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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她这个身高大概到苏长越的腰腹处,正听见他肚子里咕噜噜响了,动静还挺连贯,想装听不见都不成。
苏长越小声回她:“吃了两口。”
——然后就被拉来问话了。珠华明白,钟氏也听见了,忙又安排月朗备饭,月朗一一应下,见再无话,苏长越笑向钟氏拱手,告退转身随月朗去了。
钟氏才腾出空来问珠华脚摔得怎么样,要不要等大夫来了让看看。
珠华摇头:“大舅母,我没事,不走路歇一会就好了。”她自己看过,脚踝处没红也没肿,估计就是里面哪根筋抽着了,歇着让它慢慢顺过来就好了。
钟氏又想让个人抱她回去休息,珠华不肯,她是听了张萱的话来看着钟氏不要被张老太太撒气的,怎么能走?钟氏无奈,她性子软和,不会强硬地对待谁,便只有依了珠华,把她抱到角落里一张椅子上坐着去了。
再过一会,大夫终于在张老太太的心急如焚里赶来了,为了避免啰嗦,张推官直接让请的是城里最好的看跌打损伤的大夫——也就是先前给珠华看过伤的那位。
张老太太一见了大夫就忙道:“大夫,快看看我儿,这头上的伤怎么回事,是不是摔着里面了,怎么人一直昏着,还有这脸,可一定要给他治好啊!”
大夫依言对着张兴文的脑袋看诊了一番,给出诊断:先开方吃药,一剂药灌下去再说。
张老太太听了这个诊断岂能安心,追着大夫要准话。张兴文的外伤其实还好,和当初珠华那一撞差不多,但脑子里的构造最复杂,这里面到底如何,大夫哪敢给她打保票?磕一下磕成傻子的也不是没有,人不醒来,大夫什么定论也不敢下。
张老太太无法,只得又问脸上的伤,打张推官出息以后,家里年轻一辈男丁都往读书路子上走了,张老太太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规矩,比如颜面肢体有损无缘考举这一条。
这个问题大夫倒是马上就能回答,痛快地给了答案:“在下医术浅薄,只能尽力而治,但不留一点痕迹是不可能的。”
张老太太听他说得这么果决,急了指向外间:“那珠丫头不也是你治的吗?她怎么就能好端端的?”
大夫道:“贵府表姑娘是什么样的伤口,令公子又是什么样的伤口,老太太都是见着的,这两者如何相提并论?在下若有办法,岂有不尽力之理,实在是无法可想。老太太爱子心切,可另访名医,说不准别人有此妙手,可以回春。”
大夫心有腹诽不好说:这一道划拉下来脸都快成两半了,能不扭曲筋肉地长合回去就不错了,还想一点痕迹不留?这只能找神仙去了。
张老太太失魂落魄,这大夫已经是城里最好的了,还往哪里寻去?张兴文要就此绝了仕途,她往后还有什么念想,一念及此,方寸全乱,逼着那大夫便道:“怎么就无法了?一定还有办法的!你给珠丫头配的那药不是就很灵验吗?也给三儿配啊,我不心疼钱,要多少钱都行!”
这种失控的患者家属大夫见得多了,口气还是很平缓地道:“老太太,不是银钱的问题,那药对令公子的伤没有那么大效用,而且当初配时就缺了一味罕见的药材,还是张大人往国公爷府上去寻才借到,但国公府也不可能常备上许多这类一般用不上的药材,因此如今是再没有了,便是有效,也配不成了。”
张老太太疯魔里根本没接受到他话里的重点,马上道:“配不成了?怎么会配不成——不,不对,药配不成,可药还是有的!”
她猛一掀帘,出去外间冲到角落里的珠华面前,嘶声道:“珠丫头你的药呢?快去拿来,你不能眼看着你小舅死吧?!”
珠华惊愕地直起身来:嘿,她一声没吭,怎么还寻上她的事了?
☆、第39章
“老太太冷静些,大夫都说那药治不了兴文的伤,叫珠儿拿过来又有何用?”
微沉的男声在门槛外响起,是张推官处理完了外面的事,匆匆赶回来了,听到张老太太的嘶喊,当即接了话。
“不试试怎么知道!”
张老太太下意识反驳过,才想起转头,见到是他,踉跄着扑上去:“老大,你去查了,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说是去送人,怎么送个人就变成这样了?到底谁害了他?!”
张推官哪能让继母拉扯上,慌忙闪避到旁边,才回道:“徐四公子的马车惊了马,兴文运道不好,恰跟在旁边,躲避不及。受伤的且不只他一个,我才追着去查看,徐四公子伤得更重,从车厢里摔出来,左边的胳膊和腿全折了,如今刚抬回国公府去,还不知有没有别的暗伤。至于兴文的脸,现却不知怎么回事,我回头再查,如今还是治伤要紧,对了,大夫怎么说?”
张老太太看着实不像能好好说话的样子,大夫怕她乱说医嘱,明明治不好的伤,非说自己能治好,便忙出来,亲自与张推官分说了:“……便是如此,张三爷的脸,在下实在无能无力,请大人见谅。”
张推官见过张兴文的脸,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他便叹气:“唉——”
“谁说治不好了,明明有药,有药就行的!”张老太太转扑珠华,“药呢,珠丫头,快把药拿来,我知道你记恨巧绸,可你小舅同你没仇啊,你不能这么小心眼,连他一并记恨上了,这可关系着你小舅的未来,横竖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那药你用不用也没关系了,你就拿出来救救你小舅吧!”
她瞪出满眼血丝,死死盯住珠华,珠华被困在椅子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兼且觉得张老太太那神情怪可怕的,有点不太敢看她,眼神躲开下意识往张推官望去,张推官——
冲她摇了摇头?
珠华不由愣住,张推官的动作很小,但她确定自己没看错,他确实是在摇头,所以,张推官叫她不要把药给出去?
珠华自己的态度在两可之间,那药其实只剩了个瓶底,就给出去她也不是很心疼,但既然张推官给了暗示,珠华就坦然道:“老太太,我倒是想给你,可我已经用完了啊。”
张老太太逼视她:“用完了?”
珠华点头:“是啊,我都用了这么久了,不信你问大夫嘛,我按大夫的话用药的,你问他,用到现在是不是该用完了。”
大夫点头。
他心里算着应该还能再用两次,不过别说这剩的两次了,就是拿个整瓶过来,对张兴文的伤也是于事无补,何必糟蹋东西,便顺着珠华的意思帮了她。
“不,我不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你们都不想看我的三儿好——”张老太太喃喃着,忽然直起身来,“好,好,我知道你们个比个的狠心,我不求你们了,我自己想办法!”
她直冲向门外,叫了几个仆妇不知说了些什么,仆妇们便匆匆出去了,张推官以为她病急乱投医,让人去外面药堂寻药或是多寻几个大夫来,此时若再拦,恐怕真惹得她发了疯,难以收场,便不出声,由她去了。
一时大夫开了药方,着人去煎药,屋里诸人静静等着。
等不多时,小炉子上的药罐刚刚开始冒出热气来,先前出去的几个仆妇便回来了,手里没拿药,也没领大夫,却出人意料地拖着一个有几分姿容的丫头。
那丫头脸色苍白,一路走一路挣扎,挣扎不开,只能慌乱地喊:“你们干什么,我犯什么错了,我就犯错也不该拖我来这里——姑娘,”她被拖进正屋,一眼看见珠华,眼神立即亮了,要往她那里跑,嘴上喊,“姑娘救我!”
珠华看一眼那涕泪交流的丫头,又看一眼表情变得得意又扭曲的张老太太,陷入了森森的莫名其妙里:什么意思啊,这是要威胁她?可把红樱拖过来干吗?真打这个主意明显抱叶明光来才有用啊!东院这会儿正空虚,主子们全不在,这能拖出红樱了,把叶明光弄来也不难吧。
她满腔疑惑,便暂未出声,由张推官先发了话:“老太太,好好的把珠儿的丫头弄来做什么?快放开她。”
他后一句话是冲着抓着红樱的仆妇说的,那仆妇不敢正面对抗他,听到便低头退开了,张老太太并不阻止,只向着张推官冷笑一声:“心疼了?”
——这是疯啦?
珠华更加一头雾水,完全闹不懂张老太太搞什么鬼,张老太太也不理她,先指了个丫头,让她带大夫到旁边厢房里去歇一会,那大夫多年出诊,一见这势头晓得不好,他这样人为自保,最好不要卷进别人的家事里,因此一字不问,立刻跟着丫头走了。
张推官职业关系,嗅觉敏感度高些,从那三个字里已经觉出哪不对了,脸色冷沉下来:“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哼,老大,你还装什么傻?”
张老太太盯着委顿在地、正啼哭着整理裙裾的红樱,目光满溢恶意,“你装的好一副不二色的痴情样儿,要不是让我逮着了证据,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和外甥女的丫头有了□□!”
轰!
凭空一个大雷劈在珠华头上,都把她劈结巴了:“什、什么?!”
她仰头望向张推官,目光是真不敢置信。
钟氏同样,而且已经直接向后软倒在椅中了。
唯一镇定点的是张老太爷——在他思维里,儿子睡了外甥女的丫头虽有些不大好听,但睡了也就睡了,儿子守着一个体弱的发妻多年,至今连个承继香火的男丁都没,这下要是想开了,肯收丫头了,那非但不坏,而且还是件好事了。因此他只是有点责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心想你既然喜欢,明白要过来,另买个丫头给外甥女使就是了,这么大个官,何必还偷着来呢。
别人的目光犹可,张推官独叫珠华看得狼狈不已,他心里知道张老太太的话纯属子虚乌有,所以不太介意钟氏,但当着年幼外甥女的面被泼这么一盆脏水,他一个儒家门生,那就难堪得快掩面了,心内懊悔没有及时让珠华回避,此时再让她出去,倒显得自己确有不可告人之事了,只能侧过身子,简直快背对珠华了,才能发出声来:“老太太慎言!如此人伦之事,岂是能胡说的!”
张老太太昂起头颅冷笑:“我胡说?我说这话,同你衙门里发文拿人一样,可是有凭有据的!”
她说着甩袖用力向红樱一指:“证据就在她的肚子里!”
珠华下意识顺着她的指向看去,便见红樱条件反射般地一捂小腹。
……
众人脸色不细表,总之,各有各的精彩。
红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等于不打自招,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孔瞬间煞白,她瘫在地上,被众人如打量什么罕异动物一般看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眼泪都吓得顿住了,只是瑟瑟发抖。
不对。
珠华终于从这目不暇接的闹剧里寻出了一丝清明。
——如果红樱真怀的是张推官的孩子,她此刻应该去抱着张推官的大腿哭求庇护,张推官膝下如此空虚,便是后悔了想翻脸不认同她的私情,也不会连孩子都一并舍弃,红樱在张家住了三年,应当很清楚这一点;或者,她也可以选择去钟氏面前求原谅求收容,以钟氏的脾性,便不乐意,也不会干出往她肚子踹一脚或当即叫人煎打胎药来的事,她总是有说话机会的。
然而,两个选项红樱一个都没有选,她只是瘫在那里恐惧发抖。
这就不合常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