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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虚喘着道:“要……孩子……”
一片混乱里,宫人听不清她的吩咐。染了血的铜盆一个接一个地端出去,医女探了一会儿,急促道:“麻烦大了。”
曹皇后有大出血的征兆。
。
混乱直到了后半夜,皇帝沉默地等待,后宫中也是不眠之夜。各宫的妃嫔都等在了殿外,借机向皇帝表现关心。只不过,萧怀瑾根本顾不得她们了。
苏祈恩向他禀报,说各宫娘娘们都在外面等着,他“嗯”了一声,外界什么事,都没法往心里装。
。
直到了卯时,内室的混乱才平静下来。医女抱着襁褓,跑出了坤仪殿的外室,神情忐忑。襁褓里安安静静的,不像是抱着人。
“陛下……”医女犹豫着,不知是否将襁褓递上前。
萧怀瑾怔怔站着,朝她伸出手,她只好哆嗦着手,将襁褓打开。
看到襁褓里的一刹那,萧怀瑾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
是双胞胎。
一儿一女。只是比一般婴儿还要小,脑袋还没有拳头大。
所以曹皇后生得才格外痛苦。可是,拼尽了性命,却也还是未能留住两个孩子的性命。
那医女低声道:“陛下,两位……皇子皇女的情况,似乎是有中毒的迹象……需得宫正司和太医进一步查验方可。”
萧怀瑾怔怔地看着他的两个孩子。
他们缩在襁褓里,全身发青,都已经僵硬了。
他天天期待着,将自己小时候未能圆满的梦想,都为他们实现,而他们却连眼睛都未能睁开。
他的眼泪无意识地流了下来。
半晌,苏祈恩小声叫了他一声,萧怀瑾回神,已经是泪痕满面。
外面等待的妃嫔们,此时也都获准进了殿内,寂静无声地站着。然而这死一般的沉默并没有多久,内室的宫人又急匆匆出来:“娘娘……大出血了!”
萧怀瑾茫然地要进去,紫宸殿的内侍为难道:“陛下,产房血气重,不能冲了九五之尊啊……”
那内侍的话没说完,便被一个女声打断了。
“哪里冲了?”
众人循声望去,是德妃。
谢令鸢等了一夜,听到两个孩子都是死胎的消息,再想到皇后怀孕的前后,心中也隐隐有了揣测——倘若皇后是因为服药,那一切都说通了。
药物容易导致生理紊乱,排出双卵或者多卵,所以皇后怀了双胞胎。只是这种用药催子,胎儿大概发育得不够,胎心微弱,个头也小,遂瞧不出异样。
想到皇后为了生子,宁肯服药又忍受这样煎熬;而那些男人却叫嚣着不能进产房,以免脏了自己,她无法遏制心头的暴怒:
“女子生产,已经是生不如死了,她们在鬼门关上打转,为什么会觉得进产房都是一种污秽?”
那内侍直眉楞眼的,傻傻道:“娘娘,可这是……规矩啊……”又不是他定的,自古以来,女子生产,男子都是不近产房的。
而其他妃嫔都低着头,对于德妃惊世骇俗的话语,她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够了。”萧怀瑾低声道。内侍哑了声,谢令鸢也熄了火。
萧怀瑾拖着步子,进了产房。
第七十六章
产房里,萧怀瑾甫一踏入,各种混杂着血腥与污浊的味道扑面而来。
诚如内侍所进言,这里是污浊的。每个人包括他,却都是这样经历污浊而新生。
这里也不似外面那么明亮,卯时的太阳已经悬于东方,可产房里却还有些昏昧黯淡,少了明媚的光线。
萧怀瑾心情坠坠的茫然。宫人识趣地退出,抱翠守在一旁,他走到了皇后的榻前坐下,没有嫌脏。德妃说的对,皇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转,眼看着这一脚是迈不回来了,他不能嫌弃这污秽。
他甚至伸出手,拉住了皇后的手握住。
榻上全是鲜血,触目惊心。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铺张这么刺目的殷红。虽然知道女人生产是赌上性命,但第一次亲眼见到,第一次被迫接受,还是冲得满心空白,回荡着萧索。
曹皇后艰难地睁开眼。她面如金纸,没有一丝血色,头发结了辫子又被咬断,散乱着。她见是萧怀瑾时,眼睛微微亮了,努力了半晌,启唇张张合合,终于发出了两个字音。
“饿了。”
生孩子的时候,医女压着她吃了两碗鸡蛋面,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消耗,什么也没吃,腹中空空。
她以前守着礼仪规矩,对皇帝示以委婉温柔。这是头一次对萧怀瑾说话这样直接坦然,更像是在撒娇。
萧怀瑾轻声问:“好,想吃什么?”
曹皇后摇了摇头:“苦的很。”
口里苦,什么都吃不下。吃不下了。
萧怀瑾不知道她说的是口里苦,还是心里苦。由是迟疑着问道:“那……吃点甜的?”
他声音小心翼翼的,而曹姝月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挣扎着,看了一眼抱翠。
抱翠是跟着她从曹府嫁入皇宫的,一眼就看懂了皇后眼神传递的意思,赶紧跑了出去。
初夏的清晨,坤仪殿的御花园里,春葵花开得正盛,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朝露,生机蓬勃。抱翠哆嗦着手,一撸就是一把,慌慌张张地用披帛兜起来,捧回了内殿,放在曹皇后枕边。
那花铺在乱发旁,皇后的眼神宁静了下来。
春葵花是红的,榻上的血也是红的。红得萧怀瑾都不忍心睹目,微微偏开了视线。可那红一直留在他心里,像是揭了块疤不住流血。
曹姝月有了丝气力,对他勉力笑了笑:“臣妾小时候……会摘来尝尝,有点甜的滋味,又不至于尝多了生厌……”
安静了一会儿,声音似有叹息:“您看,这花儿也是聪明的……若一次得够了,以后就没那么想要了,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
人到了回光返照,很多往事便清晰浮现。她想起了初入宫时,见到的萧怀瑾。
才十五岁的少年,眼看就要亲政了,俊秀稚嫩的脸庞上,混杂着忐忑与期切,混沌与光明。
也真是奇怪,没出闺阁之前,她想着嫁个英武不凡的公侯子弟,反而是看不上皇帝的。知道太后独揽大权,心中便总将萧怀瑾想成个孩子。
然而见到他亲政那天,他颤抖着双手,将剑插入祭天坛的铜鼎中那一刻,脸上在迷茫之后是再不回首的坚定,她站在猎猎劲风中远远看着,却忽然觉得心旌神荡。
原来……也是喜欢过他的。
但是后宫中的真情,最为廉价了,无论亲情抑或是友情。
皇帝再爱一个女人也可以舍弃她,太后也可以看着结盟的故友死在怀里。这是天底下最凉薄的地方,利益永远是逃不脱的诅咒,相悖时便反目成仇。她们为此而厮杀,再落一世炎凉。
。
待想通了这一切,她心头忽然松了,内室仿佛都亮了些。
“天……亮了?”她缓缓问道。
萧怀瑾泪光浮动,点点头。
皇后轻轻叹息了一声,天亮了,可惜她却要永远对着黑暗。“臣妾糊涂,先时做了……犯上之事,是臣妾自己有罪,与家人无关……臣妾祖父,是真正一心为社稷的,他只忠于陛下,真的……臣妾犯上得了报应,惟愿家人……平安!”
她说得很急,断断续续,固执又哀求地望着萧怀瑾,执着的目光让他无法闪避。他只好点头:“好,曹相忠心,朕都知道。”
曹姝月心下稍安,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又有了气力,断断续续道:“陛下……若要再立皇后的话……”
她知道自己不能阻拦萧怀瑾再立皇后,但她或许可以影响新一任皇后的人选。
总之不能是何家的,何家人太危险。
她想过,钱昭仪是她心腹,品级却在那里,越不过去。且钱昭仪能力不足,只能做事,不能管事。后宫交给钱持盈,必会生乱。
管事是门手段,唯有高位妃子,八夫人之中的贵德淑贤,能担得起后宫秩序。
“若要再立皇后,请您立……”
“德妃或贤妃吧。”
伴随着这句话,曹皇后叹出了口悠长的气,仿佛一生的等待都叹尽了。
这支撑着的最后一口气散去后,没有等来萧怀瑾的答复,她的眼睛便缓缓阖上了,走得波澜不惊。
独留萧怀瑾,沉默地坐在她榻前,坐了很久,背影仿佛凝固。
苏祈恩守在产房外,等了半个时辰,里面没有任何声息。他有些不明所以,悄着进来,才看见萧怀瑾背对着他在发怔。
他轻咳一声:“陛下,您请节哀,保重龙体……”
“去叫宫正司查,”萧怀瑾打断了他,仰起头,说话好像被人一刀刀插入心房,句子一断一断的:“查清楚,什么人,下手,害……”
后面的话掩进了嗓子眼儿里,在胸腔里含混着呜咽。
………………………
直到了辰时,天光大亮了,萧怀瑾才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跨出坤仪殿的时候,身形踉跄了一下,内侍赶紧扶住了他。
见皇帝摆驾走了,等在坤仪殿外的其他妃嫔才敢散去。
“皇后娘娘,这也太突然了些……”
“方才没听医女说么?似乎是有什么蹊跷的。唉……”
“娘娘尚且如此……”
她们窃窃私语,一夕之间,后宫蓦然无主。
自然是没有什么伤感的,却难免动了其他心思。
位置高的算计着中宫的位置,位份低的盘算着该怎么站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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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皇后死得太突然,昨天还在针锋相对,今日就阴阳两隔,何贵妃甚至没有了什么感觉——就像忽然砍掉一个人的手,他还能正常地走几步,觉不出疼痛。等过了那突兀的一瞬,才觉出生活的痛楚和异样。
走出坤仪殿时,谢令鸢走在她身侧,初夏飒飒的风,吹散了坤仪殿的肃寂和浑浊,谢令鸢似有所感:“何韵致……其实皇后本来有机会,将你置于死地的。”
“……是。”
她们都知道。
只要曹姝月临终前,栽赃一句贵妃的不是——摊上了谋害皇嗣的罪名,哪怕背后有何家撑着,何贵妃也一定没有好下场。
然而皇后并没有这样做。为什么没有,谁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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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步履极慢,何贵妃停住,站在坤仪殿台阶下,静默不语,雾绡的广袖在风中如烟如雾,缥缥缈缈。
在云遮雾绕的衣袖后,春葵花开得正盛,于风中向着她们款款点头。
她蓦然想起来很小的时候,才五六岁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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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岁时,她堂姑姑在后宫还没有一手遮天,何家的兵权没有到盛极,曹家也不是如今这般显赫。那时候显贵的是韦、郦几家,而何家与曹家都还低调,甚至出于对抗韦氏的需要,朝堂上会互相扶持一把,礼尚往来。
曹家主母十分爱热闹,喜置办赏花会,在长安勋贵圈,也是顶有名的。有一年暮春时令,曹家办茶会,请了许多命妇和官员夫人,她也跟着母亲去了。
曹丞相有个嫡孙女,名叫曹姝月,比她还大了一岁。曹夫人开玩笑,说她们年纪相仿,都缺个姐妹,平时一道去玩多好。
那日何韵致无聊,在曹家的花园里逛。夏日时节,翡绿的树林里蝉鸣阵阵,阳光透过斑驳树影,碎碎地洒落人间。她在万绿丛中,看到了一簇盛放的鲜艳的红,极是醒目。
她循着那艳丽红色走过去,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穿戴讲究的官家小姐,正背对着她摘花,嫩绿色的披帛和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