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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北燕人意料的,晋国的天子竟然姿容甚好,可惜少了血与火锤炼出的坚韧气概,只是一个皮相好的男子罢了。
两国官员推杯换盏,倒是没有前几日朝堂上的针锋相对——先喝了这顿平安酒,以后谈判时,有的是机会打起来。
觥筹交错间,北燕使臣便提出,将马球赛场设置在京外,让长安城百姓都可以观瞻两国盛事。
晋国朝臣当即反对道:“虽是比赛,然而晋国由天子陛下出战,贵国王爷亦是贵体,怎可肆意暴露于民众视线,供人欢呼围观,如喝彩戏猴?”
他们的担心自然不是被看戏,而是承担不起输的风险。万一晋国天子输了,一旁有数万民众围观,带来的舆论将是毁灭性的。
慕容临就是为了这一点。他端着酒杯,遥遥向对方一敬,好整以暇地笑道:“既然是两国比赛,自当是由百姓观瞻,否则岂不是如黑夜划拳,世人不晓输赢真相?”
见晋国人都是一脸不赞同,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一点劣质的笑容:“怎么,贵国怕了么?”
礼部侍郎宋桓半垂着眼皮子,犹如一个面瘫:“尊使想太多了,我国出于防备刺客的思虑,已经精挑细选过了场地,是经过排查的安全场所。想必尊使也不希望,马球比赛的时候,天外来箭,尊使还来不及一展雄威,便被射落于马下,命丧黄泉,撒手人寰吧。”
“噗嗤……”有几个人没有憋好,赶紧抿唇忍住笑意。
慕容临收敛了笑容,看了宋桓一眼。幸存下来的广平宋氏臣子——想不到骨子里的不卑不亢,还是没有泯灭。
*****
西郊马场,尘土飞扬。
后宫里,女子马球队的甄选,已经进行了三日。
第一日,先淘汰了马术不够好的妃嫔。一些美人、才人,以及陶淑妃、沈贤妃、宋静慈、谢婕妤等人,有的不会骑马,有的马术不精,便落选了。
谢令鸢虽说向妃嫔们打气必胜,自己却真是越来越没有底的。
虽然【姊妹情深】只是让星君齐心,就可以完成任务。但谢令鸢更明白,这场女子比赛,必须要赢,她才能打乱北燕的破坏计划。
不知为何,郦清悟对后宫的布局很熟悉,每晚入夜时,都要去查探,丽正殿如今已经算是安全,脱离了监视。子夜他披霜而归时,谢令鸢问道:“你曾经游历四方,可知北燕女子的马球,与晋人有何不同么?”
他走到那只海东青面前,那海东青似乎十分怕他,见他来了就忙不迭闭上眼睛。他拍拍它的脑袋,忖道:
“北地的马性烈,女子勇武,无论男女都喜欢骑公马,母马只留给老弱孩童。而南人讲究阴阳规矩,女子须骑母马,马的耐力、气势稍逊,技巧亦不如。”
谢令鸢听得拧眉,西苑马场配给妃嫔骑的都是母马,这她没有办法改变。
她们女子上阵对垒,士大夫没骂就已经很厚道了。
“不过,”郦清悟转而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如远山般的眼里,竟闪过了一丝飘渺:“你们杂技不错,应是弥补了。”
谢令鸢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居然是在调侃。
然而这随意的一句玩笑,却让她忽然灵台一明。
——是啊,她们携手,能与虎豹周旋,区区十一个北燕女子而已,还未必能殴得过虎豹……在晋国后宫女子杂技团的光辉下,又算得了什么?!
呵呵。
看着谢令鸢磨刀霍霍的笑容,海东青刚被郦清悟摸得睁开的眼睛,又迅速地翻了过去。
。
到甄选第二日,是看击球功底,运球手法,腕力和击球控马等功夫。林昭媛、班充仪等人又遭淘汰。
谢婕妤不能参与,争出风头,心中好生遗憾。她不甘心地驻足马场围观,看着谢令鸢等人挥汗马场,纵马扬鞭,心下不住生疑——
姐姐以前看不上这些,连马都不会骑的,怎的如今控马自如,挥球精准?
这西方极乐净土……
果然是令人神往之地啊。
也好想死一次看看。
谢令鸢以前就会打马球,她是当成社交来玩的,有时候去参加马球慈善活动,开拓一些顶级资本的圈子。虽然两个时代的马球规则有很大不同,但底子都是差不多的。
当初她有自己的马,在国外登记了,马还有护照。也有专门的遛马师。
也就这一点,她可以骄傲睥睨林宝诺,林宝诺虽会骑马,但挥球十次有九次打空,还有一次找不到球。
。
球场上,谢令鸢又潇洒地击出一个球,引得一片妃嫔叫好。
只见德妃桀然一笑,腰背一挺,下巴一抬,正要如孔雀一般,再度开屏,忽然衣袖被风卷起,有一人骑马从她身边越过,疾行而去。
定睛一看,是白昭容。
白昭容平时柔弱的模样,竟然马术十分了得!在一片争抢马球的人群中,她也毫不逊色!
马球打到另外半场,由她带球往球门攻去。有三个妃嫔骑着马围了上来,拼命干扰她——白昭容平时被独宠,后宫多的是人看她不顺眼,背后诅咒她。而今截起她的球来,自然也是毫不手软,挟私报复。
白昭容竟能在这些恶意的围堵中,杀出一片重围,精巧地控着马避过,运球直击入球门!
漂亮!
谢令鸢几乎都要为她喝彩。
接下来半场,谢令鸢的目光几乎都落在白昭容身上。
白昭容的表情神色十分冷静,偶尔被人抢了球,不会像丽妃那般焦急,亦不会像贵妃那般愤怒。她只是奋起直追;进了球也没有像丽妃那样得意欢呼,而是利落转身,去追逐下一场球。
比起几个婕妤还有玩的心思,她就真的只是心无旁骛地盯着球,一直盯到挥杆入门。
一个人的行为可以反映很多品性,谢令鸢觉得,白昭容应该是个较真的人。
可能,会有一点点偏执。
但这样的人,放在赛场上,若用得得当,便是那种不肯放弃绝不言败的人!
谢令鸢在心中,划定了她。
经过两日甄选,到第三日,就是后宫甄选赛了。
此时,前方也传来了奏报,北燕的女子马球队,经过精心甄选后,已经启程,快马加鞭,将于七日后抵达长安,休整三日后,开战!
第三十一章
接到前方奏报,众妃嫔也拾起了嬉闹玩乐的心思。
在贵妃的主持下,后宫佳丽们分为了两组,德妃和贵妃各领一队,互相比试对决。
她们穿上了马靴,窄袖绑束于手腕,素发梳低髻或偏髻,不戴任何簪钗,显得神清气爽。一眼望去,别有一番英姿飒爽的风韵。
甄选赛前,位份最高的何贵妃训话。何韵致心里对谢令鸢意存拉拢,也就格外抬举她的面子,向众人扬声道:
“众位姐妹齐聚以此,都是为了迎战北燕。这样重大的使命,于我们都是生平仅有的,更当珍惜,齐心协力,挫败北燕。为陛下添光,也就是为自己添光。百年后,兴许还能成为子孙乐谈。”
“谨遵娘娘教诲!”大概是心气变开阔了,众人的声音也变得清脆,不再娇滴滴的。
贵妃继续道:“圣谕由德妃主持比赛事宜,便仍是由德妃做主,不必顾虑本宫。”
说罢,哨声响起,何贵妃地位为尊,由她率先发球,妃嫔们立时驱马追逐。其她落选的妃嫔,则干脆开起了小赌局,和乐融融你说我笑,连向来安静孤僻的宋静慈,都来玩了一把。宫女太监们则守在一旁欢呼,一时间,西郊马场热闹非凡。
许多宫人在宫里一辈子,侍奉过三代,竟是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谢令鸢并未追球,只驭马满场环视。
那五位会射箭、敢对抗虎豹的婕妤,果然马术精湛,击球十分娴熟,五人配合得也相当不错,她们一边骑马驰骋,一边笑:“真是很久没有这样了!”
自从入宫后,偶尔秋狩时能够跟着出宫,与外命妇及世家小姐们,以及内宫妃嫔们,凑在一起击鞠,已经是很多妃嫔一年到头的盼望。这般驰马奔腾,实在难得。
谢令鸢和贵妃骑在马上,相视一笑,那一瞬间,谢令鸢忽然觉得颇为美好。
这是一种十分纯粹的美好。
何韵致也油然生出了这种感觉。
尽管深宫之中,这样纯粹的美好,也许过了两国比赛,又会消失,但也不失为夜幕中一闪而逝的流星,其璀璨值得怀念了。
丽妃的马球术算不上上佳,但是她干扰起对方的进球,倒是独树一帜的。她身姿柔软,平衡性好,能在马上做出许多常人所不能的姿势,打得别人措手不及,连连怪她不按套路来。
钱昭仪的马出奇的听话,她和马的配合极妙,虽不如丽妃身形柔韧,却仿佛会马语一样,口里发出哕哕嘘嘘吁吁的声音,胯…下的马儿听她的指令,忽快忽慢,前后腾挪,一人一马看上去分外契合。
要不是钱昭仪是出身虢国公府的嫡长小姐,谢令鸢都怀疑她小时候是不是养马出身的了。
武修仪戴上了德妃友情相赠的文胸,一边假惺惺地病弱不已,一边跟五位婕妤抢球,应付自如。
但这些人里,除了没有暴露真实水平的武明玦外,马球球技最好的,还真是何贵妃了。
何贵妃昂着头,嘴角含了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似有似无。她骑着马在场上纵横捭阖,球杆长挥,精准地抢在对方面前,将马球击了出去。
当她正面遭遇白昭容的时候,显然白昭容马术虽好,却在打球的技术上远不及贵妃,贵妃球杆一挥,就抢了白昭容的球,远远打飞了出去。刘婕妤与贵妃同队,也是负责击球的人之一,很快抢上去接了球,一击入门!
不止是旁观的妃嫔宫人,谢令鸢也看得心潮澎湃,这些女子,其中技艺精湛的,竟然也不逊于后世的人。
马球比赛一共进行了五局,两边互有胜负。谢令鸢在这些人中,最后挑出来了十一个人,经由贵妃过目同意后,代表晋国女子应战。
贵妃、德妃、丽妃、钱昭仪、白昭容、武修仪、尹婕妤、刘婕妤、方婕妤、赵婕妤、袁婕妤。
自此,大晋女子马球队,正式组队。
****
七日后,北燕国的宗女们星夜兼程,终于赶赴了长安。肃仪大长公主为她们主持了接风洗尘,修整三日后,燕、晋两国马球比赛,便在皇城外,开始了。
这场比赛的消息,早已经长安不胫而走,外城市坊的民众入不了内城的门,但住在内城的达官显贵,却一早都涌来了球场,甚至虢国公的侄子,还和外面勾结,私下设了赌局,赌率冲到了一赔三十。
辰时正,朱红色的弘华宫门大开,数列仪仗前呼后拥,向着内城而去。
御林军护卫两侧,御驾在前,凤驾随后,次第随后的是参与马球赛的妃嫔们。她们戴了面纱,穿窄直袖交领襦裙,坐在舆辇中,不时透过幔帐,望向四周熟悉的寸墙寸瓦——她们入宫前,常年居住的地方。
谢令鸢也是第一次看到内城的模样,青瓦雕甍,令人目不转睛,忽然有名曰“自由”的感觉,强烈地冲击心头,连扑面而来的风,都那般洒脱。
她怔然,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那这些已经如此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妙龄女子,又会是怎样呢?
她放目望出去,内城规划方正,巷道笔直——如很多女子的人生,从出生起,就已经看到了未来的道路,和能够到达的终点。
马球场是皇城外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