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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都督嗯一声:“司空回到太原,该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李司空将不再庇护鄂州袁家,他必须遵照约定默许周都督扩大地盘,作为交换,周都督会帮他拦截南逃的河东叛将。
九宁在外面偷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周都督和裴望之提起周嘉行,默默退出正院。
回到蓬莱阁,阿大和炎延还在等她。
九宁笑道:“祖父答应我了。”
炎延搓搓手,嘿然道:“以后我就跟着县主了!县主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我力气大,一个人能干几个人的活!”
她那天在营地外面看到县主时,第一眼就直觉跟着这位粉妆玉琢的漂亮县主能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所以鼓起勇气上前自荐,成功加入队伍。意外暴露身份时,她以为自己这下子算是彻底栽了,不想县主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主动为她求情,还说以后要教她写字……县主不仅人生得好看,心地也好!
和喜气洋洋的炎延不同,阿大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雪水,从头顶到脚底都拔凉拔凉的。
出了蓬莱阁,阿大还在发怔:“这怎么能行呢?”
“这怎么不行?”一旁的炎延白他一眼,“县主说了,以后我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他们练什么我也练什么,只要我考核在前几名,我就能留下来。”
炎延摩拳擦掌。
前几名算什么厉害,她要次次得第一!
阿大扭头,看一眼从头到脚哪哪儿都不像小娘子的炎延,又羞又气,欲哭无泪:他……他看过炎延的身子啊……
以后要怎么和她共事?
等炎延和阿大离开,阿二进院禀报最近炎延在军中的表现。
“几次考核她都名列前茅,力气大,准头高,演练的时候胆子也比别人壮,冲锋陷阵一点都不怵。”
九宁点点头。
炎延不是汉人女子,没有心理上的束缚,又自小跟着沙陀父亲打猎,天生巨力,能徒手打死一只老虎,这些都让她不惧和一群男人朝夕相处。
“县主真的要退出选拔吗?就算没有炎延,有秦家兄弟们在,我们还是有胜算的。”
阿二小心翼翼问。
九宁一笑,摇摇手:“一场比赛罢了,我养部曲又不是为了争闲气。”
阿二还是觉得可惜,不过见九宁并不在意比赛的事,便罢了。
第二天,九宁公布炎延的身份,同时宣布退出比赛。
五十个私兵中立即有人提出反对,九宁让他们自己去找炎延,等打赢了炎延再说其他。
几天后,阿二告诉九宁,只有少数几个人不愿接受炎延的身份愤然离去,剩下的人次次输给炎延,虽然心不服口不服,还是默许了炎延的存在。
与此同时,周家一片哗然。
其他房的郎君讥笑九宁胡闹,和她关系好的劝她送走炎延,关系不好的背地里嘲笑她在过家家。
九宁一概不理会。
这天,侍女们忽然一起来找九宁,神色郑重,跪下向她行礼,表示她们想练武。
九宁诧异:“你们练武做什么?”
她院子里的这几个婢女吃穿用度比外面寻常富户家的小娘子还好,个个清秀可人,养得娇滴滴的,怎么想起练武了?
衔蝉出列,道:“我们也想像炎延那样,这样以后我们就能保护县主了!”
说着,她声音低了低。
“上次县主在家中被人掳走,奴们什么都帮不了县主……”
其他侍女纷纷抬起头,望着九宁的目光饱含期许,盼着她能答应下来。
九宁挑眉,道:“也好,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跟着府里的骑射师父练武。”
“谢县主成全!”
侍女们欢欣鼓舞。
九宁暗笑,她敢保证,这帮姐姐们也只是一时心痒痒罢了,最后能坚持下来的肯定不超过三个人。
练武不能速成,而且她们已经长开,骨头不够柔软,现在练,没个一二十年根本练不出什么名堂。
翌日,侍婢们一部分留下当差,一部分前去箭道,骑射师父给的任务很简单,先从跑步开始——不用扎马步,不用练力气,先跑上几圈。
侍婢们身娇肉贵,跑完几圈后,气喘如牛,脸色青紫。
如此几天下来,侍婢们叫苦不迭:她们很想咬牙坚持,可练武真的好苦啊!
九宁不动声色。
几天后,她问骑射师父还有几个人坚持天天跑圈。
骑射师父道:“都来了,一个都没漏下。”
九宁怔住。
第70章 要人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南来的暖风吹化冻了一整个寒冬的土壤; 吹软了庭中枯瘦虬曲的枝干。
箭道修建得开阔,廊檐前石台深处十几株参天古木在朦胧晨雾中迎风舒展开翠绿嫩条,枝叶婆娑; 发出沙沙轻响。
九宁走过幽静的曲栏; 目光透过清晨笼在阶前若有若无的雾气,落到远处一群年轻娇美的侍婢身上。
她们一个个面色青青白白; 鬓发散乱,满头油汗,晨起脸上精心装饰的薄妆早就花了; 总是洋溢着温柔笑容的脸拉得老长; 五官扭曲,甚至可以说有点狰狞。
一个侍婢实在支持不住,停在花池边; 双手撑在膝上; 抬起湿漉漉的脸; 上气不接下气地嘟囔一句:“还有多远啊?”
其他人跟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跑在前面的金瑶咬牙厉斥想停下来休息的婢女:“别停; 还有一圈!”
回应她的是一片哀嚎叫苦声。
一个侍婢哭着抹眼泪:“我不是偷懒; 我真的跑不动了……”
另一个捂着自己的心口:“我喉咙疼; 要喘不过气了……”
砰的一声,一个侍婢踉跄着靠在路边假山上:“快来扶我; 我不行了; 我头晕; 我想呕……哇……”
两个年纪小的哭丧着脸道:“我宁愿干一天活计也不想跑了……浆洗衣裳; 做针线,舂米,干什么都行……”
愁云惨淡,好不可怜。
但没有人真的停下脚步。
片刻后,手拉手哭天抹泪的侍婢们深吸一口气,抬起沉重的双腿,继续往前跑,哭得最凄惨的两个对望一眼,啜泣了一声,跟上其他人。
娇小瘦弱的身影慢慢远去,消失在甬道拐弯的地方。
十一郎和其他几个郎君忍俊不禁,从回廊里探出半个身子,张望了一阵,笑道:“九娘,你院子里的这群婢女太好玩了!”
“对,她们天天跑,都快成箭道一景儿了!”
“这还没动真格呢,天天哭哭啼啼的,也不怕把箭道给淹了……”
少年郎们争先恐后诉说这些天婢女们被骑射师父督促着跑圈时闹出的笑话,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九宁没有跟着十一郎他们一起笑,冷冷地扫众人一眼。
十一郎知道她这人最护短,看她面色不善,立即噤声,上前一步,口风立刻换了:“九娘,你的婢女真刻苦!”
九宁轻哼了一声。
这时,花池子里脚步声传来,一名落单的婢女埋头跑过甬道,脚步看起来有些凌乱,呼吸急促,微微泛黑的脸沁出两抹酡红。
九宁眉尖轻蹙,等多弟跑远,回头问一旁的马僮:“多弟怎么会在最后?”
衔蝉、金瑶这些人从没做过粗活,体质不如在乡下田野间长大的多弟,按理来说多弟应该比她们跑得快一点,耐力也更好。
十一郎哈了一声,推开马僮,竖起一根手指,晃了几晃:“不是,这个叫多弟的跑得最快,她领先其他人一圈,一起跑的,她比别人快足足一圈!”
多弟从不叫苦叫累,从起跑开始就一直闷声跑下去,途中不会休息,每次都比别人快一圈或两圈。
因为多弟太突出的缘故,金瑶几人更不待见她了。但体力确实不如她,只能眼睁睁看她超过自己,把她们远远甩在身后。
风里隐隐回荡着侍婢们彼此鼓励打气的声音,有人边哭边跑,有人闭着眼睛咬牙默默坚持。
十一郎说,从第一天到现在,每天都有人掉队,但最后她们还是都跑完了。
九宁凭栏而立,望着婢女们跑远的方向,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果然还是追杀主角的任务更简单,干净利落,用不着拖泥带水,只要一心一意杀人就行。
哪像这一世这么麻烦,禁忌那么多,她根本没法施展拳脚。
还在不知不觉间惹下许多牵绊。
九宁啧了一声,当好人真是麻烦!
不过她现在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抵触这种甩不掉的麻烦了。
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这一切只是任务,最后还是会全忘掉的。
她很快就能找回属于自己的全部记忆。
……
婢女们跑完骑射师父规定的圈数,回房洗漱换衣,出来服侍九宁。
九宁坐在廊下翻看账本,拈起一支笔在纸上涂抹了几笔,漫不经心道:“从明天开始,你们不用去箭道了。”
婢女们大惊失色。
金瑶忙跪地道:“县主,我们以后再也不偷懒了!”
其他人跟着点头,求九宁收回成命。
九宁轻笑,伏案书写,慢悠悠道:“你们都去箭道了,谁给我做好吃的甜糕?谁帮我梳好看的发髻?谁能织出江州最漂亮的彩锦?”
说着话,她抬起头,颊边梨涡轻绽。
“我一天都离不开姐姐们,没了姐姐们的照顾,我浑身不舒坦,姐姐们用不着天天这么苦练,护卫有炎延和阿大他们就够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这帮婢女并不喜欢骑射,她们身娇体弱,练个七八年估计也练不出什么名堂,而且她们有自己擅长喜欢的技艺,偶尔跑圈强身健体可以,但不必蹉跎光阴去苦学。
知人善任,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婢女们面面相觑。
九宁搁笔,一手托腮,看着院墙外晨雾消散后渐渐覆满霞光的碧空,“春卵夏,秋韭冬菁,这些天十一郎他们天天斗鸡卵,我还没有挑出好看的鸡子。”
斗鸡卵和斗鸡不一样。鸡卵、鸡子是鸡蛋,在鸡蛋壳上画上红红绿绿的图案,比赛谁的更漂亮更别致,是斗鸡卵比赛的一种。
听她语气有些委屈的意思,婢女们又羞又愧,脸如火烧。
尤其是衔蝉和金瑶两个,更是愧疚得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
九娘最喜欢出风头了,家中小郎君们天天热火朝天斗鸡卵,她们竟然忘了这事,没给九娘准备最漂亮最结实的新鸡子!
“奴这就去后院催促田奴他们!”
衔蝉起身,急匆匆出去了。
金瑶领着另外几人去准备画鸡子的颜料:“县主放心,今年斗鸡子肯定还是您赢!”
婢女们脸上重新焕发出活泼神采,抖擞精神忙活起来。
九宁有些哭笑不得,她们果然不喜欢跑圈。吩咐剩下几人:“现在正是吃饧粥的时节,你们去捣点碎杏仁,加些糖,做成甜浆水。”
婢女们应喏,分头去忙。
只剩下多弟一人跪在簟席上,神色犹豫。
九宁看她一眼。
多弟叩首,“县主,奴不怕苦,奴可以接着练!”
九宁没说话。
多弟接着道:“奴从小就干粗活,养羊放牛,插秧养猪,什么都会一点……”迟疑了一下,声音拔高,“说不定奴也能像炎延那样当一个女将军!”
九宁失笑,多弟果然不满足于当一个侍女。
不过这个要求她真不能答应。多弟不懂排兵布阵,整本书中没上过一次战场,宋淮南得势后,多弟曾试图干预军事以培养自己的心腹,结果造成大军惨败,痛失几万精锐。朝廷不得已,只能派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