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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鹤望书院的山长们甚至学子,附近乡里可以说是奉若神明。
一方是德高望重的书院山长,一方是无依无靠的农家女,舆论会相信谁可想而知。若崔实今日这话传出去,襄荷绝对免不了被指指点点。
这也是卜若地将话说成那样的原因,以往他与崔实虽有龃龉,但起码还控制着,这般当着许多学子的面喝骂,已经是撕破脸的节奏。但若他不出头,襄荷的名声就真的毁了。
每隔十日的经义坪授课日,其他各院的山长们多是让门下弟子在圆台上授课,只有卜若地,虽然担了一院之长的名头,却几乎事事亲力亲为,尤其是圆台授课,他几乎每次都到场,有时自己讲授,有时让弟子讲授,自己在一旁提点。
但是,来经义坪听课的人还是有志科举的学子占多数,每次授课时,儒、法、墨三家的圆台前都是最热闹的,因这三家在科举上占了大头;其次是医、商、道三家,这三家一个吸引医者,一个吸引商户,最后一个最有趣,吸引的竟多是信徒;至于名、兵、纵横等几个则是与农家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这几家的圆台前最是冷清。
会听农院的课的,几乎只有附近的乡民,而乡民们多是于稼穑上有了疑问才来,鲜有一次不落只为听课的。这样一来,襄荷便显得格外显眼,女娃、年纪小、来地勤快,卜若地想不认识她都不容易。
卜若地冷板凳坐久了,早就习惯了自家圆台前寥落的样子,冷不丁有个“忠实粉丝”,虽然是个几岁的小姑娘,也足够他大感安慰。
襄荷培育大南瓜的法子便是从他这儿听来的,有时看医书有什么不解,但医院那边人又多时,也会拿着去问卜若地,卜若地即便不能解答也会帮着参详,一来二去,两人倒好似忘年交。前阵子襄荷一直没来,卜若地还暗暗失落,想着到底是小姑娘,就跟他那小孙女似的,大了就喜欢好看的衣裳首饰了,又哪里还会对脏兮兮的土坷垃感兴趣。
谁成想,再一见面,襄荷便给了他这么一个大“惊喜”!
他当着众人的面跟崔实撕破脸,虽然能将襄荷的名声挽回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若想真正消弭影响,如今的情况下,则只有一个办法。
☆、第36章 |
崔实被卜若地这样下面子,当即便恼了,正要反击,忽听得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
“呵,原来崔山长竟是如此看待贺氏!”
崔实猛地转身,就看到法院院长莫问荆正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听了多久,只见一张黑脸冷如寒冰。
他心头猛一跳,这才想起,贺同芳乃法院第一批学子,虽然外界对其评价褒贬不一,但在法院内部,却还是备受推崇的,直至如今,法院先贤祠的先贤碑上都还刻着贺同芳的名字。
“贺氏虽是一介女流之身,但处重却不擅权,功成而不恋栈,变前朝苛法,立刑名之教,上束天子,下约庶民,不别亲疏,不疏贵贱,使得朝纲上下为之肃清,天下诸事有法可依,史书称其为‘显德中兴之基’。”
“如此功勋卓著,彪炳千秋之人,崔山长竟只看到其后院的几个男宠面首,呵。”
“——真可谓,淫者见淫!”
莫问荆一番话掷地有声,“淫者见淫”四字一出,周围顿时为之一肃。
站在莫问荆身后的几个法院学子不由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崔实,心中为他默哀。法院上至山长,下至学子,哪个不知莫院长平生最推崇的人除了各位圣贤,便是前朝显德女官贺同芳。有些刚入学的愣头青不知院长脾气,对着先贤祠里贺同芳的名字大放厥词,最后无不被院长收拾的闻贺色变,真真是可怜可叹。
崔实的脸早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若是可以,他自然恨不得像对待卜若地那般,指着莫问荆的鼻子毫不留情地反驳,但莫问荆与卜若地不同,虽然俱是一院之长,但农院之长与法院之长,就像那京都
“哈哈,老莫这话说得好!”一边的卜若地却丝毫不留情面地拍腿大笑,“崔王八你还有脸说人家小姑娘,我怎么记得你院子里的丫头小妾可比谁都多啊?上个月不是还刚纳了个十几岁的清倌儿?可得注意身体哟,我看你脸色青白走路不稳,这是肾虚之兆啊!要不我让苟院长给你开副药?”
这话一出,围观的学子们都有些尴尬又有些兴奋。学子们都是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哪个没有点旖旎的小心思呢?但山长的风月八卦却没人敢谈,再说也有不敬师长之嫌,因此,倒真没几个学子知道,平日一脸正气的崔实竟也是个性好渔色的。
不过卜若地没能笑多久。
“卜院长,私事私了。”莫问荆将崔实堵地脸色青白后便不再管他,转而像卜若地问道,“有学生报说此处有人违反规定爬登天梯,此人现在何处?”
卜若地喉咙里还含着笑声,一听这话,顿时便卡壳了。
崔实的双眼却立刻亮起来,恶狠狠地指着一直站在一旁的宁霜与襄荷,嚷嚷道:“莫院长,就是这二人!违规作弊不说,被发现后便耍赖狡辩,这女娃儿还说什么要考入农院,真是笑死人了,编瞎话也不知编个靠谱的!”
莫问荆执掌法院,同时也是鹤望书院戒律堂的主管,犯了规的学生都要在他那儿记下名字定处罚,如宁霜这般违反规定要被去除考试资格的,也是要在他这儿登记,因此之前崔实才叫了他一声,便是要他处理宁霜,哪知道一时得意忘形,最终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莫问荆看向宁霜与襄荷,上下打量一番,又看向周围,问道:“最初是谁发现这两人,当时是怎么个情形?”
一直沉默着侍立一旁的周清晗便上前一步,将方才说与卜若地何崔实的那番话又复述了一遍。
周清晗是周冷槐之子,莫问荆自然认得他,也对他心性为人有些了解,知道他不是会扯谎之人,听了他的话便点了点头,随即转头望向襄荷,问道:“你说这书篓是你的,可有什么证据?”
襄荷呼吸一窒,垂下眼睫,脑海中飞快地回想着书篓中的东西,待梳理清楚,便说道:“山长认为什么才算证据呢?这书篓原本的确是宁大哥之物,里面还有几本书,也是宁大哥旧日所用,但就在前几日,宁大哥听说我也想入书院,便将书篓与几本不用的旧书转赠于我。今日要来考核,我便背着书篓,又带了笔墨纸砚,与宁大哥一起来爬登天梯,谁知会被认为是帮助宁大哥作弊。”
莫问荆让一个学子将书篓递过来。
书篓里的确如襄荷所言,里面有几本旧书,还有些崭新的笔墨纸砚。旧书上还有宁霜做的笔记,因为太多次翻阅,书皮都打了卷儿,看在周围一干家境富贵的学子眼中,倒的确像是弃之不要的旧书。
但实际上,这几本书恰巧是因为足够旧,分量也轻,所以才被襄荷留了下来,那几本崭新或半新的书,都因为太重而被她留在了黄槲树下。
但这可不能证明这书篓就是襄荷的,送与不送,还不是襄荷说的,就算宁霜没送,如今他也不会傻傻地跳出来指出真相,除非他脑子坏掉了。
“那你为何又两手空空?”莫问荆忽地问向宁霜。
宁霜咬着嘴唇,鼻息粗重却说不出话来。
“咦?这儒生似是有咳喘之症?”围观的学子忽地分开一条道,走出几个人来,竟都是其他诸院的院长或山长,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儒院院长周冷槐与道院院长方淮山。
周围学子纷纷朝山长们行礼,卜、崔、莫三人也与一行人打过招呼。
而说话的人,正是医院的院长,苟无患。
襄荷一看各院院长都来了,心头便暗道糟糕,尤其当看到苟无患也在内的时候,脸色也不由像宁霜一样“刷“地一白。
说过这话,苟无患便上前来把住宁霜脉搏,又查看了下他眼睛苔色,随即便放下宁霜的手,吹胡子瞪眼道:“你既有这病还来爬什么登天梯?!不知道你这病不可劳累不可心绪过激么?方才是不是犯过一回病?算你命大这次没死,下回能不能这么好运气可就说不准了!”
“哧~原来如此。”崔实顿时恍然大悟状,兴奋地朝莫问荆道:“莫院长,我看定是这儒生有病不能负重物,才让这女娃来背书篓,什么前几日所赠,什么考农院,都不过是这女娃扯的谎,小小年纪就这么满嘴谎言,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恨方才襄荷害他出丑,因此最后还不忘再踩她两句,只是再不敢说什么“心性淫邪”,便只好拿撒谎说事儿,反正这也不算污蔑。
说完这些,他便洋洋得意地看着襄荷。
他如此得意不是没缘由的,只看周围人的反应,便知大半人都信了这个说法。
只因眼下也只有这个说法最符合逻辑,看上去也最像是真相。
这当然是真相,但襄荷能认么?
难道挣扎一番还是逃不了宁霜被处罚的命运?
她看向宁霜,便见他眼里已满是绝望。
她赶紧低下了头:那绝望刺地她眼睛发疼。
旋即眼前忽而变得阴暗起来,她抬起头,便见卜若地那如老农般苍老的面孔,他蹲下|身,视线刚好与她平齐。
“丫头,我认真问你,你是否真的想入农院?”
还未等襄荷回答,崔实顿时又笑了起来,弯着腰捂着肚子,一副怜悯状看着卜若地:“我说卜山长,你莫不是想招生想疯了?即便连四十人都招不满也不用想招个乡下丫头吧?招她做什么,拎锄头还是挑大粪哪?若是这样倒好办,山下好几个村子,村夫一大把,入了咱们书院可是每月有米粮供应的,说出去农院要招人挑大粪发米粮,肯定有一大把村夫来报考,而且准保能把活儿干得比这小丫头强。就是不知你们农院是不是入学考试也只考拎锄头挑大粪?虽说你们农家没什么典籍,但也总得做做卷子吧,这小丫头识字么?你可别说您真要考她拎锄头挑大粪,传出去丢咱书院的脸!”
“崔山长!”那原本管着登记册子的农院学子一听他这话,不由涨红了脸,也不顾尊师之礼,红着脸道:“农家虽没落,但典籍古有《神农》、《野老》,近有《齐民要术》、《汜胜之书》;远有许子教民农耕,近有贾公著书传世,还有无数先贤,纷多典籍,我等农院学子与别院学子一般熟诵经书,山长又怎能以寻常村夫相比?”
崔实听了这话却并不恼,反而笑着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如此倒明了。”说罢又转向卜若地,“卜山长,不能考挑大粪,你是准备拿什么考这小丫头啊?别倒时交张白卷上来惹人笑话啊。”
“够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冷槐这才皱着眉出声,冲崔实道:“崔山长,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吵吵闹闹言语粗俗,实在有失君子风度。”
崔实脸一僵。
周冷槐又继续说道:“书院虽并无禁收女子入学之规,但数百年来男女分院而治,不可为一人破例。”
他又看向宁霜:“你既违规,便没了考核资格,待莫院长登记过后便下山去吧,今后三年不许再上鹤望峰。”
宁霜早已认出眼前这人是书院权威最重,也是他所要报考的儒院之长,听见他亲口说出这样的处罚,眼前登时一黑:“不……”
话未说完,身子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宁大哥!”襄荷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