞乔不动声色瞪了谢昀一眼,就是喂猪也没这么喂的啊。
回到楚京正好是九月十八的傍晚,俞乔现在的身份不好进宫,她不去,谢昀自然也不去,这回老太后没多惋惜,她笑眯眯地道,“以后成亲了,阿乔要多带昀儿回来看我老太婆。”
“咳……”一侧的楚皇轻咳了一声,老太后说得,好像是要俞乔多带谢昀回娘家似的。
“是,祖母,”俞乔很喜欢太后这个老人家,分外可爱,分外亲切。
“咳……”楚皇有咳了一声,却是被俞乔这句祖母给呛到了。
老太后却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