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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兰郎中和刘寄奴都还未起床,襄荷摸着黑起了床,手脚麻利地打水洗漱,又去厨房准备早饭。厨房里有昨晚剩下的大骨汤和小菜,襄荷将汤热了热,上面用笼屉馏上几个白面馒头,出了锅先简单吃了点,又用油纸包了两个馒头,揣在身上当午饭,剩下的便留在锅里,等兰郎中起来了好吃。
走出厨房门的时候,就看到刘寄奴也已经起来,正在井边的空地上练拳。
襄荷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问道:“哥,你真的不去么?”
刘寄奴收了拳,对着襄荷笑道:“不去了,你去吧,路上小心。”
说完便又练起了拳。
襄荷曾经动过让刘寄奴与自己一起去的念头,昨天孙氏离开后,她甚至还异想天开地想到:何不让刘寄奴去试一试鹤望书院的入学考核?
相处了一个多月,襄荷对于刘寄奴也算了解,从平日的言谈举止来看,他以往定是受过良好的教育,不仅仅是在为人处世上,更是在书本学问上。
曾经栖在高枝的凤凰陡然坠落,会安心与地面上寻食的燕雀为伍么?襄荷不知道,但她觉得,起码应该给刘寄奴一个选择的机会,是转变心态随遇而安,还是为了再度一飞冲天而努力,都应该让他自己选择。
因此她提出让刘寄奴与自己一起去爬登天梯,如果他想试一试书院的考核,那么也不妨一试。
可是他拒绝了。
看着院中那认真演练招式的瘦弱身影,襄荷只得独自出了门。
远远便看到站在村口的宁霜,以及在一边陪着的孙氏,两人似乎正在争执,但显然,宁霜争不过孙氏,正低着头垂头丧气地站着。而在看到两人的一瞬间,襄荷便明白了孙氏为何要她“照顾”宁霜。
孙氏怀中抱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裹,那包裹看上去几乎要将她瘦小的身影淹没,一边的宁霜背上也背着个书篓。
看着那几个包裹,再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襄荷登时脸都绿了。
没等她调整好脸色,孙氏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襄荷只觉得自己晕乎乎地,耳边听到孙氏说了一大堆话,还是那样温温柔柔的腔调,听着就让人不忍心拒绝,可是听着听着,孙氏怀中的那几个包裹就莫名其妙地转移到了她身上。
脸被挡在包裹后面,襄荷正想着自己是任性地把包裹全扔到地上呢,还是直接冲着孙氏的脸砸过去比较解气,耳边就听到宁霜发出一声羞愤难当的低喝:“娘!”
随着宁霜话声一落,襄荷便感觉到怀里的包裹都被扯落在地,她的双手登时解放出来,眼前视线也不再被挡住。
包裹滚到地上,其中一个散开一角,露出里面的东西,襄荷瞥了一眼,发现里面放了一大包吃食、一条薄被、一柄梳子、一个竹枕等等,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日用品。
书院的考试为期两天,今日下午一场,明日早上一场,明日下午再一场,晚上学子们可以住在书院准备的住处,条件不算顶好,但起码床铺被褥齐全。宁霜家就在秀水村,考完试便可以回来,而且回来时不必走登天梯,因此他明日下午考完试便可以回家,可看这包裹里的东西,倒好似他要出远门似的。
包裹一落地,孙氏便惊叫起来,“哎呀,你这孩子!我跟小荷说话呢你插什么嘴,看看,东西都掉了吧?”说着连忙蹲下身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捡好了站起身正要再往襄荷怀里塞,却哪里还有襄荷的人影?
前方传来宁霜的声音:“娘,我们走了,那些东西不必带,书院里都有!”
前方小路上,宁霜正拉着襄荷走地飞快,两人皆是两手空空,一个包裹也没带。
孙氏一跺脚,欲要追上两人,只是她裹了小脚,手里又拿着几个包裹,哪里能追得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远。
两人一阵疾走,直到整个秀水村都不见了踪影,才终于慢下脚步。
山路清冷,这个时辰除了早起的几声鸟鸣,只有襄荷与宁霜的脚步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宁霜不说话,襄荷便也不说,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山路走到尽头,即将转到通往鹤望峰脚下的官道时,宁霜才终于开了口。
他白皙的面皮一阵阵泛红,也不知是方才跑的还是其他原因,呼吸也有些不齐。他没有看襄荷,而是望着前方宽广的官道,张开口,欲言又止数次,才终于低着声,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娘她……其实人不坏的,就是……”
说到这里,他有些说不下去,扭头一看,便看到襄荷正睁着一双澄净如水的眸子望着他。他便忽然觉得狼狈起来,“总之,今日这事……”
襄荷叹了一口气,旋即打断他:“宁大哥不用解释,我明白的。”她原本心里还窝着一团火,但看宁霜这模样,这火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宁霜的头却更加地低了。
正在这时,官道上响起一阵“辘辘”的车轮声。
薄薄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开,襄城方向的官道上,一匹黑色老马踢踏着脚步徐步而来,老马背上束着套索等物,老马身后,是一辆与老马十分不相匹配的豪华马车。
襄荷与宁霜站在官道旁的小路上,恰有一丛灌木遮挡住他们的身影,以致他们能看清马车,马车上的人若不仔细瞅却看不到他们。
襄荷一看那马车,便觉得莫名的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那马车一般,仔细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却又死活想不起来。直到那马车走近,驾车之人的脸露出来时,襄荷不由发出一声低呼。
驾车的人,正是万安。
☆、第32章 同车人
“谁?”
马鞭一声脆响,万安勒住缰绳,警惕地望着路边,厉声喝道。
襄荷只得从灌木丛后走出来,来到马车前,讪讪地道:“老爷爷,是我。”宁霜跟在她身后,不明所以地看着万安。
见到时襄荷,万安微微有些惊讶,“又见到你了啊小姑娘,这可真巧。”随即又有些狐疑地道:“天儿这么早,你这是要去哪里?”说话间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只见襄荷一身淡绿色棉布春衫,衣服料子算不上顶好,但襄荷年纪小容色好,看上去倒也清新可爱。她两手空空,身无一物,看不出是要做什么。
襄荷身后的宁霜则背着个书篓,穿着一身崭新的儒服,头戴方巾,发髻整齐,虽看上去气色不甚好,但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襄荷挠挠头,目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马车上垂挂的绸布帘子,旋即却又撤回目光,看着万安道:“今日鹤望书院经义坪开放,我想去听山长们讲讲课。”又指着宁霜道:“这是我同村的一位哥哥,叫做宁霜,是秀水镇上明德学馆的学子,此去是要参加书院的入学考核。”
“你竟然识字?”万安惊讶地声音都拔高了一个高度,不过旋即又一拍脑袋恍然道:“是了,你既看过医书,又通晓医理,自然识得字,是我糊涂了。”脸上便露出了赞许之色,不住地点头,口中称道:“不错,不错。”
襄荷不由脸上泛红,心底暗暗发窘:真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因为不是文盲而被夸奖。
马车中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襄荷正顾着发窘,便没听清。但万安却听清了,他望着两人笑道:“此处距鹤望峰尚有一段路途,相遇便是有缘,小姑娘、小兄弟,可愿上车让我载两位一程?”
宁霜闻言看向襄荷。
襄荷看了眼遮得密密实实的马车帘子,笑眯眯道:“好啊,那就多谢老爷爷了!”说着便拉了宁霜的手爬上了车辕。宁霜被她拉着,又看了万安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措辞,襄荷便已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并掀开了车帘。
车内光线阴暗,帘子一掀开,隐约能看出里面坐了个身形清瘦的男人。
只瞥了一眼,宁霜顿时想将襄荷拉下车来。
可襄荷已经钻进了车厢。
“谢小神医,又见面了。”她一边笑眯眯地打着招呼,一边丝毫不避讳地盯着人家的脸猛看。
车厢中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嗯。”
宁霜在下面急得跺脚,却也只得跟着爬上去。
帘子一松下,车厢内几乎陷入黑暗。宁霜这才发现,车厢两侧的小窗是用厚厚的绸布做的帘子,一放下来便将光线挡得严严实实,他原本想瞅瞅那男人长什么样子,这下也不能如愿了。
这样的黑暗已经超出常人的忍受范围,宁霜便有些不安,只觉得车内那人真真是个怪人,可襄荷却如此亲近那人,还丝毫不避嫌地盯着人家看,虽然襄荷年纪尚小,他也觉得不是太妥当,因此,他悄悄扯了扯襄荷的衣角。
襄荷却没关注宁霜的心思,衣角被扯都没注意,只定定地看着昏暗中那人的身影。他仿佛浸染在黑暗中,身形一动不动,方才车帘掀开时她仔细看过,他仍旧是那日的模样,白绫遮眼,面容平静,仿佛一尊玉做的雕像。
接下来,一路无话。
马车驶到了鹤望峰下。
峰下是一片开阔的空地,靠近山体的地方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登天梯”三字。碑的正后方,青石铺成的长阶仿佛一条巨龙,自山脚起,蜿蜒着直入山顶,最终没入缭绕的云雾中。
“多谢老爷爷,送到这里便可。”襄荷自车中喊道。
“吁——”万安一拉缰绳,停了马车,看着襄荷与宁霜相继从车厢中钻出来。
襄荷朝万安道谢。
万安笑道:“既如此,那我便不送二位了,有缘再会。”说着马鞭一甩,车子再度先前行驶起来,却是绕过石阶,看方向像是去往另一条上山的道路。
襄荷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不由有些可惜:车里昏暗,都没能看清,犹如昙花夜开,只恨身边无烛火,不然必定秉烛照花。
宁霜却自始至终都没看清车内人长得是何模样,看襄荷一脸可惜的样子,又想起她方才举动,不由地便说教起来,“襄荷妹妹,按说我不该管,可……可男女七岁不同席,更遑论随便上一外男的马车,你年纪也不算小了,也该注重下名声,万一传出去,终究于你名声有碍……”
襄荷不由朝天翻了翻白眼,随后只用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宁大哥,方才你拉了我的手。”
按他这逻辑,同坐一辆车就名声有碍了,那一男一女拉个手不得以身相许了?
襄荷以往对古代的印象也是男女之防大过天,女人的名声就是命。但不知是因为这个世界是被谢琰影响过,还是古代这个时期的确如此,起码她所见的男女之防并不算严格,对于女性的所谓名声和贞洁也并没有到严苛的地步。尤其是秀水村这样的乡下地方,所谓的规矩还没一碗干饭实在,村民之间,哪怕是妙龄的少男少女之间,也并无太多避讳,甚至有看对了眼的直接结为夫妻的。至于寡妇再嫁,更是常见之极,这个世界甚至没有贞节牌坊一说。
但凡事总有例外。
在秀水村,宁家便是个例外。
宁霜的爹是个秀才,一生信奉儒道,对礼教甚是看重。而他当初聘妻时选择了邻村的孙秀才之女,便是因其向有贤淑之名,性子温顺,为人贞烈,对外男丝毫不假辞色。而且,孙氏居然还裹了一双小脚!
这在这个时候可并不常见。裹脚习俗发源已久,一度蔚然成风,但前朝太|祖谢琰在位时曾痛斥此乃歪风恶俗,下令禁止宫中女子缠脚,已经缠脚的便下令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