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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胡人都戴毡帽,穿彩锦袍,为首的一人满脸络腮胡子,正是怀朗。
他们刚才给周都督送了礼物,等见过九宁立刻就要走。
九宁在商队待了几天,和怀朗已经混熟,见他来了,立刻让衔蝉去烫酒:“上次你说的那个剑南酒,我好奇让人寻了些来,不过不是剑南的酒,是江州这边的酒坊酿的,你尝尝,看看能不能和剑南的比一比高下。”
怀朗先向她行礼,尔后放声大笑:“幸亏我机灵,找郞主讨来这趟差事,不然就错过县主这里的美酒了!”
烫好的酒送到厅堂,怀朗闻到酒气眼前一亮,忍不住激动起来:“就是这个香味!”
不提正事,先猛灌了半壶酒。
其他几个胡人幽怨地瞪他几眼,嫌他放浪形骸。
怀朗虽然私底下是个话篓子,到底还记得正事,知道九宁性子爽快,也不迂回,品过酒,直接道:“郞主说找县主讨一样东西。”
“我晓得。”九宁示意衔蝉把封好的信递给他,问,“二哥现在在哪儿?你们也过年吗?”
怀朗笑道:“常年在中原行走,我们当然也过年,正旦前商队的人会结伴去观看傩戏和送社。”
虽然连年战乱,但江州和鄂州还算太平,尤其是和兵荒马乱的北方相比。每年年底元旦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上到官宦豪族,下到黎民百姓,这几天都会齐聚一堂,辞岁迎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世道早点太平。
元旦前后,城里会有热闹的傩戏表演,届时万人空巷,全城老百姓汇聚至长街前庆祝新年,通宵达旦,彻夜不息。
乡间则有送社仪式,十里八乡的百姓全部参加,一个都不落下。
怀朗以为九宁想请周嘉行回周家过年守岁,怕她提起这个话题让周嘉行发怒,委婉暗示:“首领那天要去城中参加聚会,郞主也去。”
“聚会?”九宁蹙眉,“在鄂州?”
鄂州如今可不太平,已经被周围的几大势力牢牢包围,只等下嘴咬下袁家这块肥肉。
怀朗不肯多说,笑道:“县主不必担心郞主的安危,我们行走这么多年,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他既不想说,九宁也不会追着问,说了些闲话,怀朗告辞离去。
走之前留下一只匣子,“郞主亲自挑的,县主要是喜欢,下回我再多带些来。”
九宁打开匣子,眼前一片宝气浮动,一匣子花花绿绿的各色波斯宝石在漫进屋内的日光下折射出一道道闪烁的华丽光线。
“哈!”她眉开眼笑,“替我谢过二哥。”
有个大方的哥哥真不错!
之前她还腹诽,周嘉暄叫她写信给他,他却不回信,看在这些宝石的面上,就算啦。
……
怀朗几人离了刺史府,东拐西拐,甩掉身后的尾巴。
走到一家胡饼肆前,怀朗掏钱买了几包胡饼,指指几个属下:“你们几个去永安寺,你、还有你和我去田庄。不管查到什么都要记下来,记住,回去以后不要泄漏消息,郞主的规矩,你们都记得?”
最后指一指剩下的那人:“你把县主的信带回去给郞主,必须亲手交给郞主。”
属下们应喏。
一行人就此分开,一队上山,一队去郊外。
……
目送怀朗几人离开,九宁忽然想起一件事,叫来管事问:“永安寺的雪庭师父知不知道我前些时不在江州的事?”
周家对外宣称九宁前些时日出远门拜访亲戚去了。
管事愣了一会儿,道:“没听见说,雪庭师父身份尊贵,一直待在寺中翻译佛经。”
九宁想了想,回书房找出洒金花笺纸,抄了几句佛经在上面,吩咐管事和周府的年礼、供奉一起送到永安寺去。
她回江州以后打听鄂州张家,听到一个好消息:张家的四娘已经安全回家。当然张家也没公开说他们家的小娘子被马贼掳走了,只说四娘病了去乡下住了一段时间,最近病好回鄂州了。
怀朗刚才闲聊时说起这事,九宁想起雪庭是她表舅,过年寺里给她送了平安符,按理应该给他报一声平安。
虽然雪庭肯定不知道她失踪的事……就当做给他拜年好了。
……
兵贵神速。
周都督这次只带三千人去襄州占便宜,他的算盘打得叮当响,最好能趁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抢了就跑。
于是连自己人都没发觉时,周都督已经带着人马悄无声息离了江州。
九宁作为周都督最宝贝的孙女,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
她照旧天天去正院请安,在里头待上半个时辰才出来,让外人以为周都督仍在府中。
这日她去练骑射,看到十一郎他们累得像条狗一样趴在箭道长廊里喘气,想起招兵的事,找来阿大。
阿大欲言又止。
九宁已经开始练准头了,射出一箭,低头从竹筒里抽竹箭的时候,道:“招几个就是几个,你如实说罢。”
阿大羞愧道:“县主……一个都没招到。”
九宁:……
她知道自己是女子,公开招部曲肯定不如十一郎他们顺利,但她没想到一个肯投到她麾下的都没有!
难怪这几天十一郎他们看到她就赶紧跑,跑不了就打哈哈,就是不说正经话,原来是怕她难堪,故意躲着她。
九宁看着对面的箭靶,搭弓射箭。
咻的一声,竹箭在离箭靶几尺远的地方落下了。
“好!”
箭道前的一群少年郎立刻放下手里的硬弓,拍掌叫好。
阿大目瞪口呆:郎君都眼瞎吗?他们没看到县主那支箭连箭靶都没射中吗?!
“九娘,你今天又比昨天进步了许多!”十一郎揉揉肩膀跳起来,笑嘻嘻凑到九宁身旁,“明天练完,我们去斗鸡场吧?”
说着低头对手指,目光哀怨,“咱们家好久没赢了。”
九宁继续弯弓搭箭,“我不是把将军和小黑借给你了吗?”
“小黑只听你的,你不在,小黑就扑闪着翅膀飞来飞去,咯咯咯咯叫个不停,换了谁都不好使!还得你亲自出马!”
周围的少年郎们全凑了过来。
“对,九娘,还是得你出山才行呐!”
九宁扫一眼周围的堂兄弟们:“是不是你们没照顾好将军和小黑,它们才会怯场?”
少年郎们忙赌咒发誓,表示他们把将军和小黑当菩萨一样供着,吃得好,住得也好,每天四五个僮仆伺候,绝没有虐待它们!
九宁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
少年郎们垂头丧气。
九宁道:“明天我没空。”
十一郎狗腿地帮她递箭,围着她打转,说:“明天你要去参加温家的赏花宴?温小郎最近还在说你的坏话,你不要理会他!”
“关温家什么事?我从不搭理温小郎。”
她只教训温小郎,绝不和温小郎多话。
十一郎松口气,拍拍胸口,眼看九娘越长越大,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招人,作为从兄,他得把妹妹看好了!
九宁对准箭靶,道:“明天我亲自去招兵的地方看看,这些天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十一郎呆了一呆,脸上腾地红了,大喊一声:“不行!”
九宁瞟他一眼,“为什么不行?”
“那里都是男人,从来没有女人去……你去了不好。”
十一郎声如蚊呐。
九宁轻哼一声。
十一郎知道她这是打定主意非要去,心中暗暗叫苦,一面觉得那种地方不是女人该去的,一面又觉得应该支持九娘。
天人交战了一阵,握紧双拳,目光炯炯,一脸视死如归的坚毅:“我陪你去!”
“不用,你忙你的。”
九宁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十一郎有些泄气,嗫嚅道:“我不会像大郎那样骂你,我就在一边保护你。”
九宁轻笑,“十一哥,我一个人也可以。你每天要忙你的事,不用管我,我要是真遇到麻烦了,会找你帮忙的。”
十一郎立刻转忧为喜,“说好了啊,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号!”
说得好像他的名号能管用一样。
九宁笑笑不说话,手上一松,竹箭弹出,这一次仍然在离箭靶很远的地方落下。
她抿紧唇,接着练。
……
第二天凌晨,九宁起了个大早,一头乌黑发亮的墨发盘成简单的男式发髻,却没有和男人一样戴冠或是戴幞头,而是簪了一柄金筐宝钿海马葡萄纹金插梳,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装饰,眉间饰海棠形翠钿,穿鸭头绿蹙金暗纹翻领窄袖锦袍,腰束革带,脚踏罗皮靴,手执软鞭,骑马出行。
阿大几人鞭马紧随在她身侧,簇拥着她去军营。
军营驻扎在城外,他们去的地方是新兵集中训练的一处营地。
营地的将官远远看到大道上红尘滚滚,一行人浩浩荡荡飞驰过来,还以为是周家子弟到了,正诧异今天怎么这么早,看清前面一匹雪白骏马上的人是都督膝下最疼爱的县主,吓了一跳,奔出营地相迎。
“县主怎么来这种地方?”
九宁勒马停下来,放慢速度,问:“都督的手令,你们都看过了?”
听她称呼周都督为都督而不是祖父或者阿翁,几名将官心里一个咯噔。
“县主,这里全是大男人,而且是一帮什么都不懂的新兵……”其中一个年轻将官道,“他们全是大老粗,从来见过贵人,您还是移步回城吧,免得他们冲撞您。”
“不碍事。”九宁拍拍雪球的马脖子,道,“既然你们都看过手令,就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用不着拦我。我已经熟记营地的规矩,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只管指出来。其他的不要多管。”
说话间,马已经走到营地前。
将官们小声商量。
周都督发过话,他们不敢阳奉阴违,原以为敷衍过去就算了,没想到县主本人来了。得罪县主,都督肯定会怪罪,既然县主非要和十一郎他们一样参加比试,那是周家内部的事,和他们无关,他们只需要注意不让新兵冲撞县主就行。
将官们作出决定,立刻转变态度,拨马掉头:“县主,请。”
这时候天还没大亮,冬日天亮得晚,四野暗沉,放眼远望,积雪已经化尽,露出原属于群山峻岭的苍青之色。
唯有山谷密林间偶尔闪过一抹残留的新雪痕迹。
一条溪涧静静流淌而过,溪水清澈见底,岸边荒草离离。驻扎在溪水边的营地非常简陋,数百座帐篷点缀在一块平坦宽敞的平地间,最东边是校场,校场周围插了许多不同颜色的旗帜,正迎风猎猎飞扬。
校场也是球场——这是十一郎告诉九宁的。
到了地方,九宁下马。
阿大几人忙活起来,架起一条长桌,旁边竖起代表九宁的小旗,然后搬来几张胡床,请九娘坐下,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盘冬藏的果子送到她跟前。
接着他们也坐下。
然后就等着新兵们主动过来报名。
天边渐渐泛白,十一郎他们陆陆续续赶到营地,发现坐在长桌后的九宁,眼珠都快瞪出眼眶了。
“九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少年郎们大吃一惊,劝她回去。
九宁不耐烦地摆摆手:“兄长们忙你们的去吧。”
众人知道劝不动她,面面相觑,还没想好怎么办就被各自的副手劝走了,他们不是来玩的,到了时辰必须去将官那里报道,不然要挨棍子。
九宁算是已经报道过,坐在营地入口处,遥望场中来来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