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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小巷,韶亓箫再无顾及,飞快在她身前弯腰,将人稳稳驼在了背上就大步往前走。
赵敏禾乍一受惊,轻声惊叫了一声便赶紧用手抓了他双肩稳住自己。
韶亓箫回头:“现在可没人看我背你了,不许下来!”
赵敏禾趴在他背上,看看后头确实没赏灯的人群看进来了——至于后头远远跟的陶卓康平拨云三个,她只好当做自己没看到——这才老实地一动不动。
小巷子里萤火朦胧,大街上的喧嚣仿佛一下子离得他们很远。
赵敏禾脑袋抵在他的上,静静地感受了下这温情的片刻,轻声道:“这似乎是你第一次背我吧?”
韶亓箫想了想,歪着头轻声道:“是啊。等我们老了,我还这么背你来月圣母庙。”
赵敏禾第一次觉得——“老了”也是这么美丽的词。
在小巷口子的不远处,一身便衣的承元帝静静看着儿子与儿媳消失在光影中,半响才抬头望了望圆月。
他身上披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黑貂大氅,手中摩挲着一只陈旧的点翠蝴蝶钗,蝴蝶钗精致小巧却带着年代久远的黯淡色泽,钗头的蝴蝶还少了一半的翅膀,叫人可惜了原本该是巧夺天工的一件首饰。
身后的冯立人瞥见承元帝又低头去看那小钗,赶紧视若无睹地收回目光,只低头看着自个儿的脚尖。
那小钗陛下本已将它收在库中近二十年了,从不许人靠近,却也从未拿出来看过,近日里却又命人重新开箱取了出来。冯立人闹不大明白陛下是何意。还有今夜的微服出巡……前次陛下元宵出巡还要追溯到二十三年前的元宵夜,那一次的微服出巡却叫这个骄傲的帝王,遇到了他一生的劫。
“老七和他媳妇儿感情倒是好。”他听见年过半百的帝王如此叹息道。
冯立人顿了顿,赔笑道:“那可不是。七皇子妃是七殿下亲自求娶的,一晃这么多年都没改变心意,可见殿下赤子之心。”
承元帝轻笑一声:“他运气比朕好。年龄相仿……又相识于少时……”
不像他,身为先帝唯一的子嗣,他十四岁起朝中便开始为他甄选太子妃人选,而后十七岁大婚,十八岁有了嫡长子。那时候她却还是个九岁的黄毛丫头,来不到他的跟前……
明明只差了五岁啊,却也是一生……
冯立人愈发低了头,没有出声。
承元帝也不需要他人与他一起缅怀过去。
他望着这车水马龙,繁花似锦的襄京城朱雀大街,闭上了双眼深深呼吸了一口这冬日的冰凉空气。再睁开眼睛时,眼中已剩下一片清明,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威仪赫赫的大周君王。
最后看了一眼手中残缺的点翠蝴蝶钗,承元帝便将蝴蝶钗往身后一递,淡淡道:“命人送去晋州端城,告诉她,今年朕调吕放(大姨母的夫君)回京。”
冯立人吃了一惊,本能地双手接过,不由呢喃道:“陛下……”
承元帝平静道:“有些东西,终是害人害己的执念罢了。”他又一次闭了闭眼,“再告诉她,朕只是物归原主。”
冯立人怔怔应“是”。
他立了片刻,头一次不是那么谨慎小心地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如何是好。
承元帝已爽朗大笑一声,道:“走吧,咱们去璟郡王府看看圆圆。老七和他媳妇就光顾着自己出来玩儿了,竟然丢下了孩子一个在府里。”
转身离去的承元帝和冯立人暂且不提。
小巷里,赵敏禾伏在韶亓箫背上,朝前方慢慢走着。
赵敏禾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揩了揩渗出的薄汗,轻声问着他“累不累”,韶亓箫亦轻笑着回她。
缠绵轻柔的声音传到后头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伺候的康平等人耳中,三人心中滋味陈杂不一。
康平只是内侍,又没有家人,璟郡王府跟他的家没什么两样,二位主子感情好,康平只觉得欣喜无比。
陶卓却是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与自己中间还隔着一个康平的拨云,又看看前方你侬我侬的一对,眼里浮现淡淡的羡慕。
陶卓少年失怙,于他而言帮他报了父仇的韶亓箫乃是再世恩人,除此之外,只有一个拨云曾拨动了他寂静的心弦。那年赏灯节上,不是随便一个女子都可以在那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还可以如她一般镇静,还有勇气站到外围来面对着已经完全慌乱拥挤的人群。
他眼睛没有坏,她从前眼里的情意并非作假,然而她自陪嫁入府开始,却对他日渐冷淡,他还不知为何……
若她是看上了自己伺候的男主子想要飞上枝头,他还可以说服自己那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可以叫自己渐渐放下。可她不是,她对王妃忠心耿耿,从无僭越之举,叫陶卓在得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时,总是对她的转变时时挂心,无法释怀。
他低头握拳,悄悄打定了主意。
第146章
韶亓箫背着赵敏禾走出小巷,夫妻二人又往福运茶楼坐了坐,在街上赏够了琳琅满目的花灯之后,才提着买下的一盏七彩莲花灯和一盏兔子灯回府。
此时已经快到亥时三刻了,也幸亏这一日的宵禁时刻比平日推迟了许久。
七彩莲花灯不同于简单的兔子灯、金鱼灯,它制作工艺繁琐,精巧无比,相应的也比兔子灯重多了。
韶亓箫怕累着赵敏禾,便自己抢了过来给她提着,只留给她一盏轻巧的兔子灯。夫妻俩都没交给后头的康平或陶卓提,空出来的两只手便十指相握牵在一起。
赵敏禾将憨态可掬的兔子灯拎高一些看了看,有些兴奋地对韶亓箫道:“回去好好收起来,明早等圆圆醒了再拿给她玩儿。”
韶亓箫取笑道:“说是给圆圆玩儿,可她什么都提不动呢,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玩儿?”
赵敏禾不依地朝他皱皱鼻头,道:“圆圆如今眼神可好了,她不能自己拿却可以看的!今日我抱着她拿了个拨浪鼓在她面前晃她的大眼睛便会跟着一直转。这兔子灯可爱,圆圆一定喜欢!”
韶亓箫刚要笑笑应下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大惊失色道:“你逗圆圆,可别将她竖着抱起来,林嬷嬷说头三个月只能横着抱孩子!”
赵敏禾叹了口气,纠正道:“嬷嬷说的是‘一般’而言!而且嬷嬷说过,婴孩儿可以自己抬头之后,偶尔竖着抱没有关系。嬷嬷还说过,小孩子喜欢新鲜,被竖着抱看过更广阔的视野之后,再叫一直被横抱着只能看抱她的人的话,孩子也会不喜欢。”
她极力说服着养孩子不能一成不变,韶亓箫却还是忧心忡忡道:“不行,万一一个不小心叫圆圆的颈骨受伤了呢,以防不测小心为好。”
二人已经一同走近存墨院,赵敏禾还想再说些什么劝服他时,却发现林嬷嬷竟亲自等在了存墨院门口,神色有些焦急。
见了二人回来,林嬷嬷小跑几步,过来道:“殿下,陛下来了,现下正在东厢房里看小郡主。”
韶亓箫与赵敏同时吃了一惊,对视一眼便相携进了存墨院,连手上提的花灯都忘了放下。
刚入东厢房,便见到了侯在外间的冯立人,韶亓箫刚要与他说话,便听到了在里间小娃娃的咿咿哦哦声,还有中年男人语带笑意的轻哄:“啊呀,好玩儿吧?你父王小时候祖父都没那么逗过他呢。他今天晚上只带了你母妃出去玩儿,没带圆圆,圆圆是不是好生气呀?”
“咿呀!”回答他的是一记清亮的婴儿语。
而后带着更加浓重笑意的声音响起:“好好好,等他们这对不负责任的夫妻回来了,祖父一定好好帮圆圆教训他们!”
韶亓箫和赵敏禾各自抽了抽嘴角,冯立人微笑以对,轻咳一声朝里面喊道:“陛下,七殿下和七皇子妃回来了。”
霎时,承元帝的声音在里头消失的一干二净,只余下小婴儿的笑声。
韶亓箫听到衣料摩擦声,然后便是一阵稳健的步伐朝外头而来。只是脚步声不及里间的门口,他那快满三个月的女儿便发出了一阵着急的啊啊声——韶亓箫想到了自己每次逗了圆圆,若她还意犹未尽,便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他立时有些心塞,想不到承元帝分明才见了女儿两次,就可以与他这个做父亲的得到相同的待遇了!
里间脚步声停了停,韶亓箫暗暗祈祷着承元帝赶紧出来,然后他自己便可以好好安慰圆圆了。
可惜,没有如他所愿——脚步声没有接着出来,而是返回了里面。
果然,没一会儿他便见到承元帝抱着用小被子包裹起来的圆圆出来了。
韶亓箫有些可惜,和赵敏禾一起定了定被承元帝震惊了的心神,朝他请安行礼。
承元帝手里抱着圆圆,在上首坐下,只随意甩了甩手叫二人不必多礼。
韶亓箫刚一抬头,便大惊失色地上前几步,随手将七彩莲花灯一放,几乎是用抢的抱过了圆圆,口中着急道:“父皇,圆圆还小,你不能这么抱她!”
承元帝怕伤着孩子,倒没有用力留孩子在自己手中。他低头望了望空空如也的怀抱,心中带上几分失落,面上却嘲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是那等不知分寸的人吗?”
韶亓箫打横抱着圆圆,小心地调整着姿势,好叫闺女在他臂弯里躺得舒服些。
可惜圆圆却不大喜欢这个睡姿,她使劲儿抬着小脑袋,像是用了吃奶的劲儿,憋得小脸儿通红。
承元帝心疼地看着,怕这么下去孙女儿该哭了,立时也不去嘲讽儿子了,只道:“圆圆不喜欢你这么抱她,像我方才那样她就乖得很。”
韶亓箫理直气壮道:“您那样抱她是错的。”
承元帝愣了一会儿,就听他儿子将自己从林嬷嬷那儿求取来的养儿经说了,末了又强调道:“还有三天,圆圆才可以被竖着抱起来!”
林嬷嬷和赵敏禾齐齐在后面抚额,不忍直视承元帝的表情。
承元帝头一次发现,自己儿子竟还有当活宝的潜质。
他死皱着眉头道:“陈老太医与我说过,你们夫妻俩身子骨都极好,生下的圆圆更是健康得像个小牛犊子,骨骼发育也比一般孩子的结实,是以圆圆抬头就比寻常孩子早。我想光就这一条,就足够圆圆可以比一般孩子早些日子竖着抱了吧?”
韶亓箫愣愣,下一刻又去问林嬷嬷道:“真的不要紧?”
恰在此时,圆圆拧了拧小脑袋,终于“哇——”地大哭起来。
韶亓箫惊慌失措,赶紧低头哄她。
承元帝看不下去了,直接抱过孩子,将圆圆竖起来,轻轻拍打着她的小背脊。
哭得小脸上挂上了两串泪珠子的圆圆渐渐收了声,不一会儿便只剩下抽抽搭搭。
承元帝得意地朝韶亓箫抛了一眼:“看吧,就是你那么死板,才叫我孙女儿都哭了。”
韶亓箫有些丧气,赵敏禾忍俊不禁。
考虑到孩子刚哭过,她走到净房里头拧了温热的湿帕子,又走出来递到韶亓箫手上道:“去给圆圆擦擦脸,别叫她用手去擦,眼泪黏在脸上也会叫她不舒服。”
韶亓箫乖乖接过,见圆圆软软的小身子趴在承元帝肩上,走过几步绕到承元帝身后,轻轻替闺女擦起来。
很快圆圆又恢复了干净的小脸袋儿,小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