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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虎啧啧两声,连道浪费。
襄荷抿嘴一笑,心想得亏是买去看的,要是周家真将这大南瓜当吃的买去,别说五两,她连半钱银子也拿不到。
这时节不缺菜蔬,再者大户人家大都有自己的农庄,除非遇上大的宴席,寻常都不必从外面买。因此平常农家种菜都是自家吃,几乎没有拿出去卖的,只因卖也卖不出去,或是卖不上价。
不仅是菜蔬,其他诸般事物,都是能自给自足便不从外面购买,这是小农经济的典型特点,即便歂岳帝曾经大力提倡发展商业,也未能改变这一点。
闲话少叙,装好了南瓜,看日头已高,约莫有早上九点钟的样子,一行人便要动身进城。赵大虎正要告辞离去,他儿子赵小虎却不干了,非闹着要一起进城。
赵大虎真如名字一般,脸色一沉,虎着脸扬起巴掌就要揍赵小虎屁股。赵小虎忙双手护住屁股,弹簧似的蹦到兰郎中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冲他爹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讲理!你敢打我我就告诉娘!”
赵大虎只觉的手心更痒了,大踏步上前就要将那小子揪出来。兰郎中和襄荷忙隔开父子俩,帮赵小虎说了一通好话,才让赵大虎同意赵小虎也跟着进城。
赵大虎告辞了,这边才终于得以成行,只是原本的两人行变成三人行又变成四人行,再加上一个几百斤的大南瓜,可不是一个薄皮板车能拉得动的。
兰郎中要赶车,三个小的只能走着,不过车上勉强还可以坐上一个人,两个小男生都颇有风度,一致表示自己不坐,让襄荷坐。
襄荷这个伪萝莉哪里好意思坐,再说她走惯了路,连登天梯都常爬,身体倍儿棒,这点路自然不在话下,于是也不坐车,而是跟两小一起走。
走着走着,赵小虎就悄悄拉着襄荷落在了后面。
——干啥?
襄荷疑惑地瞅赵小虎。
赵小虎缩头缩脑地看看前面的刘寄奴,用一种地下党跟同志接头的语气,小小声说:“小荷,那小子——”,指了指刘寄奴,“就是兰伯伯给你找的童养夫?”
说完不等襄荷回答,又是愤愤又是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也不怎么样嘛,瘦的跟猴子似的。”然后自豪地拍了拍自己长满小肥肉的小胸膛,“我爹说了,男人就得长得壮才能挣钱养家,那瘦猴子弓都拉不开,怎么养你呀!”
襄荷:“……”
她很想吐槽说“你那不是壮是虚胖”,又想说“姐不用人养姐自己养自己”,但想了半天却一句话没说出来,唯有囧着脸无言以对。
赵小虎还在嘀嘀咕咕,只是似乎忘记前面还有只“瘦猴子”,嗓门不自觉就变大了,“小荷你不要嫁给他好不好?我跟爹说了,等我长大了就娶你!我这么壮,一定能把你也养的壮壮的!”
襄荷大惊:“——你、你说什么?”
赵小虎再次提高嗓门,认认真真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难得的是居然一字不漏。
襄荷真心纳闷儿了:“你为啥想娶我啊?”这小子因为太熊经常祸害她的花儿,平时可没少被她揍,因此经常见了她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一点都看不出想要娶她的意思。关键是——他们才几岁啊!
“因为你最好看啊!”赵小虎斩钉截铁地道,片刻后又小声嘀嘀咕咕,“其实我觉得田菁也挺好看的,又不像你那么凶……可大家都说你最好看。我是咱们村最强壮的男人,当然要娶最好看的女人!”
襄荷想了想,啥也没说,一巴掌呼到赵小虎脑袋上。
——熊孩子还是打得少。
前方,刘寄奴抖抖耳朵,听到最后,一直仿佛带了面具的脸上忽然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来。
不同于客套的假笑,而是真真切切的,发自内心的笑。
☆、第11章 三少爷
襄城乃河南府府城,车马往来,人员辐辏,虽比不上东西二京,却也是一个富贵繁华的所在,襄荷一行人排队进城门就排了好一会儿。
进了城,几人商量起去处,因南瓜拉着很是沉重,因此便定了先去周府,把南瓜送去,再去县衙给刘寄奴落户。
周府在城西的御马街上,那一片儿住的非富即贵,寻常百姓等闲不去那边。兰郎中也是第一次去,领着三个小孩赶着驴车,看着整齐宽阔行人寥寥的街道,鞭子甩地都不似先前响亮。
路过御马街街口的拴马石,再往前走上两百米就是周府,大块的青石板铺地,百年的红木做门,立在那里便有着凛凛威势。兰郎中瞅了眼大门,鞭子一甩,将驴车赶到拐角的小门那里。
襄荷上前叩门,手里攥着个小荷包,荷包里装着几枚铜板。
才敲了两下,便有个十来岁的总角小厮开门,襄荷将荷包塞到小厮手里,甜笑道:“劳烦小哥帮叫一下三少爷院里的抱香姐姐,我们是秀水村的,受姐姐家人所托,给姐姐送几样东西。”
那小厮捏了捏荷包,爽快地应了声,把门一关便飞快跑去叫人了。
等了约莫一刻钟,小门再度打开,走出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来。淡绿春衫,鸦雏云髻,白净的鹅蛋脸粉光若腻,行动处袅袅婷婷,好似初春梢头一枝鹅黄嫩柳,称不上绝色,却别有一番风致楚楚。
“秋菊姐!”襄荷招着手小声叫道。
抱香眼睛一亮,小跑上前牵住襄荷的手,向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兰大叔,小荷,小虎!”目光扫过刘寄奴时迟疑了一下,“这位是——”
“这是我义兄!刘寄奴。”襄荷忙答道。
“噢——原、原来如此。”抱香看看刘寄奴,又看了眼兰郎中,心想兰郎中许是想收养个继子,百年后继承香火,也好让襄荷有个依靠。只是听襄荷的介绍,却只是义子而非继子,且并未改姓?
她有些迷惑,但也只此时不是解惑的时候,因此也只笑着跟刘寄奴打过招呼,又问过家中近况后,便跟襄荷说起正事。
抱香本是秀水村人,十岁上入了周府做丫鬟,如今就在周府三少爷,也就是襄荷认识的那个小少爷院子里当差,领的是二等丫鬟的份例。她本名秋菊,入了周府后,上头主子嫌这名儿土,因此改了个名叫抱香,只是襄荷叫惯了秋菊姐,因此两人相处时也未改过口。
襄荷能认识周府三少爷也是因为抱香,当时正是鹤望书院免费授课日,襄荷又去爬登天梯,爬到半道,却见一个穿着富贵的小公子喊累不想爬,哭着要身边的丫鬟抱。
上登天梯不许凭借外力,若有发现处理非常严格。有些富贵人家子弟想要去书院求学,却又吃不得苦,便想走捷径,大些的便坐那两人抬的竹轿,小些的,便像这小少爷这般,直接让下人抱。只是若被书院发现了,到时受罚的可不止主子一人,下人也是要受罚的。且大多时候下人为自己前途性命着想,哪能眼看主子受罚,多是拼命揽责任,尽量将罚都落在自己身上。
那小公子身边的丫鬟看上去也不过十来岁,且弱质纤纤,别说上了峰被发现要受罚,就是抱着这么一个最少七八十斤的小孩爬山,也足够遭罪的。
襄荷平日见惯了这种事,知道自己管不起也管不了,因此只能视而不见。只是这次不经意一瞅,却觉得那丫鬟很是眼熟,试探着轻轻叫了句“秋菊姐”,见那丫鬟双目蓦地亮起来,才知道自己没认错人。
襄荷是知道秋菊去了周府做丫鬟的,对她的处境也算是熟悉,只因秋菊的娘常常在人前炫耀,说自个儿闺女在大户人家当差,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不说,还能贴补家里,觉得自己给闺女找了个好出路。
襄荷小时生的可爱,秋菊当时还是小姑娘,经常抱着她不撒手,捏手捏脸地弄得襄荷很无奈。三岁那年,襄荷第一次跟兰郎中出去行医,回来后却许久不见那个捏脸狂魔小姐姐,初时还很是庆幸了一阵,后来才知道,居然是给人家当丫鬟去了。虽然秋菊娘总说闺女过地多好多好,她心里却总像梗了一根刺。
因就在襄城当差,秋菊每年总能回家几次,除了第一年,之后每次回来总带回许多东西,穿戴模样也跟村里丫头判若云泥,看在村人眼中,跟大家小姐也不差什么。
秋菊回村时,襄荷遇到过两次,一次只远远看着,看她言笑晏晏长袖善舞,看她满身锦绣妆容精致,像是画上的人物,心里却想起小时候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姐姐,莫名觉得陌生,因此也没上前凑。
另一次却是秋菊眼尖地瞅见了她,襄荷便不好躲,低头挪步上前,却被秋菊一把抱住,又是揉脸又是搓手地一番□□后,才感叹着当年的小不点已经这么大了,又问襄荷是不是不认得秋菊姐姐了。接着,秋菊又低声喃喃了一句,周围人太吵,别人都没听到,襄荷就在她怀里,因而听得清清楚楚:“许久不回来,村里孩子都没几个认得我的了……”
那话说的既轻又重,轻的是声音,重的却是其中饱含的怅然。
襄荷一听,鼻子一酸,不由反手抱住了她。
那次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秋菊,只因她经常随兰郎中出去行医,秋菊一年也回不来几次,每次回来也是来去匆匆,两人很难碰到一起。
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登天梯上。
因不久前才听秋菊娘炫耀,知道秋菊入了周府三少爷的院子,升了二等丫鬟,襄荷便马上猜出那满地撒泼求抱抱的小公子是何许人也。
这位周三少爷便是鹤望书院儒院院长周冷槐的幼子,只是却不是嫡子,而是妾室所出的庶子。周冷槐并不常出现在经义坪——事实上除了农院院长卜若地,其他诸院院长都少有亲在在经义坪授课的——因此襄荷只偶然见过周冷槐一次,还是隔着无数簇拥的学子远远望见。襄荷有点分不出人貌美丑,因此也说不出他长得是好是坏,但看那白衣高冠、清癯端肃的身形,以及周围人等尊崇的表情,想来也是一表人才,即便是大叔也是个帅大叔。
当时周冷槐出现是为处理一起儒院学子与乡民之间的纠纷,襄荷冷眼旁观,觉得周冷槐处理地不偏不倚,甚是公正,因此对他印象甚好。
也因此,在刚刚知道那样谪仙一样的人居然也会纳妾时,襄荷还很是吃惊了一番。不过不久回过神来,就马上意识到自己又搞笑了。
古时纳妾蓄婢再正常不过,前世时那些留下最多旖旎诗篇的文人骚客,多少词句都是出自枕边温柔之时,连苏轼这样出名的深情人,也是一边写出“十年生死两茫茫”悼念亡妻,一边却无数美妾环侧。
襄荷小时候为这首《江城子》感动过,只觉得苏大大在一众吟风咏月寻乐狎妓的文人中真是一朵绝世白莲,直到她读了苏大大更多诗文,读到“予家有数妾”,又读到“唯有朝云能识我”,恍如一道闷雷劈下,只觉得苏大大欺骗了她幼小纯洁的心灵,遂怒转苏黑。
再到后来,懂得多了,心智也成熟了,终于能跳出自己情绪,不论风月只看诗文,才能不带偏见,从整体去评判古时人物。
只是理解是理解,襄荷骨子里还是现代人,面对众人口中高风亮节人清如槐的周山长,她的印象终究不再像初始时那么完美无缺。当然,若不谈风月,只谈为人的话,她还是很欣赏的。
因此,当见到传说中周山长的妾生子是个吃不得苦,还为难下人的小纨绔,且为难的下人还是自己亲近之人时,襄荷便立时起了坏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