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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心里暗道:明知故问。
他敛去了面上的薄怒,只管挂着一张长脸,踱着方步慢慢走近这小院的正堂,大喇喇地在主座坐了,用余光瞟着石咏,若是石咏不经他允许就此坐下,他就能以“以下犯上”为由,将石咏打一顿。
哪晓得石咏很老实,九阿哥不发话,他就始终不坐,而是垂着双手,微微欠着身,低着头,面向九阿哥,在等对方开口。
“爷也不想跟你这儿耗着,爷没工夫!”九阿哥突然有些不明白,他为啥就跟这傻小子杠上了,“爷就是想问你,前儿个那拍卖会上拍出的玻璃杯、玻璃瓶、玻璃盏……”
九阿哥本想问:“爷的人怎么就做不出的?”
这就是他兴师问罪的目的。
他当然清楚,石咏当初和他谈“加盟”的时候,就只谈了“平板玻璃”一项。九阿哥现在回想起来,怕是对方早就存了全身而退的主意,将平板玻璃的技术一旦交到自己手里,便逐渐逐渐地从这一块退出,让他一个人自己玩儿,石咏他们就改做别的去。
九阿哥也知道,自己若是正正经经地继续和十三阿哥、石咏他们谈判,想再买下各种玻璃器的技术,也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的事儿。可是九阿哥不是这种人,他连公牛都还指着挤出三分奶呢,既然认定了的石咏懂玻璃器、熟悉玻璃器,他连利诱都不肯,只打算威逼一番,逼石咏将技术交出来,否则便要他好看。
岂知,九阿哥刚刚开口,提起那次拍卖会上玻璃厂公开竞买的数万件玻璃器,就只听石咏欢声道:“原来九爷也想做玻璃器?”
声音里带着激动!
九阿哥:……这什么情况?
石咏继续欢然道:“您竟也想做这个,便早说啊,我们都已经等了多时了!”
九阿哥阴沉脸的样子一向可怕,见石咏如此,更觉不可思议,便瞪圆了眼。旁边两名大汉齐齐地往石咏身边一站,只要自家主子一下令,他们就会按主子早先吩咐的,给石咏一点“颜色”看看。
只是九阿哥还未开口,石咏已经接下去问:“您这次还是做‘加盟’不?”
九阿哥心想:自然不!
他已经都打听清楚了,玻璃技术的核心,就是石咏,他那个脑子里似乎有源源不断的主意,如今十三阿哥的玻璃厂反倒像是一个大的试验棚一样,源源不断地产出各种各样新奇的物事。若是自己跟在后头做“加盟”,怕是就跟这平板玻璃一样,始终被人钓着往前走。
他胤禟可不会做这种傻事,只消将石咏挖来,命他给自己效力,那还需要继续做什么“加盟”?
九阿哥刚刚要开口拒绝,便听石咏续道:“不过,这些玻璃器我们不打算做加盟了!”
九阿哥:……
“因为我可以给您的玻璃厂义务指点,不用九爷您花钱!”石咏面露兴奋,似乎想到了一了个绝好的主意。
九阿哥登时有点儿发愣:若是这么说来……他又何必费这劲儿把人抓来?
“我知道您的玻璃厂眼下做什么最好!”石咏一针见血地指出,“贵产业平板玻璃做得最好,技术已经完全成熟,有经验的工人也最多,想必也已经有了稳定的玻璃料货源,所以贵产业眼下如果想要多做一件,做镜子是最好的选择!”
九阿哥的玻璃厂有平板玻璃的技术在手,做镜子只是多走一套工序而已。石咏三言两语,就将平板玻璃到玻璃镜的工艺流程讲了一遍。
他心里很清楚,平板玻璃到玻璃镜之间的技术壁很薄,哪怕没有他的指点,如今的工匠只要稍想一想,就能依样画葫芦,将玻璃镜子做出来。如此一想,与其让九阿哥这样咄咄逼人地找上门来,倒不如将这个先一步告诉九阿哥,就当是卖个人情。
“至于其他的,贵产业现在再分出人手,心有旁骛,非但不会让产量提升,反而可能会影响现有的布局。”石咏的话最打动人的部分,便是他的诚恳态度,与专业精神,将九阿哥玻璃厂的具体情形剖开来说,一句句倒都说到了九阿哥心上。
“那你们那里,以后平板玻璃就不产了么?”九阿哥双臂一抱,一对细长的凤目更加细细地眯起。
说实在的,九阿哥将心比心,始终想不通石咏他们为什么会放弃平板玻璃这样赚钱的营生。
石咏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没那么多人手,规模上不去,成本下不来,竞争不过九爷,所以干脆不做了。”
他说的是大实话,九阿哥觉得,若是将自己放在石咏他们的位置上,多半也会是这么个选择。
“对了,九爷,我们那儿平板玻璃半年之后停产,到时候那台抛拉玻璃的机器便用不上了,若是折价五百两上下出售,您有兴趣接手么?”
九阿哥:……
面对这个顺竿爬的混小子,九阿哥已经彻底无语。现在明明是他在打石咏的主意,可怎么听起来,这小子已经一桩桩一件件,全替自己盘算好了。这是挖了个坑让他往里跳呢么?
“你倒是挺会为爷考虑?”九阿哥冷笑一声,声音里颇多讽刺。
石咏却忙不迭地点头,说:“确实是这样,有先贤说过,‘双赢’才是最好的结果。眼下卑职既盼着九爷财源广进,也盼着十三爷生意兴隆。这天下做生意的这么多,能和气生财是最好。”
他心中在想,希望提出“双赢”理论的那位“后贤”不会跳出来打他。
九阿哥:双赢?这听着倒是新鲜。
只可惜,他眼下所想的并不是什么和气生财,他要的是这个小子彻彻底底地,转投自己门下,供他驱使。若是对方不肯,他宁愿自己的玻璃生意止步于此,也要下狠手废了这个小子。
第163章
经过玻璃厂前期的合作; 以及冷眼旁观这位九阿哥纵横商界,石咏尽管不认同九阿哥的某些做法; 可也到底有些佩服:这一位; 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此人做起生意; 够贪婪也够执着; 是个典型的唯利是图的人。这人要是生在同时代的大西洋某岛国,跑去将牛奶倒海里绝对是分分钟能干得出来的事儿。但若真要将眼前这种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转变为以农为本、工商业并举的大国强国,恐怕也缺不了他这种心性的商人。
只可惜; 九阿哥全无为国为民的自觉; 他所做一切,皆是为自己与兄长。
然而此刻石咏一瞥眼见到九阿哥的神情; 心里立即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 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此前说什么“双赢”,乃是犯了政治幼稚的毛病; 如今乃是夺嫡胶着期; 在那些这些皇子阿哥眼中看来; 他们这些人不是自己人就是对手的人,并没有中间路线可以走。
石咏想到这里,瞬间背后就冒出一身冷汗。说来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吏; 眼下面对九阿哥的兴师问罪; 若是他稍露一丁点儿拒绝合作的意思,对方只要动动指头,自己怕是便要遭殃。
果然只见九阿哥冷着一张脸:“爷依稀记得,你家是正白旗的?”
九阿哥其实很清楚; 去年十三阿哥生辰,十六阿哥曾经提溜这小子出来,挨个给他们这些“长辈”请安来着。
可惜二福晋已死,他对这个二嫂原本就感情淡漠,对于二嫂娘家的“亲戚”自然更加不感冒,此刻干脆提都不提,只拿旗务说事。
“你家佐领是何人?爷去说一声,将你一家,全由正白旗转至正蓝旗。”
九阿哥与八阿哥、十三阿哥一道,分管正蓝旗,他要安排八旗一户转到自己旗下,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是这对石咏来说,却是天大的事儿。虽说他的父亲与叔父,当年是一气之下,从忠勇伯府分户出来的。可是经过最近接二连三的事,石咏却觉得,在这个大家族为主要形式的宗法社会里,他的小家,几乎不可能游离于本族之外存在。如果他这会儿真的应了九阿哥所请,从正白旗转至正蓝旗,那他这一家便永远脱离了忠勇伯府,并且与本家结下深怨,以后都只能依附九阿哥,仰仗他的庇护,才能在这世上继续站稳脚跟。
他当然不肯,这凭什么?
若是转入正蓝旗,九阿哥不仅可以操控他的职务差事,甚至可以操控他的户口与婚姻,而且操控的不止是他,还有他一家,他的母亲与弟弟。
他怎可能愿意将身家性命都与九阿哥绑在一道?
再者,且不论这个时空的走向是否与正史一致,单只看九阿哥对待玻璃厂那些工匠的方式,他就知道,此人决不可与之共事。所以他怎么可能点头上这艘贼船?
可若是他出言拒绝,不用想就可以知道,九阿哥会有什么反应。
“这户籍转移的事儿,九爷难道不需要先问问正白旗那边么?”石咏假作好奇地问。
九阿哥目光冰冷,迅速在石咏脸上扫了一圈,嘴角挑了一挑,挤出几个字:“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
石咏想了想答:“就算我愿意了也没用啊!”
“此话怎讲?”九阿哥问,心里在想,看这小子究竟会扯谁的虎皮出来当大旗:十三阿哥?十六阿哥?还是别的什么人?
石咏看了一会儿脚面,微笑着抬起头。
“就因为我这血管里,到底还流着与父祖们一样的血那。”
石咏说着这话的同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目光不再闪躲,直接正视九阿哥。在这个时空里不停地做小伏低,并不代表他骨子里那股耿直劲儿就已被消磨殆尽。眼下有人强迫他要他一辈子被奴役,他自然要抬起头,很认真也很平实地告诉对方——对不起,他不愿意。
“你——不愿意!”九阿哥将石咏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心里暗暗咒骂:你小子究竟有什么底气跟爷较劲儿?
“所以,要爷找人来给你放放血?”九阿哥眼皮懒懒地一抬,随口一句,早先将石咏带来的那两名大汉立即逼上两步,逼近石咏身后。
石咏早在被人挟持上车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他可能会受到各种人身伤害的威胁,此刻他就算是惧,面儿上也一点儿都不显,反而很轻松地耸耸肩:“九爷若觉得这样有用,那就试试呗!”
九阿哥一听又气笑了,感情是块滚刀肉,切不动嚼不烂的呀。
他原没想过石咏会轻易答应移旗,眼下见他果然如此,忍不住捏住双手骨节,登时便发出“格拉格拉”的一阵脆响:他跟这小子斗嘴管什么用?该直接上手段那!
想到这儿他才惊觉,此前与石咏两人拉拉杂杂,徒费口舌,此刻天色渐暗,距离刚刚将石咏带至府中,已是不少时候过去了。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一阵吵闹,有人疾步奔过来,叩了叩院门,大声报称:“九爷,正白旗都统富达礼他闯……”
话由未完,只听“砰”的一声踹在门板上,这小院的门板直接被踹飞。富达礼独自一人,背着手,从小院院门进来。
九阿哥一惊,直接从座椅上弹起,眯起一对凤目,寒声斥道:“富达礼,你干什么……”
富达礼一声不吭,上前两步,双脚不丁不八,立在九阿哥院中,右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上。他如此藐视皇子阿哥的态度,登时将九阿哥给激怒了,冲石咏身后那两人点点头,两名壮汉便慢慢冲富达礼那里围过去。
“都统大人,你来得正好!”九阿哥见富达礼孤身一人到此,并没有任何帮手,底气转足,又复缓缓坐下,面向来人道:“刚才正在与你家这子侄说起,要他从你正白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