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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是李家儿郎,面对宗族已经走向穷途末路的无奈现实,他没有退缩,毅然担负起一个李家儿郎的责任。
他有他的立场。
“你看,杨节度使是西川节度使,他会收留圣人,可在杨节度使心里,保住家族才是最重要的,你觉得他是坏人吗?”
在许多名门子弟心中,家族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他们不管皇帝由谁来做,只要对家族有利,就会尽心辅佐,所以许多家族能历经几朝几代而屹立不倒。
杨节度使固然忠心,但如果非要他从家族和李曦中选一个,他肯定选家族。
多弟想了半天,摇摇头。
九宁道:“所以说,不能等着别人发善心。”
不同阶层的人肯定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这是不可避免的。
多弟皱眉思考,许久后,抿嘴一笑,道:“那贵主您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她为这个发现感到欣喜,仿佛这样说,九宁和她的关系拉得更近了一样。
九宁笑笑,没说话。
在战争面前,所有无能为力的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尤其对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来说。
她懂得那种无助和绝望,所以,她和李昭的选择不同。
第114章
九宁仰面躺着; 望着黑魆魆的帐顶,突然想起周嘉行。
多弟说她是好人,以前的她会气个半死,现在她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一点。
回头仔细想想,除了追杀他之外,她确实没做过其他伤天害理的事。
九宁在黑暗中眨眨眼睛; 拉高被子,下巴也罩了进去,侧过身; 抱紧隐囊,扭来扭去; 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合眼入睡。
管它哩!
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坏人也好,好人也罢,她就是她。
做坏人都要光明磊落; 当好人更得理直气壮!
翌日早上; 雪庭带着九宁去看武宗和崔贵妃在世时住的地方。
园子里遍植垂杨,虽然是深冬时节,但暖房里花木葱茏,葳蕤蓊郁; 一盆盆牡丹争芳吐蕊; 层层叠叠的花朵堆满枝头; 姹紫嫣红,娇艳欲滴。
九宁心想,这些新鲜牡丹肯定很值钱。
可惜现在长安局势紧张,舍得一掷千金的达官显贵早就携家带口跑得差不多了,不然她可以让人把这些牡丹花卖给那些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打仗实在太费钱了,这两年她花钱如流水,就算是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花的。
好在她底子厚,而且蜀地向来富裕,现在东西川的赋税都归她了,她暂时不会缺钱。
但谁会嫌钱多呢?
尤其是眼下这种乱世,养兵、粮草、救济百姓……都得要钱。
难怪周都督总是三五不时带兵出去捞油水,周家也缺钱呐!
九宁直勾勾地看着牡丹花,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雪庭见了,会错意,抬手撇下一朵粉白的琉璃冠珠递给她。
“你父亲最喜欢琉璃冠珠。”
九宁愣了一下:雪庭竟然会摘花!
她笑了笑,回过神,接过琉璃冠珠,手指轻轻摩挲花瓣。
“等这边事了……我要回江州一趟。”
雪庭眼神闪烁了两下,轻轻嗯一声。
这时,宫人进来通禀。
太后请九宁过去商议要事。
宫人说了一句:“卢公和雍王刚刚从太后的寝宫出来。”
九宁点点头,和雪庭一起走出暖房,让多弟拿来钿螺葵花铜镜,对着清晰平滑的镜面,把琉璃冠珠簪到自己的发鬓旁。
她今天和雪庭一起来父母昔日的寝殿供花,并未特意装饰,头梳流苏髻,戴镶嵌珍珠玛瑙金发钗,穿小团花对襟窄袖花绫罗襦裙,肩挽缥色地瑞锦纹蜀锦披帛,腰束丝绦,脚踏绣罗履,完全是家常打扮。
多弟问九宁要不要回去换上礼服,她摇摇手,这种时候不必遵照宫里的规矩行事。
步出长廊,雪庭看一眼庭前厚厚的积雪,道:“我陪你一起去。”
凤翔节度使袁霆态度极为傲慢,已经几次派人送来草草写就的婚书,要求九宁下嫁,否则他就自己进城来抢人。太后和卢公不知道商量了什么,他不放心。
“无事,我应付得来。”
九宁笑着道,说着顿了一下,朝雪庭眨了眨眼睛。
“阿耶、阿娘都不在了,这宫里只有叔叔和我最亲,太后那些人和我血缘疏远,他们辖制不了我。”
雪庭看着九宁,沉默了几瞬,目光在她腕上那串黄绿色佛珠上停留了片刻,精致的眉眼里仿佛有淡淡的笑意浮动,像一汪潋滟盈溢的春水。
他慢慢挪开视线,轻声问:“那雍王呢?”
九宁穿上木屐,走下台阶,摇摇头,道:“堂兄和我不是一路人。”
雪庭站在阶前,负手而立,目送她走远。
一旁的武僧小声问:“阿师真的不跟过去?”
雪庭轻轻摇头。
他的公主早就长大了,不需要他时时刻刻跟在一边看着护着。
……
太后的寝宫和暖房离得有些远,九宁乘车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到地方。
人力牵挽的车驾刚刚停在长廊外,一群等候已久、盛装打扮的丽人殷勤地迎了过来,争相打起帘子。
九宁下车,不经意扫过站在最当中的一位风韵犹存、头戴花钗的妇人身上,吃了一惊,太后居然亲自迎出来了!
“长公主果然琼姿花貌、明艳无俦。”
太后含笑道。
九宁一笑。
寒暄客气几句,太后请九宁入殿。
周围站着的年轻女郎们一边搀扶着太后往里走,一边细细打量九宁,目光里又是好奇又是赞叹又是不可置信,还有些微的不服气。
看起来和她们一样的年纪嘛!为什么身为长辈的太后得走出来迎接她?
女郎们不用开口,太后便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左右,隐含警告之意。
众女郎没敢放肆,进了内殿后,按序齿和九宁厮见,彼此改了称呼。
太后背靠雕花圈几,笑着看一屋子年青女郎说说笑笑,喝过茶后,眼神示意女郎们退到隔间的十二扇落地大屏风后面去。
女郎们放下茶盏,起身行礼,轻敛衣裙,默默退出。
太后屏退左右,看着九宁,直接道,“现在京兆仍然危在旦夕,长公主身系京兆安危,我就不多啰嗦了。”
九宁撩起眼皮,等着太后的下文。
太后面容平静沉着,一字一字问:“长公主可愿为拯救长安百姓和阖宫妇孺下嫁凤翔节度使?亦或是下诏其他节镇,以许婚为约,请他们发兵支援?”
九宁想也不想,摆摆手。
似乎很随意的样子。
但正是这种从容不迫的随意,让太后明白她早已拿定主意,谁都不能逼迫她做出牺牲。
不管是凤翔节度使,还是离长安最近的其他几地节镇,她哪一个都不会嫁。
太后叹了口气,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九宁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见太后没有其他话说,站起身。
“阿妹!”
屏风后面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几位公主提着裙子跑了出来,拦在九宁身前,挺起胸膛,认真道:“阿妹若不愿下嫁,我们愿意!”
九宁脚步一顿。
几位公主眼眶微微泛红,彼此交换了一个坚毅的眼神,哽咽道:“只要能救长安……我们愿意代阿妹出降,谁愿意发兵来解救京兆,我们就嫁给谁!”
她们说着,心中又是恐惧又是心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长平公主越哭越伤心,拉住九宁的衣袖:“阿妹,让我们代你出嫁吧!”
其他几位公主也围上前,抽抽噎噎道:“不,让我嫁,我嫁……”
九宁站着没动,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都透出一股不为所动的冷淡。
什么叫替她出嫁?
她嗤笑了一声,举袖打开几位公主拉拉扯扯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内殿里,公主和其他妃嫔、宗室女面面相觑。
长平公主拂去泪水,走到太后身边,皱眉道:“长公主怎么走了?我们都愿意替她出嫁,她怎么还生气了……”
太后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目光越过眼前一群年轻娇美、茫然无措的女郎,望向远方。
九宁大步离去,没有一丝犹豫,背影看起来和其他女郎并没什么不同。
但就是这位年轻的长公主,救了阖宫后妃女眷。
太后一言不发,看着九宁的背影消失在朱红廊柱旁,怔怔地出神。
……
“贵主,您不能心软!那个节度使歹毒残暴,不是好人,您千万不能为了救京兆府答应嫁给他!”
从太后寝宫出来,多弟眼底掠过一阵暗芒,咬了咬唇,愤愤地道。
听到这一句,正埋头走路的九宁哭笑不得。
“谁说我会心软的?”
多弟看她一眼,道:“您是好人,刚才那些贵主都要给您磕头了,太后还对着您掉眼泪……我、我怕您会心软……”
九宁失笑。
好人可不是这么定义的。
至少她的不是。
看来她平时当着多弟的面做的好事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多弟竟然产生这样的误会,把她当成一个无怨无悔、无私为其他人奉献的圣人……
多弟盯着九宁的侧脸,神情紧张,“贵主,您真的不会答应?”
九宁咧嘴一笑,梨涡轻皱:“不会。”
多弟吁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道:“要不然您给周使君写封信?请他帮忙发兵?周使君肯定会来的。”
多弟可以肯定,就算周使君这会儿正和契丹人打仗,得知凤翔节度使逼嫁,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掉头赶来长安。
九宁挑眉,“我写信和他说了。”
其实用不着写信,周嘉行一直盯着她呢!唐泽不就隔三差五往东边送信吗?
虽然分别了一年多,隔了千里之遥,但只要九宁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周嘉行一清二楚。
炎延攻打东川的时候,他送来东川的地形图。
九宁跟在李昭的身后抵达长安时,周嘉行的人已经在城外等着了。
他甚至还记得给她送冻疮膏,而且在一盒快用完时又送来一盒。
所以,凤翔节度使的事瞒不住周嘉行。
不过从别人那里听说和她写信告诉他肯定是不一样的,而且他别扭起来真的很要命,万一冲动之下打乱计划就不好了,于是九宁还是特意抽出时间写了封信把这事告诉他。
得知周嘉行知道凤翔节度使大放厥词的事,多弟更安心了。
她虽然不喜欢明显想独占九宁的周嘉行,但不得不承认对方能力出众,如今他势力大涨,有他在,凤翔节度使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您没心软就好。”
多弟放下心,最后道。
九宁笑而不语。
两人一前一后步下长阶。
石阶旁枝干嶙峋的海棠树下站了几个穿青袍的文官,簇拥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正小声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贵主。”
几名文官朝九宁行礼。
九宁淡淡唔一声。
文官又转身朝当中那个穿圆领袍衫的俊秀男子作揖:“大王,属下先告退。”
男子嗯一声,慢慢转过身,面如冠玉,眉间几分忧郁,脸色苍白,正是雍王李昭。
文官们默默散去。
九宁注意到树下的脚印很深,“雍王在这里等我?”
李昭没承认,也没有否认,问:“太后刚才是不是求你许婚节镇,好搬救兵?”
九宁笑