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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姨娘满面笑容:“当然有,大爷,是你正经的红鸾星动了——程家呀,想把他们家的三姑娘嫁给你!”
她就要开始絮叨其中详情,苏长越吃惊极了,他知道程三姑娘是谁,正为知道,他才深觉有异,打断她道:“姨娘,程家是明确这么说吗?还是你会意错了?我打小就定了婚约,我爹与程伯父说过的,程家也多半知道,怎么可能有这个想法?”
孙姨娘道:“就是明确提起的,一来就这么说了,不然人家好好的姑娘,姨娘也不敢乱编排呀,你不在家,人家还苦等了你十来天,实在家里有事才走了——婉姐儿娟姐儿都见着的,没走前,程姑娘常来家里坐着。而且大爷想,他家要不是有这个意思,纯为拜祭老爷的话,程四老爷一个人来就够了,这么远路带上程三姑娘做什么?她和大爷一般,身上也还有重孝呢。”
苏长越暂没空理论程家是怎么想的,他从这话里听出了不妙:“姨娘,你不会答应了吧?”
他说话时的神情非但没有喜色,反而实在算不上好看,孙姨娘有点心里没底了:“这、老爷在时和程家的关系本不错,姨娘没什么不答应的道理呀。”
噩感成真,苏长越的脸色整个沉下来了:“姨娘,我本有婚约,你最明白不过,如今岂有应许别家之理!”
苏家没出事前,这个大少爷爱说爱笑还爱闹,家里的两个小妹子都喜欢他,下人们也没有怕他的,孙姨娘自然更不怕。但父母接连逝去后,他的性情有了大改,以前那个笑哈哈的大少爷不知去了哪里,虽则苏长越也没无故打骂过谁,但他身上的气势就是一日比一日凛冽,变到如今,除了苏婉仗着一母所出还能赖他怀里撒个娇外,连苏娟都不怎么敢接近他了。
孙姨娘也不知不觉地有点畏惧他——她这畏惧不是因他的冷脸,而是苏父已去,苏家如今当家的就是苏长越了,她这把年纪,还有个女儿,不可能动改嫁的心思,只能继续依附在飘摇的苏家里,同时也等于依附在苏长越身上。
他要是个好摆布的性子还罢了,但从他的变化就可以看出,这个大少爷在以飞快的速度成长,扶灵返乡,上千里的路程都是他做主;回来操办丧事,仍旧是他出头,他既能站得稳,那孙姨娘施展的余地就不多了——她见识太少,实也不知该施展什么,有个人能靠着是最好了。
所以孙姨娘赞同和程家的亲事,还真不是想替苏长越做什么主,她是真的认为哪哪都合适,才上赶着往程三姑娘面前献殷勤的,谁知苏长越回来就甩了脸子?
被这么一质问,孙姨娘都要有点委屈了:“……大爷那门亲事不是退了?又有什么应许别家的道理。”
苏长越绷着脸:“程家来时我还未回来,姨娘如何确定就是退了?不管于程家,还是于我,如此行事都并不光明磊落,何况,”他的脸色终于微缓下来,“叶家的亲事没有退,我要娶的仍是叶姑娘。”
“什么?!”
孙姨娘和苏娟相顾失色,只有苏婉欢呼一声:“哥哥,那我的嫂子还是原来的了?”
苏长越露出一点笑意,点头。
“太好了!”苏婉开心不已,偎到他旁边去,“哥哥,我可不喜欢程家人了——”
苏长越不可能娶程姑娘,苏婉没有顾忌地开始叽叽喳喳地抱怨开了,苏长越听几句摸摸她的头,打断了她:“婉儿,哥哥还有事,等闲了再和你说话。”
“哦。”苏婉意犹未尽,但还是乖乖退去了一边。
苏长越的目光看回孙姨娘:“姨娘,程家叔父是什么时候走的?”
孙姨娘心乱如麻地拧着帕子:“……昨天下午。”
苏长越心里算了算,程家人从苏家回去客栈,总还要收拾一下东西,耽搁一会就差不多傍晚了,再急应当也不至于连夜赶路,程家多半是今天一早上的路,他现在去追,应该还追得上。
想罢,他交待两句就要走,孙姨娘整个都不知该做何反应,勉强说了句:“大爷,程四老爷还给你留了信呢。”
苏长越脚步略顿,接过那张纸来,一眼扫过,便交还了她,仍旧大步出去了。
“……”孙姨娘失落地捏着纸张,往后跌坐在了椅中。
☆、第66章
程家人确实没有走太远,苏长越跑去车马行租了马,在县城外的十里亭处追上了他们的马车。
苏长越先行了礼,程四老爷此来明面上的理由是拜祭苏父,苏长越便也先谢了这一点,程四老爷道:“唉,贤侄不必客气,三哥临去时还痛悔不已,说因他之故,牵连了苏大人,如今我来这一趟,也是该当的。”
说实话,要说苏长越心内对此没有一点芥蒂是不可能的,他理智上知道怪不了程文,便没程文不谨慎的那回事,万阁老也会另寻别的理由整治敢和他作对的人;但情感上,他很难控制住自己一点都不去想,只是事到如今,想也是无用,更无必要宣之于口。
他便只是说:“如何能怪程大人,这都是万阁老心狠手辣之故。”
“还是贤侄深明大义——”程四老爷说着,跟着也骂了几句万阁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程四老爷表示了要告辞。
苏长越眼珠微动,往程家队伍里的第二辆马车瞥了一眼,那辆马车的车帘静静垂着,他和程四老爷说了也有一会功夫的话了,那辆马车里没有一点动静,好像只是一辆空车一样。
——但实际上里面当然不可能没人,程四老爷带着程三姑娘本人来,本就是为了彰显诚意,若按正常程序,此刻程三姑娘是应当出来见一见他的,或者至少,隔帘问候一声。
却都没有。
好像程三姑娘根本就没有来一样。
苏长越不知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总之从结果看,程家很显然是改了主意了。
他并不着恼,反而是松了口气:不用他出口拒绝,免掉尴尬场面了。同时心内微有叹息——程家这行事,实在有些失去章法,假使程伯父在日,亲生女儿的婚事,如何会这么随心所欲。
心内转着这些念头,他面上当然是毫无露出,只做不知程家这一趟的真实来意,站去路边,拱手送别,待程家马车缓缓驶去一段距离之后,方转身上马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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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着车帘,眼看少年挺拔的身姿策马而去,程四老爷下令道:“停车。”
待马车停下,他下了车,往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去,车队又缓缓驶动起来。
车厢里,端坐着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垂目看着面前的棋盘,她全身素缟,鬓角插着一朵小小白花,面容清丽,气质楚楚。
见到程四老爷上来,她轻轻把棋盘推开一点,低唤一声:“四叔。”
程四老爷“嗯”一声:“他走了。”
程三姑娘沉默片刻,抬起眼来:“他答应了不乱说话吗?”
程四老爷失笑一声,摇摇头:“我没向他提起。”
程三姑娘疑问地:“为什么?”
“因为用不着。”程四老爷道,“是个能闻弦歌的人,我直接说告辞,他没有多问一句,心下显然已有数了,有数而能忍住不当场质问,只当做我就是来拜祭他父亲的。这样的人,难道还怕他背后去散播什么闲言吗?”
“……这便好。”程三姑娘又是沉默片刻,而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程四老爷却有些感叹,不吐不快似地:“嘉娘,我倒有些悔意了,此子非池中物啊。”
程三姑娘微微笑了一下:“这个话,四叔先前不就已说过了?若非为此,也不会令我随行这一趟。”
程四老爷道:“先前是先前——”
先前程家本家做出这个决议,并派出程四老爷执行,更多地是从大局出发,程家虽然根叶繁茂,但失去程文这一位正四品高官,实是损失深重,几近伤筋动骨,更为不幸的是程文遗下的长子资质平庸,不及乃父多矣,如今年已弱冠,却还挣扎在童生试的路上,即便他有成材的一天,程文舍命留下的政治资本,他恐怕连一半都发挥不出。而次子,还抱在程夫人的怀里,连路都不大会走,等他接程文的衣钵,更不知要等到哪天去了。
儿子不行,程家人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放到了女儿身上,又更自然地,顺着把目光展望到了苏长越身上。
这一对同时遭难的忠良之后若能结成姻缘,哪怕什么都不做,单这门亲事说出去就足以令程家的门楣光耀一层,运作得好,更是美谈一桩,当即就可为程家带来利益——程家其他的待嫁姑娘们,名声会自然而然地跟着清高起来。
而苏长越本人也很合适,他十五岁就能中案首,可见资质远胜程文长子,又父母双亡,别无兄弟,加之苏家本身出于草根,这么个家世,程家扶持他,拉拢他,让他偏向过来,为程家的利益出力应当也很容易;便不成,程家舍出去的不过一个丧父的孤女,并不亏在哪里。
唯一的障碍,是苏长越本有婚约在身。
不过这对程家来说,也不算什么障碍,程四老爷有信心说服苏长越,只要由程家负责,另给叶家姑娘说一门好亲事,那还有什么问题呢?对于叶家姑娘来说,说不定这还是巴不得的事——苏长越对程家有价值,对她可没有,一个孤女,她拿什么栽培造就苏长越?没这个能力,两个人只好抱团挣扎,还不如分开各觅良缘。
——当然叶家姑娘的名声可能会损失一点,她和苏长越定的是娃娃亲,时间久长,和苏家关系近的人家都知道有这门亲事在。程家不可能要一个背约另娶的女婿,那这个锅,就只能叶家姑娘背了。
但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这一点不足,跟程家给的承诺比,又算不上什么了。
总之,程家是都算好了才派出程四老爷来的,谁知最终问题没出在苏家,也没出在叶家,却是出在了程家自己身上。
用“出问题”来形容不大准确,因为,这对程家来说,其实是一桩大好事。
“……若早知道魏国公府能派人求娶你,我们也不用这么殚精竭虑了。”程四老爷说,“本来我们只是对叶家姑娘有一点歉意,弄到如今,叶家姑娘没什么了,倒是同苏家生出了一点不可说来。”
他是个不惮于承认失误的人,便总结道,“这件事,终究还是办得太急了一点。”
程三姑娘很淡然:“事情已经如此,四叔何必多想?”
程四老爷敲了敲膝盖:“话虽如此,总想能更完美一些——可惜我膝下没个女儿,不然,倒是愿意嫁与他。”
“四叔这么看好他?”
“这个年纪,有这份心性,至少我们家的下一辈里找不出这样的小辈来。”程四老爷语气中带着明确的赞赏,“此子缺的不过一股送他上青云的轻风而已。”
程三姑娘却摇了摇头:“我倒觉得四叔太乐观了,如今他失去了轻风,围绕着他的危险却还在,就算上面的恶虎想不起低头看一看他,想讨好恶虎的豺狼们却说不准要拿他去献这个殷勤。”
程四老爷想一想,其实他不大认同侄女的意见,娇女困守闺中,便再聪慧,眼界难免有限,世事变换无常的那一面,她就不一定能领悟到。
不过程四老爷及时醒觉过来,如今情形已经不同,侄女另有乔木,他再一个劲和她说苏长越的好处,万一勾起她的淑女之思来,岂不是自寻烦恼?
他便只是附和了:“嘉娘,你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