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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宏武却再也支持不住了,石大娘唤起了他的昔日兄弟情义,却瞬间压垮了他。
说时迟,那时快,石宏武“啪”的一声,重重跪在石大娘母子跟前,开口道:“大嫂,是宏武……宏武回来了……”
他俯身在地上“砰砰砰”地叩首,口中含糊不清地说:“是弟弟无能,弟弟无能……”
瞬间石宏武的额头已经磕得青肿,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着,只喃喃地道:“弟弟无能,没能护住大哥……”
石宏文是他亲手收敛,丧信也是他亲自命人去送的,眼下大嫂向他要人,他实实是给不出啊!
石咏在一旁,陡然感到手上的压力,连忙一使劲,稳稳地扶住母亲。石大娘瞬间已是泪流满面,石咏自打到此,还没有见过母亲片刻之间便哀伤至此。
可是石大娘却轻轻拍了拍石咏的手背,轻声说:“咏哥儿,去将你二叔扶起来…… 这大冬天的,地上凉。”
石咏担心地看看母亲,却见母亲稳稳地站住了,虽然泪水依旧涌出,却已经勉力在向他微笑点头,同时转过去冲石宏武说:“二弟,这是咏哥儿。”
石咏见母亲撑住,便“哎”地应了一声,过去搀扶石宏武起身,可是石宏武此刻却再也经不住内心的谴责,伏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放声大哭:“大哥……”
话说回来,他是真的对不起大哥身后留下的孤儿寡母,当初都是因为他……
富达礼与庆德等人此刻都聚在祠堂外。富达礼在一旁看见这情形,顿时一阵心酸,以前宏文宏武兄弟都是管他叫大哥的,可是因为分出忠勇伯府,他们小哥儿俩才会自己改了称呼,石家从此只有大哥二哥,而伯爵府则永远少了三弟和四弟。
眼见着石咏将石宏武扶起身,富达礼便四下里找人去,要去给隔壁传话,没曾想,就是这一团乱的功夫,王氏已经带着喻哥儿赶了过来。
石咏有些心疼地望着弟弟石喻,伸手招呼:“喻哥儿快过来!”
石喻面色平静,此刻小心翼翼地来到石咏身边,颇有些警惕地望着泪流满面的石宏武。
石咏低声唤石宏武:“二叔……这是喻哥儿!”
他又转脸望着喻哥儿,看看这一对父子,相貌确实很有几分肖似。于是石咏又开口道:“喻哥儿,这是你爹!”
石宏武听见石咏唤石喻的时候,就已经满眼是泪地抬起脸,透过泪水望着石喻那张与自己肖似的小脸。他被唤醒了父子天性,连忙一伸衣袖,擦去了面上的泪水,似乎是想要好好看看石喻,然而那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让他擦了又擦。
“喻哥儿……”
石宏武声调都走了,带着哭腔说:“让爹好好看看你,一晃几年,喻哥儿都这么大了。”
石咏在一旁暗叫惭愧:这还真是要命,他是个穿的“西贝货”,弟弟石喻年纪又太小,结果他们两人竟一个也不认得自己的亲叔叔/亲爹。今儿若不是二伯庆德以为是见了鬼,恐怕会令石宏武过家门而不入。
可是石喻小朋友面对眼前的这个“爹”,却并不买账,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石宏武面上转了又转,突然开口,以那清亮的童音发问:“你是我爹?”
石宏武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来寻我和娘呢?”
石喻问得简单直接明了。
石宏武却瞬间眼泪婆娑,开不了口:这要他如何解释?他固然曾经有那么一刻,有心逃避,可是他却不是有心要遗弃石喻母子两人的。
石咏立在石喻一旁,却想起了早先石宏武那一瞬间的眼神闪烁,知道这位二叔曾经软弱过……也知道二叔与二婶之间,恐怕没有想象得那样情比金坚。一见钟情、私定终身、无视门户之见,并且反出伯爵府,最后带来的,可能只是无边无际的悔恨而已。
但是眼前这人,毕竟是石喻的亲爹,两人之间的血缘纽带是一时间无法剪断斩破的。因此他轻轻地推推石喻,小声道:“喻哥儿,快叫爹!”
石喻听了大哥的话,“嗯”了一声开口叫了句“爹”,而后便再无反应,反而往石咏背后缩了缩,全无父子相认时那种激动。对面石宏武哭出了两缸子眼泪,而石喻看上去却似无动于衷,极为冷静地审视着对面的人,似乎对“爹”这个角色一点儿也不感冒,他有娘,伯娘,和大哥这三人陪在他身边,也就够了。
石宏武自然无比尴尬,望着早已生疏了的喻哥儿,张口结舌,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众人只听身后“咕咚”一声,随即石大娘的惊呼声传来:“弟妹,弟妹……”
王氏到此,一声未吭,此刻却直接晕倒了。
石喻猛地一回头,高声叫了声“娘”就转身跑开了,将尚自尴尬着的石宏武抛在身后。
少时忠勇伯府后宗祠堂前的闹剧告一段落。富达礼将石咏拉去外书房,细细向他询问前后经过。石咏只得将石宏武在雍亲王府上遇上自己,随后便跟着过来永顺胡同的事儿给一一全说了一遍,也着重说了石宏武看上去将前事皆忘,只是后来受了刺激,才将往事都想起来的。
富达礼听了,大冷天里也伸袖去擦额头上的汗,道:“好险,好险!”
石咏还未明白富达礼说的“险”在何处,只听富达礼说:“所幸皇上上次追封,只追封了你父亲一人,若是连你叔叔一道追封了,那石家岂不是就欺君了?”
石咏听了,面色古怪。
说实话,他的内心也是很崩溃的。原本看着有些面善的路人甲,谁晓得竟真是自家的亲戚。只是认回了这位二叔,对于石家而言,是福是祸,还有些难说,但从今日母亲、婶娘和弟弟的态度来看,石宏武二叔的回归,未必真的给他们这个小家带来了多少喜悦。
可接下来,有更古怪的。只听富达礼更加压低了声音,问石咏:“咏哥儿,你好生回想一下,这次你遇上你二叔的事儿,是不是有些蹊跷?”
石咏原本就隐隐约约想到了一点,只是他一向觉得自己段数太低,即便想到了,也不怎么敢信的。可是如今连大伯富达礼都这么说了,石咏便也开始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这位二叔,恐怕是被人算计了。
第173章
千总王千山一下子变成石家的二叔“石宏武”之事; 其中颇多疑点。
石咏如今回想起来,也觉整件事蹊跷; 恐怕是二叔被人算计了去; 还捎带上了石家一家。
他叔叔石宏武原本就是年羹尧手下的人; 就算是曾经受过重伤; 自己失去了记忆,可总也不会所有的同僚都认不得他了吧。这些人非但没有帮石宏武想起过往,反而将他打造成为一位“王千总”; 这份居心就十分可疑。
然而这位“王千总”在川中已经有了这样的身份地位; 就该安安稳稳地在蜀中当差吧?可是年羹尧又借年节的机会,将他遣至京城。这不明摆着让他触景生情; 唤起回忆么?
于是便有了石家祠堂跟前相认的这一出。
石咏又想起去年在雍王府门房那里就有人错认他为“王千总”; 保不齐这人回川中之后,就会将这消息告诉年羹尧。年羹尧若是不想让石宏武与家人相认; 便不该让他上京才是。这样越想; 越觉得年羹尧乃是故意。只是他又图什么?
石咏与大伯富达礼一起猜想这背后的弯弯绕。富达礼沉吟半晌; 低声问:“这件事,与你在雍亲王府的差事有没有干系?”
石咏在雍亲王府教弘历阿哥习字,不算是什么秘密; 至少雍亲王府的人都知道。若是雍亲王府有人送信回蜀中; 有心要借石宏武与石家的关系,拉拢石咏,年羹尧便因此遣石宏武来京——这样也说得通。
只是石咏一向没啥自信,听富达礼这样猜测; 觉得没有这种可能:“年家要拉拢我作甚?”
富达礼看着这个侄子,十分无语,心想这小子大约对自己身上的影响力尚且一无所知吧!
但不管对方动机为何,眼下石家的这一摊烂摊子,还是要好生收拾起来。于是石咏起身,郑重向富达礼行礼,道:“大伯父,这件事要伯父多费心了,小侄先行谢过!”
石家如今只有女眷和小辈,万一石宏武有什么与石家人相左的想法,女眷和小辈不大好劝,就只能请富达礼出面了。
富达礼点点头,说:“你放心,这件事,大伯父身为族长,义不容辞。只是……你叔叔受伤失忆之后,独自一人在川中生活了这么多年,恐怕……”
石咏“嗯”了一声,他也隐隐约约有点儿猜想到了,石宏武既然将自己的身份家族全然忘却,恐怕便也忘记了自己有妻有子的事实,在川中另娶,也不无可能。
更有一种可能,乃是年羹尧认为石宏武是可用之人,因此替他张罗亲事,要将他稳在川中,以夫妻之情笼络石宏武,如今又觉得石宏武在京里也能派上用场,便放他回京,故意唤起他的记忆,继续用石宏武的血缘之亲、出身之所,来加强年羹尧与忠勇伯府的联系,端的是一箭双雕。
只是这没凭没据的,石咏并不敢以这样的恶意来揣测人心,可是他却又忍不住将这些一一都想到了。
富达礼见到石咏脸上神色变幻,少时咬咬牙,露出少许不虞之色,当即沉声开口:“咏哥儿!无论他做过什么,他始终是你的亲叔叔,是你亲父的手足同胞。而且但就此事来看,宏武并无过错,若真是有人算计于他,他也不是施害之人,而是一名受害者!”
石咏一凛,知道大伯父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连忙点头称是。
他曾亲见石宏武在石家宗祠跟前那片刻的眼神闪烁,知道在那一刻,石二叔可能当真闪过念头,曾一度想要“装”的,可终究是没有扛得住良心的谴责,跪倒在长嫂面前。既然他良心犹在,石咏便不应以自己的道德准则去苛责于他。
“若是你二婶和弟弟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还要帮着劝解一两句,”富达礼见石咏转过弯来,也颇欣慰,点着头道,“你二叔曾经说过,他受伤之后,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他唯一记得的,是自己姓王!”
——他发妻的姓氏。
石咏听了,心下也颇为触动:二叔重伤失忆之下,竟然只记得二婶王氏的姓氏,并错认作是自己的姓氏,看起来这份姻缘,还有的挽救。
当晚,富达礼出面,将石宏武留在外书房安置,堂兄弟两个同榻抵足而眠,说了大半夜的话。
第二日,便由富达礼出面,带上石宏武与石咏两人,往雍王府递了帖子求见雍亲王。
富达礼此举隐隐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昨夜详详细细问过石宏武,觉得石宏武由受伤、到被救,再到重新回归军中,一级一级地往上挣军功,一定有人知情,且有人在背后操纵。
也就是说,石宏武原本是可以回归本家的,石家的孤儿寡母也不用受那么些苦楚的——这背后却有人因为一己私利,为了利用与操纵,刻意伤害了这许多人。
且不管这背后是不是年羹尧的主意,但既然年羹尧是雍王府的旧人,富达礼便往雍王府过去,要向雍亲王讨个说法。
石家三人到了雍王府,雍王府的大管事将三人一起迎了进去,恭敬请他们在外书房等候,并有侍从上前奉茶。
少时有一名三十余岁,唇上微须的中年男子出来见富达礼,自称是王府幕僚戴铎。富达礼与石宏武身上都背着不低的武职,只有石咏是个低级别的内务府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